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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旺家的猪和狗

舟中人 2012-10-30 16:05 5209
  一
  走着走着,眼看太阳就落到了西山顶,余辉照着西天的彩霞,有红的、白的、黄的,漂亮极了,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此时,德旺用绳子牵着大白正不快不慢地往家里赶。小黄自由地跑着,忽前忽后,时而在前面领路,时而在后面压队,一下子跑到德旺身边亲亲他的腿,一下子跑到大白旁边碰碰它的身子。
  在湘南农村的方言中,德旺是个“牵猪头”的,说白了,他的职业就是专门牵着自己的公猪去为人家母猪配种,适当收取工钱和公猪的营养费。大白就是他家养的大公猪,全身白毛,油光放亮,加上长得高大壮实,足有两百多斤,所以“大白”的名字就被叫开了。而小黄则是德旺的“贴身保镖”,一条机灵可爱、非常通人性的小黄狗。他们仨是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好伙伴,缺了哪一个,其余俩都不自在。
  在德旺的家乡田家岭一带,“牵猪头”早已是一种谋生的老行当了。以前,不兴人工受精,当然那时人们还不懂这方面的技术,所以哪家养了母猪要配种时,都得去请“牵猪头”的,本村没有,就去邻村请,邻村没有,就去邻乡请,这样一来,“牵猪头”的就很吃香,除了有钱收外,还受人家请吃请喝,路途远的,人家还会多给些路费,这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种田种土强多了。
  不过,干这行的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主要是面子问题,一般的人,不愿意干这活儿,嫌龌龊,怕人家背后笑话。想想,要撮合公猪母猪做那事,每个细节,每道程序,都得“牵猪头”的在场“帮忙”,所以,脸皮薄的,不想干这行,而家境好的,又不屑于干这行。在田家岭一带,不知自何年何月开始,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行规”:干“牵猪头”这行的,一般都是家境较差、年纪较大、娶不到老婆或者娶了老婆后来又打光棍的男人。
  德旺就属最后一类,他35岁才娶到老婆,第二年刚生下个儿子,他老婆就得了重病,为了治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但最终还是未能挽住她的性命。死了老婆的德旺,家贫如洗,没能力再娶到老婆,只与儿子来福相依为命。
  为了生计,后来,德旺就专门养了头大公猪,干了“牵猪头”这一行。开初,生意确实不错,邻乡近里,几乎天天有人来请他配猪,经济收入比单从土里刨食强多了。几年下来,就把欠下的债给还清了。可后来,县里办了畜类种苗场,人工受精的技术慢慢推广了,大家直接去种苗场买回瓶装的公猪精子,在家里用注射器直接注入母猪体内就行了,没有必要再去请“牵猪头”的,所以像德旺他们这类人的生意就渐渐暗淡了。
  谁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历史又推倒重来了,随着人工受精的质量日渐下降,现在大家又重新看好“牵猪头”的,认为请他们牵公猪来现场配种,母猪产子多,肉质好,子猪成活率高。50多岁的德旺于是又有了“用武之地”,两年前他精心饲养的一头良种大公猪,现在成了他的赚钱工具。
  二
  眼下,天色越来越暗了。德旺离自家村子还有一里多路,再走十多分钟就到了。放眼望去,炊烟已袅袅升起,像一只只召唤村民们回家的大手。小黄仍在乐颠颠地蹦跳着,时而盯着归巢的山鸟狂蹦,时而追着低飞的蜻蜓疯跑,惹得大白“呕呕呕”叫个不停,也想跟小黄去撒撒野,可是它被主人用绳子紧紧牵着,用力挣也挣不脱。当然,德旺也得花大力气才能牵稳大白,有几次,德旺差点被大白拽倒。其实,德旺有点想松一下手,放开大白,给它点自由,可是,考虑到天快黑了,怕他跟着小黄到处乱跑撒野,毁了人家的庄稼,所以他还是得用力将手中的绳子抓得紧紧的,而自己几乎是被大白拖着在小步跑。
  眼看着,小黄已跑前20多米,它像个侦察兵,时而低头嗅嗅,时而抬起前蹄望望远处,看有什么新情况。突然,小黄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汪汪汪”大叫起来。德旺以为它发现了蛇、老鼠、野兔之类的动物,就怂恿小黄说,瞎叫个卵,有本事就去抓住它嘛。小黄转过头来,看了看德旺,又转过去盯着路旁的一块烤烟地,“汪汪汪”猛叫着。突然,一块小石头从烤烟地里飞出来,差点打中了小黄,小黄敏捷地后退了几步,没被打着,倒是叫得更凶猛了。
  这让德旺吃了一惊,接着,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哪人屋里的死狗!再乱叫,老子一石头砸死你!”德旺放下大白,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小黄仍在大叫,德旺立马把它止住了。这时,从烤烟地走出一个人,德旺细看,原来是村长田大发,他怒目圆睁,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德旺心里顿时就有了几份惧怕,他打圆场说:村长,原来是您,不好意思,都怪我家的小黄,有眼不识泰山,让您受惊了,请您别往心里去,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大人不计小狗过,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它。说完,德旺就伸出右脚去踢小黄,但小黄机灵得很,见势不妙,跑为上计。田大发说,算啦,我看你跑不过它,回家后再好好管教管教它吧。德旺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一定不会放过它。
  德旺正准备继续赶路,忽又转过身来,问田大发:天快黑了,您还在地里忙活?也该回家了吧。田大发说,我刚从这里路过,一时尿急,就跑到烤烟地里尿了一泡尿,谁料你家的狗吓了我一跳,尿还没尿完,鸡巴就缩回去了。德旺一看,村长的裤链还没拉好,外裤留下一道缝,里面的裤叉都露出一大片。德旺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时,小黄又“汪汪汪”叫开了,那叫声是从烤烟地里传出来的,同时还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我的妈呀!救命啊!这狗疯了,想咬人啦!”那女人边呼救边从烤烟地里跑过来,躲在田大发背后,德旺定睛一看,原来是同村的秀花。小黄一路追过来,仍汪汪汪叫个不停。德旺忙制止它:小黄,你给我住口,瞎叫个啥?都是咱村子里的人,凶个卵?再不听话,我回家宰了你,送给村长下酒!
