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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我是谁

林广之 2013-6-30 19:48 2904
  【一】
  火车追尾事故的那些天,我天天都在一个叫流浪者的酒吧里买醉,原因是我心爱的女人走了,悄然走了。我来不及问她为什么,她已经了无踪迹了。其实我也不想追问什么,我知道,在女人眼里,我是个丑男人,女人要离开我,不需要理由。但我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还同我相处了一年多。我一直都没有问她是否爱我,我不敢。因为除了那点钱和因为长相的缺憾而表现出来的殷勤和体贴之外,我的确别无让她爱我的理由。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我始终强迫自己这样认为,“爱”,不是一个纯粹的东西,或许她爱我这样,爱我那样。因为我虽然长相不好,但我勤劳,也有点小头脑,小有几百万的家产,说不定,她就爱上我的这些。不管她喜欢我哪一点,只要她跟我就行。因为她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美丽而且文雅。我想,能同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我心满意足。然而她走了,悄悄地走了,不留下什么东西,也不拿走什么东西。我莫名其妙。
  真不知老天为何给了我爆发的机会,却不给我一副称心的长相。我一直都痛恨自己的长相,常常因此苦恼不堪。人们都说有钱就可以拥有一切,我大着胆拼命地挣钱。如今有了钱,我依然得不到我想要的那种女人。可因为丑陋,我偏偏只想要一个实心踏地跟我过日子的漂亮女人,好像这样,才能弥补我天生的缺憾。她来了,可她却走了,这让我更加自卑,更加痛恨自己。
  好了,不说她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个女人。
  【二】
  先生,先生,请给我点钱吧,我饿了,身上没有一分钱了。
  那天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沉沉包裹着四周的物体,路边的草丛虫声四起。我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问我要钱。我不理她,继续晃晃荡荡往家走。
  先生,给我点钱吧,我好饿,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她不依不挠,继续跟在我身边。
  我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要钱的人,本想叫她滚,但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出口,随手从衣兜里抓了一把钞票,丢在她的怀里。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仅仅是这个晚上,也许我不会记得这件事。
  第二天晚上,我又喝醉了,回到大门口时,又看到了她。
  先生,请让我到你家借住吧,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她站在我的门边,好像是专候我的到来。
  无耻。我骂了她一句,开门进去了,然后把门关上。
  又一个白天到来的时候,她在我的昏沉的大脑里留了一点印象。或许,她真的落难了,我这样想。不知为何,我当时突然起了点恻隐之心,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也有点可怜的缘故吧,这叫同病相怜。
  还是那句话,如果她不再来了,那么就算后来我再遇上她,我肯定不会认识她。但是她还是来了,就在第三个晚上。
  先生,让我到你家借宿吧,我确实是无处可去了,火车追尾,我把一切都丢了。她看起来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怪可怜的。
  进来吧,我说。我无所谓,当时我对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无所谓了,进来就进来吧,偌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她一个女人,能吃了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从窗户进来的阳光很刺眼。揉了揉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得很好,被子盖得也很好,再看看,外衣也脱了,裤子、鞋袜也脱了。我才想到昨晚屋里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是不是睡了我。我本能的想到了我那东西,双腿动了动,没感觉到什么异样,还用手去摸了一下,没摸到什么想要摸到的东西。
  我不禁失笑。
  我起来以后,发现鞋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地板也拖得亮光光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睛。
  我也没有理她,到厕所排泄,然后洗脸,刷牙。刷牙的时候牙齿出了些血,我才想到我已经好几天都不曾刷牙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就拿起牙刷了。这让我自己愣了一下。这一愣,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又脏又乱,满面胡子,眼眶抠了了进去,脸色透黑,更丑。刷好牙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闻到了一股酒精味和臭味。
