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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驴琐记

刘春 2015-7-11 13:02 4532

  
  驴这种动物,实在是太普通了,以至于,普通得会被人忘记,比如我。只有看到路边那间驴肉馆的时候,才想起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动物,能与龙相提并论,有一句广告词:“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这就可以了,攀龙附凤,还能高攀到哪里去?饭馆里占据一席之地,应该是最好的归宿。要不,人都不待见,弃肉而如粪土,那才是最悲哀的。正因为如此,柳宗元老先生才会专门写作《黔之驴>以作纪念,虽然,那只有寓言式的象征意义,而主角是驴,这是不可否认的。
  驴,在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嘚嘚嘚地走来了,那么清晰,那么生动。脑海中的驴,不是作为食材走来的,而是作为重要的生产工具,走近来,仰脖子长啸:啊,尔啊尔啊尔啊......撕裂长空,震耳欲聋。书上说,马是嘶,驴是鸣,狗是叫,牛是吼。动物叫声让中国文化区分如此细化,驴独占一席。其实,驴鸣是不大好听的,但自然界不能没有驴鸣,因为驴鸣很接地气,大概属于今天的草根精神。
  少年时,村中除了牛马骡之外,大概驴是最不受重视的牲口了。拉犁,不如牛有蛮力;驾辕,不如马骡威风。好像,驴只能干些小活杂活取巧的活,搭搭下手,就如拾遗补缺似的,无论干什么,都会任劳任怨,但毫无怨怼之情。比如,拉碾拉磨,拉水车,拉耩地的耩子,拉小排车,驮点东西。还有的时候,为骡马拉帮套。而农村年节最繁忙的时候,也是驴最累的时候,碾米,磨面,磨豆腐,不停地转圈圈。有时,驴也会有小狡黠,耍小心眼,转着磨磨,以为人不在了,就会偷懒慢下来或者停下,于是,吆喝一声,驴赶快拉磨;过一会儿,又会停下,小鞭子往驴身上一落,驴一惊,就马上快了,而且,似乎知道了某些规律,在落鞭子的地方,就赶快紧走几步,过去就缓下来。要不就有了一句歇后语吗,磨道里的驴,听喝。不听喝能怎样?捂眼罩着,就没有了时间概念,一股道尽管走,前途不明朗,那只有听喝的份儿了。
  其实,对小毛驴的认识,最美的印象是,回娘家的新媳妇坐在上面,不是骑,是坐。新娘子身穿红袄,头裹红头巾,在驴背坐着,很惬意,随着驴背的起伏,调整着平衡,一个头箍白羊肚毛巾,身穿黑衣裤的汉子当然是丈夫牵着驴,好像还唱着信天游,高亢激昂的腔调,在高原回荡,有声,有图,有色,有情。红与黑搭配,黄土,再加上白雪,远远望去,那种美,是一幅浓郁的民间年画,中国特有的民俗风情画,无论怎样观赏品评,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种影像,只有黄土高原才会产生。主角不是驴,但少不了这头驴。没有了驴的存在,就没有了故事。
  那么,驴就很温顺吗?答案是否定的。驴脾气,是上了讲的。驴与骡马牛不同,驴不知道后退。我们知道,让牲口干活,就必须训练,什么驾(走),吁(停),喔(拐弯),捎(后退)(jià;yú;wó;shào)主要是这个,还有一些小口令不论。驴就会前三种口令,不会“捎”。要说驴的脑袋也不笨呢,为什么就学不会后退呢?常见驴拉小排车的时候,需要车后行,人要费很大劲推驴。驴脾气的起因大概源于此。就是不后退你能咋地?就是这倔脾气你能咋地?村里人说驴脾气是拧。说谁谁很拧,就说谁跟头驴似的。
  说了半天,当然要有驴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驴,不是一头,是几头驴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少不了有我。
  当兵下到老连队,让我当给(ji)养员。给养员就是原来的上士,负责连队的采购,买粮买菜之类。刚开始,去粮站买粮,就给营部打电话要车。全营只有一辆马车,两匹马,还有一个车把式,是个69式老兵,山东人。只要有空,就会出车拉货。后来连长觉得不方便,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牵来一头灰毛驴,而且是身怀六甲的灰毛驴。据说是90元买的,不但在现在,在那会儿也觉得很便宜,关键还带着驹儿呢。过不多久,毛驴就产下一头小毛驴,很健康。连队的生活也就有了另类的活力,我没事就牵着毛驴去山坡,插一根铁钎子,拴好,任其自由吃,当然,这个自由在直径二十余米之内,就如孙悟空用金箍棒划的那个圈圈差不许多。小毛驴则活蹦乱跳,绕着草驴玩闹,饿了就拱在草驴肚下吃奶。
  别担心驴,没人偷。内蒙高原山丘很多,光秃秃的,视野开阔。再说,没有雾霾,也没有风沙,更没有草原狼,那个所谓图腾早就快绝种了。所以,只管放眼望去,如果没有山丘遮挡,会看得很远很远,一头毛驴,甚至更多的羊群,都能看得清楚。因此呢,毛驴仿佛在度假,摇着尾巴,毫无后顾之忧,绝对安全。过半天,把驴牵回,饮水,休息,然后,出去,换个位置,继续让驴享受有限的自由。