  小黄终于不再叫了,但用两个前爪在刨地里的泥土,好像在生谁的气,跟孙悟空打了妖精反遭唐僧师父念紧箍咒一样,心里又气又急。德旺打量了一下秀花,觉得她今天有点异常,怎么连衣扣都扣错位了,而且头发有点乱,后脑勺两个辫子散了一个,显得很不协调,这不像是在地里做农活的女人。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拿正眼看德旺。
  德旺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不敢多说,只是跟田大发和秀花礼节性的寒暄了几句,就又牵着大白,吆喝着小黄,重新上路了。
  三
  德旺回到家里时,来福已经亮灯在做晚饭了。今天是星期六,来福从县城一中回家休息。县城一中是本县唯一的重点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来福从小聪明,学习成绩好,小学毕业就考上了县城一中初中部,现读高三毕业班,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考大学了。高三学习紧,来福很少回家,一般都是一个月回一趟,而且每次回来主要是拿钱,供他在校学习和生活之用。
  德旺一进屋,来福叫了一声:爹!您回来啦。但德旺一时没应答,来福就又重复了刚才说的话,德旺这才心不在焉地轻轻应了一声。来福说,爹,您今天是不是太累了,那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饭菜好了,我再喊您。德旺说,那好吧,我的崽真懂事,真体贴老爹啊。
  德旺拴好大白,就进里屋上床休息去了。躺在床上,德旺脑海里仍在回放刚才在回家路上见到的那一幕。越想,心里就越乱。为啥村长和秀花会呆在同一块烤烟地里呢?德旺记得那块地是秀花家的,难道真的这么巧,村长路过时撒尿刚好碰上秀花?他们在烤烟地里干了什么事?孤男寡女的,偷偷躲在一起,除了那事,还会有什么好事呢。何况两人从烤烟地里出来时,都衣衫不整,形迹可疑。要不是小黄从中捣蛋,可能好戏还在后面呢。
  怕就怕在这里,德旺心想,小黄的错,就是我德旺的错,谁让它当我的“侦察兵”和“贴身保镖”呢,这次,不但没当好,反而给主人添了麻烦,我德旺如何收场。要知道,村长是一村之长,有权有势,上有大树遮护,下有无数耳目,谁都得罪不起,何况我这个“牵猪头”的德旺。田家岭的人都知道,村长田大发是最爱面子的,他那面子比什么都值钱,当然那面子本身就是用金钱装扮的。这方面,田家岭方圆数十里的人无人不知。田大发在东山坳开了个大砖厂,前年剪彩的时候,还请了乡里、县里的一大批领导来捧场。这两年,砖厂的生意一直很红火,田大发赚了一笔大钱,据说有上百万。不过,他也知道致富不忘本,村里办公益,他也主动出过不少钱,比如,起学校,修公路,建公厕,他都主动带头捐款。
  不过,田大发这人,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贪色,就是其中之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道理谁都知。但田大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揭他的短,哪怕是在背说他的坏话,讲他的不是,他都会捕风捉影想方设法加以报复。田大发不到50岁,还属于年富力强那一类。论身材外貌,他长得熊腰虎背,满面横肉。去年,他软硬兼施睡了在他砖厂打工的两个外乡未婚姑娘,结果,纸包不住火,被人知道了,最后,为了息事宁人,他花了一二十万将那两位姑娘打发走了。田大发的老婆子女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拿他没办法。事后,仍免不了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那次不轨行为,但都逃不过田大发的耳朵。背后多嘴的人,结果,不是家里的鸡鸭死了一大片,就是鱼塘里的水被人放个精光。为此,村里人都谈“村长”色变。
  思来想去,德旺决定包住这团火,不管这团火是明火,还是暗火,他都得想尽千方百计包住,否则,弄不好会惹火烧身的。德旺在床上辗转了几下,干咳了几声。
  “爹,饭菜好了,来吃饭吧。”来福以为他爹小憩醒来了,就低声唤他。
  待德旺在餐桌边坐下,来福说,爹,您以后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了。德旺说,没事,没事,老毛病,我早已习惯了。对啦,你最近学习怎么样?说来听听。来福夹了口饭菜送进嘴里,边嚼边说,还好,最近两次模拟考试都在班上保持第一,全年级第二,估计今年考个重点大学没问题。德旺听了,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拍拍来福的肩膀说,那就好,继续努力,再奋战两个月,高考取得好成绩,为咱家争光。你可知道,爹一辈子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咚咚咚”,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来福忙起身开门,原来是秀花。来福说,秀花嫂,快进来坐。秀花说,哟,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正吃着呢,香喷喷的,肯定有好菜好肉。德旺说,多个人多双筷,快坐下尝尝吧,是来福下厨做的红烧鲤鱼和青椒葱花蛋。
  秀花也不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下来就动筷子吃。每种菜和肉都尝了一下,边吃边竖起大拇指,直夸来福手艺不错,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就这么会做事,真难得。她对德旺说,大叔您真有福气,来福读书聪明,做事麻利,名字也取得好,“来福,来福”,一定会给您带来福气。一番话,说得三个人都笑开了。
