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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叫张娜拉

李和平 2012-6-24 10:42 4610
  (一)
  张娜拉给我打电话说:过来吧,开个短会。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真的,很不好。本想再也不理她,本想就算她把我的手机打爆炸,也绝不再看一眼她那张大扁脸了。去她妈的,都离婚了,还这么吆喝来吆喝去的,算什么事啊!
  坐在床沿上吸了两根烟,想了半天,还是屁颠屁颠地开门,下楼,推自行车。
  没办法,在张娜拉面前,我还真是硬不起来。
  张娜拉不是什么明星,是我前妻。她的名字和那个经常在电视剧里活跃的韩国女星张娜拉没有任何关系,她们俩不是亲戚。这句话我已经向无数个人解释过了。她也不是什么领导,只是个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小科员,负责给人家的结婚证或者离婚证上填写姓名,盖大红公章。她家四代贫农,她本人文化程度也只是个中专水平,但不知她哪根筋错乱了,竟然滋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权力欲望,估计她是觉得在单位这辈子也很难实现当官的梦想了,所以就在家过过官瘾。过去家里有什么事要商量,逢我公务在身时(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干部,也只是一名在郊区中学教数学的教师,头上顶着个教导主任的帽子,大小算是个官吧,其实也就是下苦力的),她就给我电话,说:回来吧,咱们开个会。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我只好请假找便车,马不停蹄听她摆布。
  离婚后,身份变了,有事时她就将“回来吧”改成“过来吧”,无非是让我帮她干点儿琐碎的家务活,或者陪她说说工作中遇到的事,比如说,她们局里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我们教育系统发了没有啦,“五一”她们局里准备组织去哪里旅游我们学校准备去哪里旅游啦,她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中病毒了怎么办啦,不小心把系统盘给格式化了怎么办啦之类的话题,我感觉自从我们离婚后,她的话明显多起来了,对我的态度没有以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了,但好像对我的依赖却明显多了。
  离婚后,我忙着工作抽空找女朋友谈恋爱,懒得理她,一般都是她求我,我才去。
  唉,毕竟夫妻一场嘛。
  离婚后,张娜拉吃减肥药的同时,也比较注意装潢了,衣服喜欢市面流行的大宽松,裤子总是穿那种艳丽大花朵的,全身五颜六色的,整个透着股俗不可耐,不过身材倒也显得比较瘦,在高度近视的人眼里也许会有点儿形象美。她头发的颜色和式样也经常搞一些变化,有一次她花大价钱弄了个“烟花烫”,还染成浅黄色,毛毛茸茸,扎扎蓬蓬,配上她的大扁脸,就像爆炸了一样,挺吓人的。还有一次,她竟然买了一件黑色暗条纹的半透明裙裤,坐在我对面,里面的大红内裤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对她说,我们都离婚了,你就别诱惑我了,你知道的,我没出息,定力不够。
  她一撇嘴,说,谁让你看呀!
  有几次本想当面奉承她几句,又怕她说我现在是单身男人了,只不过内心寂寞自做多情,只不过想和她暗度陈仓旧梦重温,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还是叫她:姐。
  离婚后,我和她反而更像朋友,像亲人,所以见了面,我还是延续过去的习惯,叫她姐。
  有时,我甚至有种错觉,我和她好像从来没有结过婚,从来没有在一张床上生活过,好像我和她本来就只是姐弟关系。
  所以,每次在她面前,我都自动地以小弟弟对姐姐的姿态和她说话。
  姐,找我有什么事啊?
  她劈头盖脸,开口就凶巴巴地问我,你他妈的,又怎么惹张晓娜了?
  我和她没……没什么事啊。
  还没事呐,她跑到我家哭了一宿,你知道不知道!
  我听着有点儿委屈,其实这也是我家,过去的家。对这里的每一扇门窗、每一寸地板、每一方墙壁、每一个角落,我都十分熟悉、了如指掌,空气中依然游荡着我的气味。可是,自从离婚之后,这里成了张娜拉的家,而我,这里昔日的男主人,现在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客人。
  (二)
  我的前妻张娜拉和电视剧里那个张娜拉有着强烈的区别,那个张娜拉是明星,身材娇小,聪明活泼,人见人爱,而我的这个张娜拉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单眼皮,宽下巴,一张雪白锃亮的大扁脸,说话粗声粗气的。在我眼中,就跟日本的相扑运动员差不多,特别是屁股长得太张扬,像两袋子面粉。胸脯大得分不清轮廓,整个只是一坨,坐在那里,你根本看不出那是胸脯还是肚子。第一次相亲,我看到她第一眼,心里不知怎的马上就想起了国庆阅兵式上那种威武雄壮的加农炮。于是,头昏眼花,浑身冒汗,腿肚子转筋,想扭头就跑,无奈胳膊被一旁的母亲死命拽着,脚被另一边坐着的婶子狠狠踩着,动弹不得。
  相亲回来,作为介绍人,婶子是这样给我解释的:那姑娘虽说长相一般,但是你没看见她大屁股、大胸脯,一脸福相,能生能养?而你是个书呆子,细胳膊细腿儿没一把劲儿,常年在学校教书顾不上家,她的工资虽说不高,但工作清闲,所以她跟你是绝配,结了婚,家里外头,粗活细活,伺候父母,生儿育女,你都得指靠她呢,别傻了!