  草驴的产假过了,小毛驴健康活泼,又调皮又贪玩,主要是可以自己吃草了,所以,草驴就该劳动了。劳动才有饭吃,才是活着的理由。于是乎,套上驴车,出发,到十几里外的公社粮站,采购粮油肉鸡蛋。怕小驴驹累着,就让其在家等着。这一开始就注定成为严重错误。去的路上,很顺利,毛驴走的很稳很快。它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虽然道路不好走,曲曲弯弯不说,因山洪冲刷,好好的路被冲断几处,人们就顺势将两侧修成斜坡。坡度当然很陡,毛驴很给力,轻车已过数道沟,小车颠颠直向前。待车装好回走,快晌午了。这个时候,毛驴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但加快,还小跑带颠起来。我紧紧拉住缰绳,但这时的毛驴的拧劲凸显,倔脾气暴露,拧着脖子,挣紧缰绳,还呼哧呼哧长鸣,且撩起蹶子要开跑。小车颠簸起伏,二十多斤鸡蛋,在木箱里跳舞,才过了一道深沟,就见许多蛋壳开裂,很快流出蛋液。这样下去,鸡蛋会全部毁掉。眼看着毛驴要疯了,肯定以及确定,作为母亲,它太惦记自己的孩子了,一个上午不见,能不想吗?我理解它此时此刻的心情,小驴牵着草驴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包括动物母亲,此时的它可能已经失去理智,已经顾不得承担的责任。而此时的我是大汗淋漓,紧紧拉住毛驴还要靠紧小车,尽量不让车走的太快。说实话,人的力气与作为一个母亲的有着急切归家心情的毛驴相比,简直太无力了。我顶不住了,前边还有沟壑,若翻了车,那将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我急中生智,快速解下鞍套肚带,给毛驴放行。就见毛驴长叫一声,尔啊尔啊尔啊.....蹄声嘚嘚,一溜烟儿,绝尘而去,转过一个弯不见踪影。
  可苦了我了,汗水尽情畅流,上衣湿透。这地方十几里地才有一个村庄,人烟稀少,路上看不到行人,想求援也找不到人,就算盼着有人打劫,也看不到一个。天苍苍,野茫茫,唯有孤家寡人,形单影只,故,仰天长叹,欲哭无泪。休息一会儿,心道,罢罢罢,求人不求己,盼救哪如自救。行动吧。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这点困难还能让吓倒吗?不就是一辆载货的小车吗?不就是二百多斤吗?拉回去不就得了吗?一咬牙,一跺脚,一个字:拉。收拾一番,架起小车,走吧。没有音乐陪伴,只有高原的风声相随。没想到,这毛驴倒得了便宜。内蒙当地群众骂人有一句“灰毛驴”,这不用形容,毛驴灰色,就是一头地地道道的灰毛驴!
  我是历尽辛苦,耗尽力气,好不容易将小车拖回连队,人累得差点就趴下了。不过,回连队第一眼看到的是草驴与小驴驹依偎在一起,那般慈爱,让我想揍它的念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凡是出门,就带着小驴驹,母子非常老实听话,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罢车”事件。每次出门,必要加料。先用水泡一瓢小米或者黄豆,让毛驴吃下,毛驴如神附体,一天下来,精神抖擞,走上四五十公里,不带歇的。毛驴的功劳很大,很多远活累活都由它完成,都不带怨言,可以说,比一个孬人还好管。就算不立功,苦劳也大大的,自不必言。
  草驴的使命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已经忘记,大概有人出了高价,连队就卖了,留下那只小驴驹接替其母的工作。小驴驹好没良心,母亲的离去,没有对它的生活产生影响,它的伤心是不是吞咽到肚子里了?这头小叫驴,比母亲更漂亮,不是灰毛驴,而是一水的黑色,眼部,嘴部,肚子,还有四蹄,都是白色。小叫驴随着连队,迁移到草原边缘。连队担负烧石灰任务,驴除了出车,就拴在草原上吃草。为了防止逃跑,用了一个二十四磅的游锤缀着绳子。如果没有其它打扰,驴的生活就是这么平静,这么悠闲。但是,有一天,这样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那是七八月间,下了几场雨,草原上的草很茂盛,绿油油的。驻地的植被还不错,如果这就是草原,还真能引发诗情。但是这个地方,这样的景色并不多。附近
  有几户人家,不知什么时候,也养了一只草驴,就在附近牧放。我们的小叫驴年轻力壮,正是激情四射的年纪,看到那个驴妹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歪着头,拧着脖子,扯着游锤慢慢凑近驴妹。驴的韧劲让人惊诧,这么重的游锤,挂在脖子上,竟然拉得动拉得远,看来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上了邪劲,啥也阻挡不了!