  秀花进屋之后,德旺一直在心里揣测,她平常很少来我家串门,今晚是为哪般呢?是不是为了今天下午在烤烟地里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今年30出头的秀花是一个非常贤慧的好媳妇,她丈夫大柱在广东打工,她自己在家种田种土搞副业,照料双耳失聪的婆婆,还有两个女孩。秀花人长得漂亮,高大,论人和论做农活,在村里都数一数二的。她的聋子婆婆有了一位这样的好媳妇,整天都是乐呵呵的。
  秀花起身离开之前,从餐桌底下拿出一袋东西,说,德旺大叔,听说明天一早来福就要回学校了,这是我特地为他带来的土鸡蛋、黄豆粉之类的,吃了补脑的,来福在校学习挺辛苦的,眼看就要参加高考啦,应该多补充容养。德旺说,你太有心了,多谢啦!来福也跟着道了谢。秀花说,谢什么,都是些咱农家人自己的产品。
  秀花走后,德旺有点纳闷,为啥今天秀花这么热心肠?想让我将傍晚见到的那一幕保密?好像是,又不敢肯定,要不,她应该交待两句才对。
  依德旺的性格,打死他也不会将那事讲出去的,他可不敢得罪村长,免得惹来一身祸。即使秀花不来送东西这一套,他也会守口如瓶的,包括对来福也不会讲。
  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
  清早,德旺去村前的大水井挑水。离水井还有10多米远,德旺就听见有村子里几个人聚在井边的大柏树下小声谈话,其中有“多嘴婆”五凤,“顺风耳”土宝,“三只手”冬生,“刀疤头”田老五。
  德旺越走越近,那几人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秀花”两个字,听得特别清楚。
  “三只手”冬生说,秀花确实长得俏,除了脸蛋耐看,那圆溜溜的屁股、高挺挺的奶子,哪个男人看了不心痒痒的。
  “刀疤头”田老五说,心痒痒又怎么样,咱们只是做做梦想一想而已,还是大柱有艳福,讨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
  “顺风耳”土宝说,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大柱虽然有艳福,但不懂得享受,离开老婆跑到广东去打工,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现在啊,有权有势的人就有艳福。
  “多嘴婆”五凤问,此话怎讲?
  “顺风耳”土宝说,你去问问德旺吧,是他家的小黄狗最先发现的,就是昨天傍晚发生在村西山头秀花家那块烤烟地里的。
  “三只手”冬生忙问,那谁占了便宜?
  “顺风耳”土宝说,这个,我可不敢说了,嘿嘿,德旺最清楚;哟,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德旺吗?
  几个人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德旺挑着一担水桶朝这边走来。于是,几个人都带着好奇心等待德旺的到来。
  其实,德旺早就隐约听到了他们几人瞎聊的话题,当听到“秀花”的名字时,德旺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他本想打道回府,不想去担水了,不想去面对那帮人,免得说漏嘴,惹来麻烦。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决定,只去担水,不跟他们瞎聊。
  德旺来到水井边,被问及昨天傍晚在秀花家烤烟地里的事时,他只是避而不答,只是说,你们问我,我问谁?
  “顺风耳”土宝接过话茬说,唉,看来还不如去问他家的小黄狗,那畜生才是真正的捉奸英雄,昨天傍晚我在西山头放牛时听见了他家小黄狗的大叫声,不知道,他的叫声有没有搞黄一桩好事。
  “多嘴婆”五凤说,土宝你也要多个心眼,免得祸从口出,有人来割你的臭舌头。土宝说,切,我才不怕呢,这么多年来,我早就看不惯了,换届选举很快就开始了,我看有的人还能嚣张多久。
  德旺没理他们那么多,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担了水,就走了。
  傍晚的时候,有人捎信说,李家村李大毛家里的母猪“走草”了,叫德旺牵大白去“配”一下。德旺说,好的,我吃了晚饭就去。那人说,李大毛讲,他家供你的晚饭。德旺说,行,行,我这就去。
  于是,德旺就去猪圈里给大白喂了些猪食,好让它有劲赶路。田家岭离李家村有四五里路呢,临行前吃点东西免得路上饿。德旺边喂大白,边唤小黄:“狗遛遛,狗遛遛,遛遛遛遛……”可唤了好几遍,都不见小黄的身影,这家伙平常不是这样的,平常只要他唤一声“狗遛遛”,小黄听到主人德旺的声音就会像箭一样马上冲到他的身边,又摇头,又摆尾,格外天真可爱。见小黄老是唤不过来,德旺就亲自去屋前屋后牛栏厕所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可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小黄。在德旺记忆中,这是小黄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听使唤。他想,到时候,得好好教训它一顿。
  时间不早了,李家村李大毛他们等得急呢。德旺决定不找小黄了,算它这次旷工,到时扣它的伙息。于是德旺就牵着大白上路了。
  夜色越来越浓,不时有归巢的山鸟从天空飞过。大白走着走着,不时掉转头往回看,德旺用力牵都牵不动,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想等小黄一起上路。想到这,德旺就骂开了,快走,快走,少赶点夜路,别等小黄了,那狗日的,不知跑到哪里撒野去了,我说,大白,你管好自己就行啦,回来你看我会怎么收拾小黄。听了这番话,大白竟乖巧多了,步伐迈得快些了,“回头率”也低了很多。
  大约50分钟后,德旺牵着大白赶到了李家村李大毛家。李大毛老婆李桂花按惯例特地为大白准备了一大桶精美的猪食。大白见了,没半点客气,加上走饿了,就吧嗒吧嗒敞开肚皮大吃起来。见大白独自吃得正欢,李大毛对德旺说,来,德旺师傅,进屋坐,先吃了晚饭再办。
  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其中那只老母鸡,是李桂花特地为招待德旺而杀来做主荤的。酒也是上乘的红枣浸火酒。德旺觉得这家人还真够热情,自己被像贵宾一样招待,德旺心里很慰贴,有种久违的满足感和尊贵感。李大毛夫妇既敬酒,又送菜,客气得很。让德旺宾至如归。他就不客气了,也像大白一样敞开肚子大吃大喝起来。