  我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打开冰柜取了两瓶八宝粥,丢了一瓶给她。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我说。
  她正想打开八宝粥罐子,突然就松了手,身子缩了下去,像一个漏气的气球。
  先生,请收留我吧,我把一切都弄丢了,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她说着,用乞求的口气。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
  她垂下头,没说话。
  没路费,我给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怎么没去处?废话。我又从衣兜里抓了一把钱丢给她。
  我没有家,我不能回去。她抱着那罐八宝粥,头垂得更低,好像在抽泣。
  不是无所谓吗?怎么突然嚷着要撵她走?我理不清自己的头绪。
  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到外头去,你就收留我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丫鬟或者佣人。有什么不会做,我可以学。她突然抬起头,然后用手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水。
  我没有心情问她为什么不能回家,还不能出去,但心就是硬不起来。我好像真相信有落难的人,落难的人真有难言之隐。或者说,我一直就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
  我懒得去管她,也不再去驱逐她,自个儿出去了。这一天,我不再去酒吧,而是漫无目地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看着眼前能见到的人与物,走一会儿,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一直空荡荡的心里又进来了一点东西——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又有了一个女人。并且,我对她没有一点戒备之心。也真怪,女人怎么不请自来?她来干嘛?有什么企图?说不定,也不一定是坏人,就说我倾慕的那个她吧,悄然走了,就是带走了我的神儿,没带走我别的什么东西。这让我很费解。
  【三】
  我回到家里时,她就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我不由端详起她。发现她其实长得很好,头发很黑很浓,好像是刚洗过,柔软的散披在耳际。脸也很白,皮肤很细润,五官端正,并且睫毛很长。裤子是七寸裤,灰白色,被丰腴的长腿和丰满的臀挤得像香肠似的。一双小脚更白,安静地搁放在浅黄的沙发上。那件粉红色的T恤,领口下是对襟的褶边花样,像只蝴蝶。我的眼光突然落到她脖子下边的部位,很白,很丰满。她的身子像一条肥美的S型的蛇,起伏着柔美的曲线。真是一幅好身子!我的心不觉动了一下。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离开了我的女人,并且在床上,很美,但很惨。就在将要进入佳境的时候,梦却突然醒了。我努力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尽力想着梦中情形,想让梦再继续,可它却不再凝聚,还是散去了。挺着一股劲,我觉得特难受,睡意全无。
  我突然想起睡在另一间房的女人,想起她睡在沙发上的样子,心砰砰跳起来。
  门是虚掩的,床头灯也是亮的,她背对着门,枕头垫得较高,侧身而卧,薄毛毯从胸部割下来,裹住臀部,露出光光的背部和腿,头发裹着脸。这睡姿,就像人体摄影或画布里的裸体模特,的确比那个离开了我的女人丰腴得多,很诱人。这让我全身发热,并且开始发抖。我没有扑上去,我怕吓着她,但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沿上看着她,手心直冒汗。禁不住,我用颤抖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小腿上画圈,再画圈,等她醒来。
  她没有吓着,翻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没说话,听到自己的喉结在蠕动。她,轻轻地咬着下唇。
  我说我很想。
  我想她应该知道我很想做什么。但她还是没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不摇头也不点头,眼光闪烁不定。
  好吗?我喉结又动了一下。这回是我乞求她。
  你可以给我补偿吗?她问。眼睛投向窗外。窗外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窗玻璃反映着卧室里的虚影。
  当然可以,我说,我全身都在发热,像一团火,急不可待。
  【四】
  她的确让我感到很满足,感觉了丰满带来的惬意。
  第二天我给了她一把钱,数都没数,就这样递过去。我让她去买些衣服或别的什么,多买点。她进来的时候确实是两手空空。
  只要有钱,女人天生都很会打扮,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她穿上时尚的衣服,更好看,更动人。就因此,除了去买食物,我再也不想出去。她每天给我弄吃的,我们什么时候饿了就吃,吃了就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好,上网也好,她的头总靠在我的怀里,我的头总靠在她的大腿上。我什么时候想做,她就做,很顺从,也很配合,没有表现出一点倦意。除了要钱,她其它什么话也没说。她每天都把我的房子打理的整洁干净,把我的衣服和鞋袜都洗得干干净净,每天还为我做美味可口的饭菜。我真的觉得这样也很好,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温柔的梦里。
  可这样的梦能维持多久?