  驴妹倒也不羞怯,但也不搭理它。谁知道,叫驴竟然突破法律界限,霸王硬上弓,硬生生将游锤扯到近处,长吼一声,就往驴妹身上爬。驴妹惊吓着了,赶快移动位置,但叫驴仍然恬不知耻地紧跟上去。驴妹主人发现了,大声叫嚷着,跑过去推叫驴,推不动,打不跑,喊不听,急喘喘地跑到连队喊人。我赶快跟去,要把叫驴拉回。谁知叫驴兴头正盛,不管不顾,光天化日之下,仍然追逐不放。草驴主人喊着,“额的驴已经怀上驹子,可不敢让叫驴上。”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忙说“这谁也不怨。谁让您的草驴长的好看呢!”
  草驴主人说,“别开玩笑,你可得管住点,别弄出事故来。”我说,“它是牲口,怎么听我的话?你管好自家的驴才是。”好不容易才把叫驴拉回驻地。次日,就见草驴主人在草驴臀后,挂了一个麻袋片,作为紧急临时防范。
  我暗暗称奇,这个措施做得不错。看来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紧急情况下,急中生智,指的大概就是这类现象吧?
  即使这样,叫驴仍然追赶草驴不放,草驴的主人惹不起躲得起,牧放改到其它地方,叫驴觊觎的机会也没有了,那几天,叫驴为情所缠绕,不好好吃草,仰头远望,无故长鸣,牵着游锤转来转去,那种心情,令人可怜可气也可叹。好在,过了几天,就过去了,叫驴恢复了常态,但是,叫驴的旧情不变,很多时候,不时在草地上来回嗅着什么;在路上拉着车,无故停下,低头不住地嗅着。看来,这家伙需要修炼一番,克制欲望,才能防止犯罪企图。
  这头小驴跟着连队过了好几年。那时候,连队没有汽车,没有自行车,出门就是撩开双腿,无论近和远,不管几里,还是几十里,全部是11号开路。这头毛驴成了连队里主要交通工具。连长有事外出,也乘坐驴车出门,战士们亲切地称驴车为“驴吉普”。很贴切,那时团里也只有一辆北京吉普,一般人谁能坐得上?大多数连队都配备驴吉普,以解出门之急。有一年,一位退休的团副政委来部队,好像联系不周,没人迎接,好像到旁边一个连队,借了驴吉普送到团部。可见,在那个时代,无论你职务高低,在现有条件下,驴吉普是最好的选择。
  驴虽然有功,但没有编制。人家营部的马一个月还有草料配给,驴没有,驴虽然过得不错,与战士们一起生活,但是有名无份,属于盲流之辈。它们不自知,要是真的聪明的话,可能会罢工,会上访,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后来呢?后来,连队几经变动。毛驴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驴的历史使命似乎终结了。我见到的驴子,除了剥皮制作阿胶,就是拴在驴肉馆后院待宰的驴子。其命运,令人唏嘘不已;其功用,令人感叹不已。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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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游锤,是部队开凿坑道的工具,因其很重,一般人抡不动,或者抡不了几下,所以,在工作的时候,需要将其吊起来,由人准确掌控,锤击钢钎。锤于游动中使用,故为游锤。那么我能否抡动?实话实说,我还真的抡得动。游锤有一根铁把,有力气的人,需要运气,弯腰,抓住把,用力往身后起,抡圆,击打目标。差不多要抡十几下,就要气喘了。我使用游锤的时候,是采石作业中。为开凿坑道备石料。采石要用碎石机加工成碎石,石头太大,不能填入碎石机。就用游锤砸成小块。那时候年轻,力气大,砸石头不在话下。胳膊上的肌肉,一弯肘部,疙瘩肉不用健美锻炼,也是两团疙瘩,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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