  不一会,李大毛的儿子李三狗端着饭碗啃着鸡腿,风一样跑回来报信了:“爹,那公猪不见了!不知跑哪去了!”李三狗指的是大白。几个大人马上放下碗筷往外跑,刚才还在屋前梧桐树下进食的大白果然不见了。李大毛开玩笑说,可能那家伙独自偷偷跑到猪圈里跟“走草”的母猪风流去了。李大毛媳妇说,亏你说得这么难听。德旺笑了笑,就跟着李大毛夫妇往正屋后面的猪圈跑去。
  可是,猪圈里,只有那头“走草”的母猪正在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根本没见到大白的影子。李大毛说,是不是躲在猪圈的草堆里去了?那家伙早已是情场老将了,难道还害臊吗?李桂花赶紧拿来一根竹篙,往猪圈的草堆里拱了拱,根本没有大白。德旺说,我家大白才不会跟你们捉这样的迷藏呢,敢情是跑回去找小黄了。李大毛夫妇问,小黄是谁?德旺说,是我家的小黄狗,今天傍晚临行前,不知跑到哪去了,平时它跟大白形影不离,现在大白见不着小黄,可能周身不自在,所以我猜大白现在可能往回家的方向跑了。
  事不宜迟,李大毛夫妇和德旺三人拿着手电筒赶紧追。追到西村口,果然看见大白“呕呕呕”地哼着往田家岭的方向一路小跑,好像长了夜眼一样,夜色已深,可对它毫无障碍
  德旺好不容易才把大白重新扭回到李大毛家的猪圈旁,幸亏李大毛夫妇在后面帮忙。
  接下来,该让大白办“正事”了。李桂花识趣地退开了,可李大毛仍守在猪圈旁,想等着看大白的“拿手好戏”。李桂花看不过眼了,忙催李大毛走开点,别在旁边凑热闹,免得影响大白“办事”呢。李大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跟着李桂花退开了。
  大白被赶进猪圈有好一阵子了,但表现得有点“性冷淡”,发情的母猪在它身前身后亲来亲去,可大白就是不“感冒”,毫无激情,连那个东西也硬不起来。这令牵猪头多年的德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大白从没有这种情况,没想到,这家伙今晚事到临头,竟然“阳萎”了。德旺感到非常难堪。无论他怎样耐心的帮大白抚摸,可它那东西就是硬不起来,更不用说跟母猪交配了。
  李大毛见德旺在猪圈里瞎忙了两杯茶的工夫还没有出来,就走拢过去看看,边走边问:“德旺师傅,好了没有,好了就出来喝酒了,咱们的酒还没喝完呢。”
  德旺在猪圈里低声答道:“还要稍等一下呢。”
  李大毛说:“俗话讲,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呢。你老师傅就歇着点儿吧,让它们俩自己看着办吧。”
  待李大毛走到猪圈边,德旺尴尬地说:“不知咋回事,我家大白今晚‘阳萎’了,老半天还没反应。”
  李大毛打趣说:“那你别做‘电灯泡’了,让它们俩自个儿先培养一下感情吧,咱们先回屋里喝完酒再说呢。”
  无奈之下,德旺只好跟着李大毛回到屋里重新喝酒。李桂花吩咐儿子李三狗在猪圈附件守着大白,别让它再次偷偷跑了。谁料李三狗竟然趴在猪圈门口不舍得走。李桂花见了,忙把他轰开:“三狗子,谁叫你看那么近,快走远点,你不害臊,可人家害臊呢。”
  酒足饭饱之后,德旺重新走到猪圈边看大白的“动静”。只见大白耷拉着脑袋,嘴巴伸到向猪圈栅栏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母猪在后面不断地搞“性骚扰”,亲亲大白的屁股,拱拱它的私处,可大白就是不领情,无动于衷,不屑一顾,清高得很,还流露出一丝烦躁不安的神情,想跳出猪圈,但栅栏高,蹦了几次,都跳不出来。德旺特地跨进猪圈,检查一下母猪的身体,他确认,大白根本没动过母猪。
  德旺心想,看来今晚这家伙办不成“好事”了,是不是因为没见到它的好伙伴小黄,就连做那事也没兴趣了?想想,也有道理,以前,大白外出“公干”,跟别的母猪配种时,小黄都会每刻每秒守在猪圈门口,像它的专职警卫一样,这样,大白干那事,才心里踏实。今天,小黄不在,你叫大白怎么放心做那事?
  德旺拍拍大白的屁股,问:“是不是想小黄了?”大白看了看德旺,点点头。顿时,德旺心里一激灵,眼眶里就有热乎乎的东西在涌动。这家伙,还真通人性。德旺想。
  德旺从猪圈里出来,转过身,见李大毛夫妇好奇地走了过来。李大毛忙问德旺:“成了吧?”德旺摇摇头说:“没成,大白这家伙也真怪,人家是重色轻友,而它却是重友轻色。”接着,就把小黄的事,告诉了李大毛夫妇。
  李大毛说:“真有这样的事?那我家的母猪咋办?”
  德旺眨巴着眼睛,有几分无奈,说:“我看,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今晚,恐惧我家大白真的办不成事了,要不,我明天带它再来试试看,要么,我将酒饭钱补回给你。”
  李桂花忙说:“没事,没事。大不了我们明天去黄家坝请黄师傅。酒饭钱的事,就别提了。再说,你来回走两趟,也挺辛苦,我们供顿饭,也是应该的。”
  五
  德旺离开李大毛家,走了一里多路,突然雷雨大作。德旺马上牵着大白跑到路旁的一座牌楼下避雨。那牌楼是周家村的,进去两百多米,就是周家村了。德旺有个姑妈就嫁在周家村,姑妈姑父都去世好几年了,平时德旺跟表兄表弟们少有来往。
  这时,有辆大货车从远处开来,尽管下着大雨,但两只车灯还是亮得晃人眼。大货车开到牌楼旁,响了两下喇叭,停了下来。原来开车的正是德旺的表弟周永发。周永发忙跟德旺打招呼,两人寒暄了一阵,好客的周永发硬拖着表哥德旺到家里去喝几杯,说好久没见了,加上正下着大雨,今晚就在他家过夜,叫他明天一早再回家。
  周永发是做猪生意的,他的大货车车斗就是用来载生猪的。周永发撑把伞,搭好斜梯,一下就把大白赶上了车。
  在周永发家里,德旺把今天大白“阳萎”的事讲给他听了,周永发笑得差得把酒都喷到了德旺脸上。笑够了,他说:“没想到你家大白身上还有这种新鲜事,通人性啦!真是奇闻,奇闻啊!赶明儿给报社、电台报个料,叫记者来采访一下,让大白也出出名,成个大明星,不,大明猪,一定会身价倍增的。”
  德旺说:“你看你,不仅会炒菜、炒猪,还会炒作。我看啊,还是省了这条心吧,如果我家大白‘阳萎’的事给传出去了,那我以后吃哪门子饭?谁还来请我这个‘牵猪头’的?”