  一个月过去,她始终没有提到要离开,我突然又想,如果她就这样实心踏地的跟我过一辈子,我愿意,我也乐意,就算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
  但这可能吗?我试图试探和了解她。
  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我问她。
  她开始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你真的不想离开这里?我又问。
  我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我老公天天赌博,我埋怨他,他就打我,我说要跟他离婚,他也不同意,还说只要他发现我逃跑或跟了别的男人,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我,然后就会杀了我,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做的出来。我想躲一段时间,趁着这次火车追尾,什么东西都丢了,或许他真的以为我死了,或真的失踪了,就不再找我了。
  她的样子很可怜,也因为可怜的样子,变得更楚楚动人。
  我知道了,她终究还是会走的,只是还要过一段时间。她之所以要钱,只是为了攒足躲避的盘缠。我,只是她的盘缠的提供者,只是她暂时的避难所。所谓温柔的梦乡,只是我痛楚发泄的假象效果。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我感到有些愤怒。
  你滚吧。我本想这样说,但我还是说不出口。我说你走吧,我这儿不是你的避难所。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
  我看着天花板,不住地想,她真的是为了避难吗?或许她只是为钱才编造这样的谎言?为了钱,她就这样出卖自己的肉体?她跟我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恶心?
  她会不会就是一只“鸡”?
  “鸡”是不会感到恶心的,我为他辩解,也是为自己辩解。她的样子,她的装束,不像是一只“鸡”。这里的“鸡”不是这样子。我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在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丑陋的男人做爱时有多难受。可她居然能做得这样从容。难道这真是金钱的魔力?
  她真的是从火车爆炸的废墟中爬出来的吗?她真的不想回家吗?她男人真的那样虐待她了吗?这些都是她说的,我能相信吗?
  就是一个跟我不相干的女人!我想这么多干嘛?
  【五】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件衣服。她看了看我,然后又把眼光移开。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皮有点臃肿。
  她哭了,我想。
  想着她那样子我又生起怜惜心来。我可以决定他的去留,但我却不能决定。她的确不像是“鸡”,她这样柔顺,这样安静,这样谦和,又这样勤快。一只“鸡”会这样做吗?一时间,我分不清楚是真的怜惜她,还是被她带来的欢愉所蛊惑。我宁愿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终究还是要走的,我说。我坐在她身边。
  她没说话。等于默认。
  你觉得一个人的相貌真的就这样重要吗?我问。
  我自觉除了貌不如人之外,其它方面也还不差。但我马上就觉得问得多余。这样的问题我应该问自己。我自己为什么一定非要找一个漂亮的女子?明知道臭脚只能穿烂鞋呀。
  我说不准,不过相貌好的人,至少第一眼就能给人一种好感,至于人怎么样,得慢慢认识和了解。也许,当你觉得这个人很好的时候,你就不会去在乎他的相貌了。她说。好像在给我一丝幻想的机会。
  真的会这样吗?我不知道,我不敢相信一个漂亮的女人会因为我的好而不计较我的丑陋。但我到底还是不能抵御一个温柔美女的诱惑,心里还是抱着一丝自欺的幻想。
  管它的,就算是别人养一个小三好了,她比小三好得多,她就像我的一个佣人或一个丫鬟,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违抗。我是个单身男子,我无需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不就是花些钱吗?我有钱,我要这些钱干什么?