  周永发说:“这倒也是,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而你家大白这当儿倒是怕出名不怕壮了。”
  德旺深深呷了一口酒,问周永发:“你有啥办法能让我家大白‘壮’起来吗?”
  周永发说:“这还不简单,买些‘伟哥’给它吃,不就得啦。”
  德旺说:“什么‘伟哥’、‘伟姐’的,我不懂这些玩意,敢情是什么上等猪饲料吧?”周永发听了,又差点喷酒。
  第二天早上,德旺从周永发家出来,已是日上两杆了。昨晚下了一夜雨,今天终于放晴了,大白格外的高兴,连蹦带跑,像个活泼淘气的孩子。它一会儿舔舔路边草尖上的露珠,一会儿追逐低飞的花蝴蝶,心情特别好。德旺心想,难道只隔了一夜,大白就把小黄给忘记了?要不,就是昨晚周永发在大白的猪食里偷偷放了些“伟哥”。
  德旺想考考大白。他对大白说:“来精神了?干吗昨晚就偏偏办不成事?你还欠李大毛家的人情呢,要不,现在去他家补上好吗?”说着,就拉紧牵猪绳将大白往李家村的方向扯,可大白用四只脚死死抓住地面的草丛不放,使劲往后用力,头摇得似拨浪鼓,好像在跟德旺进行拔河比赛一样
  德旺拗不过大白,也就不再勉强。德旺的手一松力,大白就朝着田家岭的方向小跑着往家里赶,德旺手中的绳子也被它挣脱了。于是大白在前面小跑,德旺在后面紧追。
  很快,就到了田家岭村的东山坳。突然,大白停止了脚步。德旺这才松口气,他落在大白后面20多米,大白不跑了,他就坐在路旁的石墩上,歇歇气,掏支烟出来,点燃,放进口中猛吸起来,吐了几圈烟雾,就将大白骂开了:“没卵用的家伙,真不争气!没长卵?还是卵鸡巴真的不行了?刚才瞎跑个球,想苦死我吗?”德旺还没骂完,这时,发现大白一头蹿进左边的树林里面去了,嘴里还“呕呕呕”叫个不停。
  德旺还没歇过气来,懒得管它,反正树林里没种庄稼,让它进去撒撒野吧。
  过了没两分钟,树林中传来大白尖锐的嚎叫声,还有石块打击地面的声音。
  德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吓了一跳。他想,是不是山土滑坡了?待他定下神来刚想跑过去看个究竟,这时大白从树林中跑了出来。德旺见大白背上受伤了,在流血
  见主人德旺跑过来了,大白仿佛有了靠山,就停住了脚步。德旺问:“咋回事?你遇上什么了?”大白满脸无奈,还有几分气愤,它领着德旺朝森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德旺说:“你是不是想害我?想把我带到哪去?前面到底有什么?”
  这时,两声干咳从前方传来,德旺定睛一看,从一棵大松树背后走出个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田大发。
  有了前车之鉴,德旺的心在暗自收缩。他猜想,可能刚才大白闯祸了,像上次小黄一样。待稍作镇定之后,德旺若无其事地对田大发说:“这么巧,村长,又在这碰到你。”
  田大发说:“你家的畜生,鼻子可长啊!比鬼还精灵。”
  德旺咧开嘴,挤出一丝笑容,说:“是不是我家大白耽误你撒尿了?这畜生,不知好歹,该打,该打。”
  田大发说:“是啊,连我撒泡尿,它也干涉。这种畜生,不打,用来干什么!”
  两人正说着,大白突然跑开了,德旺以为它生怕又挨打。谁料,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大白的吼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几乎同时,一个女人从近两尺深的草丛中蹿了出来,边跑边呼救:“救命啊!这畜生想咬我!”田大发立马捡起一块大石头,朝大白猛力砸过去。幸亏大白跑得快,没被砸中。
  德旺顺势尾随着大白追过去,边追边骂:“打死你,打死你,我回去还要好好收拾你!”
  追了半里路,德旺追累了,就停下来歇歇。大白见德旺没动静了,就在离德旺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德旺低声说:“你难道想学小黄管闲事,我看啊,到时候你看谁给你收尸?”将大白骂了一通后,德旺不由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那女人,是谁呢,对了,不就是村东头刚死了丈夫不久的年轻寡妇田小英吗?深山野岭上,孤男寡女的,衣衫不整,此地无银三百两,除了那事,还能干什么呢?刚才,八成是大白搞黄他俩的好事了。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小黄,德旺不由对大白的下场十分担忧,所以他又多了一块心病。
  六
  回到家,德旺紧紧守住大白,白天晚上寸步不离,生怕它突然长了翅膀会飞走似的,一连几天都如此。配猪种的活,也暂时不接了。晚上不敢把大白关在猪圈里,而把它关在屋里,跟德旺一个房间。
  一天清早,德旺起床后发现猪圈里的猪槽中,有人放了一瓢猪食,闻一闻,没什么异味,但有被吃过的痕迹。德旺用竹杆弄开猪圈里的稻草,发现里面藏了两只大老鼠,吃得饱饱的,肚子硬绑绑的,已经死了。德旺想,很可能是吃了猪槽中的猪食,中毒而死的。看来,之前有人想对大白下毒手,幸好大白这几天没关在猪圈里,要不,早被毒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德旺一直精神恍惚,想起背地里那一双双不明真想的“黑手”,想起不知下落的小黄,想起猪圈里那瓢带毒的猪食,德旺仍心有余悸,不寒而栗。
  德旺终于病倒了。那是一个天气微凉的早上,德旺起床后泡了壶茶喝,过了没多久,就有种头晕晕的感觉,他很奇怪,刚起床,怎么突然又想睡呢,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平常他都早起早睡,精神饱满,可那天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晕晕欲睡,直到觉得天旋地转,然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后来,是邻居田老三首先发现德旺病倒在床上的。那天早上,田老三起床后正在家里烧火炉,剁猪菜,忽然他的屁股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转身一看,是德旺家的大白在他身后,用鼻子在拱他的屁股。田老三当时还跟大白开了个玩笑:“我又是老母猪,找我调情干吗?快滚,你这个骚猪公,真不要脸!”
  可大白没有走开,仍用鼻子蹭他的小腿,还发出含糊低沉的“呕呕”声。田老三见大白赖着不走,恼火了,就抬脚踢了大白两下。没想到,大白出门后,不一会儿,又跑到田老三家里,用鼻子蹭他的小腿。田老三烦得很,又抬脚踢了它两下,用力比刚才还猛。大白再次离开了田老三家,但过了会儿,又重新跑进田老三家,仍然是用鼻子来蹭田老三的小腿。这次,田老三不仅踢了大白几下,还把它一直赶回到大白家里。可是大白没进猪圈,直接跑到德旺的卧室里去了。
  屋子里拉有猪屎猪屁,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一根绳子拴在德旺的床脚上,另一段留在大白的脖子上,很明显那绳子是被大白挣断的。田老三一边骂大白,一边向德旺告状:“你还不管管你家的骚猪公,大清早就跑到我家撒野去了!”
  可德旺没有丝毫反应。田老三见德旺的鞋子留在床前,探过头去一看,只见德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双眼微闭,嘴巴没发出任何声音。田老三见势不妙,马上背上德旺就往村里的土郎中田五顺家里跑去。
  田五顺给德旺把了脉,打了一针,灌了一剂药。过了会儿,德旺才慢慢醒了过来。田五顺对田老三说:“八成是中了毒,快叫人尽快将他送到镇卫生院看看,可能还得洗胃。”
  田老三立马叫来村里开手扶拖拉机的田晓军,两人一道将德旺送到镇卫生院。
  经过一番紧急抢救,德旺终于醒过来了。医生说:“还算及时,要是再迟几分钟,恐怕就没得救了。”
  田老三忙问医生:“德旺得的是啥病来着?”
  医生说:“他服了毒。”
  田老三说:“你说他吸毒了?”
  医生笑了笑,说:“我指的不是平常说的白粉、海咯因之类的,经化验,他的肠胃里含有灭鼠药和敌敌畏成分。”
  田老三说:“谁这么缺德,存心想害德旺?唉,太可怕了,这世道。”
  田晓军接茬说:“是啊,是啊,一定是哪个黑心肠的,太阴毒了,想谋害德旺叔。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寻短见。”
  当天,田老三和田晓军特地请了县卫生防疫站的同志到德旺家里去实地抽样化验,结果发现,原来是德旺家的水缸里被人家投下了数量不少的灭鼠药和敌敌畏。
  德旺家的水缸在厨房里靠近窗户的位置,钉在窗框上挡风遮尘的塑料薄膜给凿了个拳头大小的洞。水缸没盖,估计有人就是通过窗户伸手进去投药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全村人都在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没一个人说得清。只有德旺自己心里最清楚,八成是大白惹的祸,现殃及主人了。
  七
  康复后的德旺,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儿放不下。他老在想,下一步的日子该怎样过?
  他想把大白卖了,一来换点钱,供儿子上学,二来免得有人再在背地里搞鬼。但想来想去,就是卖不下手,他舍不得大白离开自己,毕竟彼此都感情很深,何况,大白已救了自己一命。再说,即使把大白卖了,也只是杀鸡取卵的法子,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如果来福真的考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肯定不是个小数目。想到这一层,德旺就打消了卖大白的念头。
  但令德旺头痛的是,大白现在既不会“生钱”,也不会“下蛋”,只知道吃现成的,照这样下去,肯定会给家里增长负担。这不,昨天,同村田二根家里的母猪“走草”了,叫德旺牵大白去配种,结果,还是跟上次在李大毛家一样,大白压根儿就没法办那事。
  德旺心想,难道是大白的性功能被哪个缺德鬼给废了?要不,失去伙伴小黄这么久了,大白也应该节哀顺便了。