  日子就这样又去了一两个月,她依然同往常一样,没说要留多久,也没说什么时候走。她很少出去,出去也是在晚上,并用围巾遮着脸,好像真的怕被人认出来似的。有时我从外面回家,会看见她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出神,特别是在月亮当空的晚上。
  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除了她跟我说过的那些事,其它的她什么都没说。我渐渐觉得我除了享受她的美和她的身体之外,我没有得到其它什么东西,更没有得到心灵的抚慰。甚至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或者她从来都不曾走近过我。她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真的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我又开始怀疑起来。
  你是哪里人?家住哪里?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坐在那里。沉默,是她对我的态度。
  你是谁?我又问。
  她依然不答。
  我不再问,心里空荡荡的。
  【六】
  那天晚上,她格外的温柔,光滑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纤柔的手指缠绕着我的肢体。而我,疯得手忙脚乱,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似乎在报复,但恨意未消就精疲力竭。
  她哭了,泪水很多,脸上一片汪洋。
  我翻身下来,没有一丝力气,像所有的筋都被抽走了一般,却不想去抚慰她。
  你委屈了是吗?那么我呢?除了长相不好,我有哪点不好?我恨,我也伤心!我说。
  我不是委屈,这是我自愿的,这是我自个的命,我不怨你,我不是怨你。她解释说。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觉得她说得或许有理,或许每个人的命,都怨不得别人。
  我应该感谢你。她握住我的手。
  感谢我什么?我说。
  感谢你给我一个避难的地方,感谢你给了我逃亡的路费……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心里话,为什么还要走?我问。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心里还是不能接受你,我知道说这些你听到会伤心,可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终究要走的,呆的时间越长会越伤你的心,我明天就走。她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依然感到可惜。身边的女人让人陶醉!走了,还会再来吗?
  请你帮个忙,明天把我送到医院。她握着我的手,松了一下,又握住。我感觉她的手在颤抖。
  去医院干嘛?你——
  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或者我弄出了什么事。
  她说没什么事,也与我无关。只需我把她送到医院就行了。她说着,看着左手的手指头,好像在欣赏她那光洁的手指。
  我答应她,却不再去想她的事。她要走了,反正她要走了。
  第二天早上,她用菜刀断了自己的两个手指,血流如注,飙地老高。我从未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七】
  又一个女人走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美貌和让我满足的身体,还有那两个断了之后还在砧板上蹦跶了两下的手指头。我想,其中定有一个隐秘的故事,但我是得不到好奇的满足了。半年时间,我一直沉沦在身体的满足和麻木中,失去了五万钞票,得到的还是伤心和苦恼。
  天生的长相,注定我永远无法找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作我的终身伴侣。钱,只能买到她们的身体,但永远也得不到她们的芳心,甚至连她们是谁都不知道。其实,为钱的女人,我无需问,也无需知道她是谁。
  两年后,我选择了一个四川的打工妹,叫阿花,不好看,但也不很难看,我们决定结婚。阿花要我跟她一同回四川见她的父母。我担心她的父母看到我的长相会不同意,不想去。但阿花说就是父母不同意她也会死心踏地的跟我在一起。于是我去了一趟四川。那天正是清明节。
  我们在一个小镇下了车,然后还要走十多里,才能到达阿花的村子。小镇不大,人却很多,新建的房子到处都是,真的想春笋一样崛起。据阿花说,现在人口都逐渐城镇化,越来越多的农村人搬到镇上来,在这里摆摊子或买门面,做生意。有的甚至在镇上买了房子安了家,彻底离开了他们的土地,过上了城镇生活。
  阿花的村子口有一条小河,不大,却有点急,一座新建的水泥桥搭过去。阿花说这座桥是才建的,是村里的一个小学教师捐款建的。
  阿花跟我讲关于这座桥的故事。