  这段时间,德旺一直让大白跟自己在卧室里过夜,图的是心里踏实些,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德旺有块心病还没解除。想了几宿,他决定主动求见村长田大发,跟他讲明白,在秀花家烤烟田里和东山坳树林里见到的事,他保证不会传出去的,就当什么也没看到过。小黄的事,还有上次有人放有毒猪食和投放灭鼠药、敌敌畏的事,德旺拿不准是不是田大发干的或者是他指使别人干的,当然他也无从追究,但他想,跟田大发透个底总好些,免得以为我德旺四处传播他的“绯闻”。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德旺去了趟村长田大发家里。但田大发不在家,据说在他的转厂里,只是他老婆刘艳红在家里。刘艳红问:有啥事吗?德旺说:没啥,没啥屁事,我就是想跟村长当面聊几句。刘艳红说:有事不能跟我说说吗?他回来我转告给他不就行了。
  德旺不是傻瓜,打死他也不会跟刘艳红讲那事,否则,发生在自己家里的祸害会变本加厉。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我去厂里找找村长”就走了。
  德旺来到田大发开的砖厂,远远就看到厂里的大烟囱在冒着浓烟,工人们正在忙来忙去,挖泥的挖泥,打砖的打砖,上窑的上窑,只有厂门口看门的赵老头闲坐在那里晒太阳。据说那赵老头是田大发的一个远房亲戚。
  德旺说明来意,说想进去找村长田大发谈点事。赵老头说:田大发不在厂里,一早就开着小车出去了,据说是到外地出差,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听他这么一讲,德旺只好无奈地往回走。
  过了些日子,德旺又分别去田大发家里和砖厂里找过他几次,都没“逮”着他。德旺想去别人家里借用一下电话打田大发的手机聊几句,但想想,还是不方便,就算了。
  于是,德旺想跟田大发当面讲的那几句话,就这样一直在德旺肚子里“发酵”,搞得他里外不舒服。
  八
  转眼到了7月。这天,来福考完高考回到家,流露出一副感觉轻松、蛮有把握的样子。德旺简单问了来福几句,自己心里就有了谱。看来,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为来福准备上大学的钱了。
  吃晚饭时,来福对德旺说:“爹,我明天就去广东打暑期工,凑点学费备用。我早已托咱村的树生哥在广东那边联系好单位了。”德旺高兴地说:“哟,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想得比你爹周到多了。”
  第二天,来福就跟着几个同学去了广东。
  这段时间,因为大白的“性无能”,德旺家里的收入一直呈负增长,像人家在电视里说的股市大熊市一样。德旺清点一下家里的积蓄,发现只剩下两千块钱了。这点钱,怎够来福读大学?听说现在上大学,一开学就要一万多块钱。来福到广东打两个月暑期工,顶多也只能凑两千来块钱,所以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德旺终于决定把大白杀了,卖肉得多少钱就算多少钱,好过它现在吃现成的不挣钱。
  但考虑到大白跟自己相处几年了,而且曾经为家里挣了不少钱回来,德旺在给大白“判了死刑”之后,念及感情上难以马上割舍,于是改判为“死缓”,缓期两个月执行。
  “牵猪头”的生意做不成了,德旺决定买一批小鸭子来养,顺利的话,两个月后就可卖出去换一笔钱给来福补充学费。
  就这样,德旺的“职业”由“牵猪头的”摇身一变,就变成了“鸭司令”,他手上指挥着一百只小鸭子呢。这在田家岭一带很快传为美谈。不过,村子里有人说他还算半个“牵猪头的”,因为他白天还要亲自牵着大白去野外放鸭子,傍晚又把大白牵回来栓在卧室的床脚旁。
  8月底的一天,乡里的邮差送来一份特快专递,德旺打开一看,是儿子来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很快,来福被北京一所很有名气的政法大学录取了的消息在田家岭传开了。同时,县城一中也传来喜讯,来福是今年全县的高考状元。据说,乡政府、县政府都将给来福重大奖励。
  来福闻讯从广东赶回家时,已是9月初了。离开学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纷纷来到田家岭村采访这位新鲜“出炉“的状元。来福很快成了全县人民热心关注的新闻人物。德旺也沾了儿子的光,跟儿子一起上了报纸、电视。一同沾光的还有德旺手下的大白和那一百只已成大了的鸭子。
  乡政府领导送来一万元奖学金的当天,德旺和来福就接到通知:第二天去参加在县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高考状元表彰大会。
  县里召开表彰大会那天,县委书记和县长等四套班子主要领导都到场祝贺,县委书记还作了重要讲话,号召全县莘莘学子向田来福学习,还亲自代表县委、县政府给来福颁发了四万元奖金,勉励他戒骄戒躁,努力深造,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按照会程安排,田来福在领奖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获奖感言,表达了对老师们辛苦栽培的深情感谢,也表达了对父亲养育之恩的感谢,同时也感谢党和政府的关怀。随后,全场的掌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主持人把麦克风交给了状元父亲德旺,要他也讲几句。
  德旺一时不知从何讲起,活到五六十岁,今天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大场合公开亮相,而且还有很多县领导、乡领导和学校领导在场。最后,德旺清了清嗓门,想到哪就讲哪:“谢谢各位领导!感谢党和人民政府!今天,我站在这里,很激动,也很高兴!我本来是一个‘牵猪头’的普通农民,老婆去世早,那时我儿子来福才生下来几个月,是我一手把儿子拉扯大的,尽管辛苦,但我也尝得到了养儿的甜头,特别是今天站在这个台上,我感到很荣幸。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来福所有的老师和学校领导,另外,我还要感谢至今下落不明的小伙伴小黄,是他陪伴我走过了无数个艰苦的日子,希望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还有,我还想感谢我家的大白,它也是我家的重要成员,为我们父子俩出过不少力,挣过不少钱……”说着说着,德旺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主持人没听懂德旺说的小黄和大白指的是谁,在场的领导和观众也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主持人忙问:“请问你刚才提到的小黄和大白是什么人?跟大家详细讲讲好吗?”