  这十里八乡长得最俊的女子阿芳嫁给这十里八乡长得最美的男子阿努,让十里八乡的男人和女人羡慕得扯喉咙流口水,却传为佳话。流口水又怎么样?人家是天造地设的,你们自个儿没那命。阿努不光长得英俊,还是村里的小学教师,有文化有知识,这是阿芳最得意的。可是阿努的家庭不怎么样,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年老多病,全家人只靠阿努那点工资养活。两人有了儿子之后,生活就更加艰难。村里的人都出去打工找钱,发了财衣锦还乡,回家建房子,买家具,在镇上买地基建房子开门面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唯独每月领国家工资的阿努日子显得越来越难过。他们建不起房子,依然住在村子破旧的学校里。还别说房子,他们就连衣服都穿的不如人,辜负了一副好相貌。阿努说干脆把工作辞了,一起出去打工。但阿芳不同意,说孩子还小,父亲又年老多病,加上她也舍不得让阿努辞去这份工作,这不光是一份工作,也是一份荣誉,一份骄傲。阿芳说让她一个人去打工,啊怒开始也不同意,他说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两个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能在镇上买一个门面做一点生意是最好的,镇上近,这样就不要出去打工了。可到哪儿去找钱?买一个门面,做一点小生意也要很多本钱呀,至少也要几万。她们手上一点积蓄也没有。没办法,最后阿努只能让阿芳出去打工。
  可是想挣到几万块钱哪有这样容易呀,阿芳打了半年工才挣到几千块钱,日子又苦又累。阿努很心疼阿芳,打电话叫阿芳回家,说儿子想妈了。那几天,儿子就快慢三岁。
  儿子过生日那天,阿努带儿子到镇上玩,在镇上买了一张彩票,号子就是儿子的生日。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却中了大奖。不是一般的数目呀——500万。全镇都炸开了锅,全村都炸开了锅,消息像热风一样传播着,人们都在叹羡,喟叹命运的促变。
  阿努太高兴了,太激动了,第一反应就是拨打阿芳的手机,要让她一同分享从天而降的快乐。可是怎么都打不通。就在这一天,电视报道了温州火车追尾事故。
  阿芳,就在这列车上。
  阿努跑到温州火车追尾现场,却找不到阿芳的踪迹,人不见,尸也不见。阿努找呀找呀,走遍了附近的每一个地方,也问便了附近所有的人,在那里盘桓了半个月,还是没有一点阿芳的消息,这边却接到了询问乘客下落的电话。
  阿芳被认定是失踪。
  阿芳死了吗?村里的人都认为她死了。
  只有阿努不相信,失踪不等于死亡。她每天上完课,就拉着儿子在村口的木桥上等,天晴等,下雨也等,等着阿芳出现在桥的那头。
  月亮圆了,又缺了,升上来了,又落下去了。人们总看到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站在村口的桥头,成了一对雕塑,劝也劝不动。
  一个大雨的傍晚,山洪把村口的小桥卷走了,被卷走的还有桥头的那对雕塑。
  农村里的人都说,飞来的巨财是灾祸。好像一点都不假。
  阿努的父亲再也禁不起飞来横祸打击,在悲哀和痛苦中也咽气了。在咽气之前,老人把阿努的那笔钱都捐了出来,要村长建一座新桥。老人说,新桥建好了,阿努跟阿芳就可以在桥上相见了。全村的人都为老人的话流下了眼泪。
  桥修好的时候,阿芳却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起初人们都认为阿芳是鬼魂,后来见她哭得昏厥过去,才知道她是人阿芳,她真的回来了。人们还发现她断了两个手指。
  人人都责怪阿芳没有给阿努和孩子通电话,报平安。阿芳说在火车追尾后她被震蒙了,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什么都丢了,打了半年工,一分钱也没能带回家,她没脸见阿努和孩子。她想还是留下来继续打工,没想到又被机器扎断了两根手指,她不想让阿努担心,她怕一跟阿努说上话,她就忍不住要哭,这样阿努会更担心,她就打不了工了。所以她不跟阿努通电话。断了两根手指,老板赔了她五万块钱,她想等手指好了后,回家再跟阿努细说。没想到,等她回家了,阿努和孩子早都没了。
  真是太惨了,太可怜了。阿花说。
  听着阿花的故事,我想起了闯入我房子的女人,想起了那两节血淋淋的手指,打了一个激灵。
  我们走到桥的另一头。桥头的边上立了一个碑,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重逢桥”。一个女人正在碑脚下烧冥纸,熟悉的身影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敢再看她,更跟不敢看她的手指,扛上行李箱,挡住脸,匆匆走进了村庄,把阿花丢在身后。
  阿芳嫂——
  我听到阿花跟她打招呼,喊她,心里像塞进一大冰块,猛然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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