  德旺突然觉得刚才在这样的场合不该提小黄到大白,何况前不久他还擅自给大白判了“死缓”,眼看就快到“刑期”了。想起这些,德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了,于是就学着讲故事的人卖了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现场顿时掌声如雷,掌声中还夹杂着笑声……
  九
  当天晚上,县电视台就播出了高考状元表彰大会的现场盛况。德旺和来福父子俩给全县人民留下了深刻印象。观众们对他们父子俩的关注还胜过对县委书记的关注,毕竟县委书记经常抛头露面,大家都很熟悉了。大家想认识的是高考状元及其亲人。
  那天晚上,田家岭村快要沸腾了。大伙个个对来福赞不绝口,同时也对德旺树起了大拇指。稍有见识的村民还说,来福考上的那所大学是全国名牌大学,将来他毕业后准是当法官或者检察官的。有的说,县里的一把手都亲自给来福颁了奖,可见,来福是有份量,有来头的,以后千万别跟他父子俩过不去。
  晚上11点多钟,德旺父子俩已上床睡觉了,忽然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德旺边起床边问:“哪个啊?这么晚了还有事吗?”门外的人说:“德旺叔,是我啊,您先开门吧,我有事想跟你说说。”
  德旺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同村的田逵。这个田逵是邻乡近里都出了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偷摸扒窃样样做过。德旺心想,这两天来福共领到五万元奖金,难道田逵是冲着这些钱来的?他不由紧张起来。
  可今晚田逵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而是满脸堆笑,举止谦卑。一见到德旺,就用双膝跪下了,哀求道:“德旺叔,请你原谅我吧,我今晚是特地来道歉的。”
  德旺见状,忙将田逵扶起,说:“你这是说哪门子话?”
  田逵红着脸说:“我真的对不起你,老实告诉你吧,你家的小黄是被我害死的,是村长田大发叫我干的,我偷杀小黄后,当晚送去田大发的砖厂给他的一帮客户做了下酒佳肴。还有,上次你家猪圈里带毒的猪食是我投的,你家水缸里的灭鼠药、敌敌畏也是我投的,这些都是田大发拿钱买通我干的。他两次一共给了我五百块钱,我现在就补偿你一千块钱,算是赎罪,请求你原谅,也请求来福将来高抬贵手,不计前嫌。”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千元塞到德旺手上,接着又双膝跪下了。
  德旺见他这副熊样,怒气早消了,说:“这钱,我不收你的,快起来吧,知错就改,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做那些昧良心的事了。”说着把那一千元交回到田逵手上。
  末了,德旺又问了田逵一句:“告诉我,田大发为啥叫你做那些缺德事?”
  “这,这个,”田逵语无伦次地说:“他说是你家的畜生两次搞黄了他的‘好事’。”
  德旺说:“你现在将实情告诉我,难道你不怕他哪天整死你?”
  田逵说:“哼,现在我还怕他个卵球,这次村两委班子换届,他落选了。再说,他在村里村外的名声越来越臭,他的砖厂生意也越来越差,很快就要死火了,他在乡里、县里的后台也退下了,不灵了,我看他那臭鸡巴卵子也神气不到哪里去了,还怕他个卵球,你说是吗?”
  大白听到田逵这番话,“呕呕呕”叫个不停,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
  十
  来福去北京上学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德旺跟来福商量好了,他要亲自送来福去北京。到北京后,他就留在那里打打散工,或者捡捡破烂,父子俩可经常见面。再说,来福读四年大学的费用现在基本上够了,德旺的经济负担就轻松多了。
  这几天,父子俩把家里的一百只大鸭子拖到县城卖了,总共卖了两千多元。而大白的事,该如何处理呢?大白的“死刑”,还差一天就到执行期了,德旺心里十分矛盾,他把情况跟来福讲了。来福笑着说:“爹,哪有你这样判刑的,大白是咱们家的老功臣,念及它以前的功劳,我建议将大白无罪释放。”德旺说:“你是讲把它给放了?”来福说:“我是说啊,把它卖给人家,让人家咋处理就咋处理吧,反正咱们不要杀它卖肉就行。”德旺说:“那谁买啊?上次黄家坝的黄师傅说,如何大白还有能配种的话,他就出三千元买下它。可是大白现在没法做那事了。”来福说:“那咱们干脆把它拉到县屠宰场去,当肉猪卖,能卖多少钱就算多少钱。”德旺说:“好,好吧,就这样定了。”
  于是德旺叫来村里开手扶拖拉机的田晓军,准备将大白拉到县屠宰场去卖。可是,无论如何,大白死活都不肯上车。德旺软硬兼施,田晓军和来福也在旁边配合,仍无济于事。突然,德旺惊喜地叫了起来:“快看啊,大白那鸡巴卵子硬起来了,它不再阳萎了!”来福和田晓军躬身一看,果然看见大白的阳具勃起来了,很大,很长,颇有阳刚味。
  德旺忙说:“晓军,借你的手机用用,我打个电话给黄家坝的黄师傅,看他还买不买。”电话接通了,德旺将情况告诉黄师傅。黄师傅说:“好好好,我买,我买定了,三千元成交,我马上租车去你家拉大白。”
  十一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天,是来福离乡进京上学的日子。
  整个田家岭村热闹非凡,全村几百口人自发地夹道欢送“状元”。村里的唢呐鼓乐队主动来捧场了,新当选的村两委领导班子都来跟德旺父子俩握手道别,送上全村人的心意和祝福。更气派的是,县委、县政府特地派来了一辆专车,要将德旺父子俩直接送到省城,县政府办公室还安排人员为德旺父子俩买好了从省城到北京的飞机票。
  礼炮响了。专车徐徐启程。德旺父子俩跟乡亲们互相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专车渐行渐远。这时,有辆黑色小轿车从人群旁边开过去,朝欢送“状元”的专车追去。站在人群中的“多嘴婆”五凤说:“你们快看!那不是田大发的私家车吗?”
  “顺风耳”土宝说:“喂!你们知不知道田大发追上去干吗?”
  二流子田逵将食指竖在嘴巴前,做着动作说:“嘘!——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
  顿时全场静了下来,个个等着田逵揭开迷底。
  “多嘴婆”五凤等得不耐烦了,忙催田逵:“你快讲啊!我有心脏病,等不及!”
  田逵见全场鸦雀无声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田大发是追上去向德旺叔赔礼道歉的。”
  五凤问:“你咋知道?”
  田逵说:“田大发亲口告诉我的,为了向德旺叔赔礼道歉,昨晚他打了一夜的腹稿呢。”
  众人听后,都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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