  母亲则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话:孩儿啊,这是你的命,认命吧。
  张娜拉第一次预谋把我拿下是在结婚前的一个月。那时的我也是急着想和她在一起,两个猴急的年轻人凑在一起,三下两下除去对方的衣服,等到彼此都赤诚相见了,我的全部激情却一下子消失殆尽了。眼前的张娜拉哪里是个妙龄姑娘,哪里算是年轻女人,简直就是一座能活动能喘气的肉山!张娜拉也挺大方,看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满不在乎,主动拿我的手放在她宽阔肥大的身体上,教我抚摸她。后来,她激动了,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浑身发抖。可是我一点儿也没有激动,只是拼命挣脱她,喘着粗气指着她波涛汹涌的胸脯说,你这里……这里堵住了我的鼻子,快把我憋死了!
  她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胸脯问我:我这里大吧?
  大,像炮弹。
  她一瞪眼,说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我嘿嘿一笑,手却没闲着,顺势溜进了她的下身。她一扭身,把我的手撩到一边,说,这里可不行!
  我说,怎么不行?
  张娜拉说,这里要等到洞房那天夜里你才能碰!
  我腾地坐起来,抱着膝盖扫兴地说,我们衣服都脱光了,你却只让我碰上边,就像只让闻红烧肉的香味就是不让吃,不急死人嘛!
  那……你得答应我,只许用手摸,不许用……不许来真的!
  好吧。
  我刚一伸手,又被她挡住,说,你得叫我姐!
  不叫!我嘴上赌气,手还在前进。
  她一翻身坐起来,两腿夹紧,连胸口也遮挡起来,笑嘻嘻地望着我,说,你要是不叫,我就不让你碰我一下,不信你就试试!
  张娜拉与我同年同月生,大我十天。我仔细想想,十天也算大啊,叫就叫吧,反正又不是让我管她叫妈,不吃什么亏。于是敷衍地叫一声:姐。
  不行,心不甘情不愿的,听着干巴巴,再叫一声!
  我只好认真地叫了声:姐……
  哎,我的乖弟弟--她兴高采烈地躺下身子,舒展开四肢,像一只待宰的肥胖大白羊一样,向我展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
  我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用双手一点点摸索着那片从青春期就一直朝思暮想的神秘土地,一边压抑着自己几乎喷薄而出的欲望。
  慢慢地,她随着我的手的动作,身子开始颤抖、扭动,嘴里咿咿呀呀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呻吟声。最后,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我,喘着粗气说,算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不用等到洞房了……
  (三)
  每当张娜拉拧我耳朵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便自觉地用耳朵牵着她,来到洗衣机旁,将竖在边上的搓衣板放平,然后双膝一曲。张娜拉就松开了手,我于是在耳朵从发热到疼痛的过程中坦白交待问题。
  这块搓衣板是母亲年少时用过的,据说是外婆的遗物,已有近六十年的历史了。尽管纹路早已摩擦得模糊不清,但跪在上面的滋味却还是很不好受的。
  三年前,我和张娜拉结婚不久,母亲查出肺癌晚期。住院之前,母亲找出这块珍藏的搓衣板,用双手托着对张娜拉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张娜拉强忍伤心,乖巧地接过搓衣板说,妈,你说啥呢,等你的病好了以后,这个家还得您来打理啊!
  母亲不理睬她虚伪的安慰,接着拉过我的手放到张娜拉的手里,说,杨扬也交给你了。我的儿子我清楚,毛病多,不老实,以后他只要是犯了错误,随你打随你骂,可千万别让他学坏了……
  显然,母亲在交代后事,但慈祥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慌乱。
  我受不了了,泣不成声,眼泪哗哗向外流。
  张娜拉也跟着红起了眼圈,别这样,妈,您没事的,我和杨扬会很好的,您放心。
  住院不到三个月,母亲就驾鹤西游了。临终前,母亲抓着张娜拉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娜娜,搓……衣……衣……板……
  张娜拉伤心地哭,妈,我知道……知道……
  我十分困惑,一块普通的搓衣板,母亲为啥念念不忘如此看重呢?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我才略有所悟。
  张娜拉,母亲艰苦奋斗一辈子,临终还向你托孤,传给你搓衣板,要你牢记传统,勤俭持家,照顾好丈夫,当贤妻良母,任重而道远啊!
  自母亲逝世后,这个家就是张娜拉的了,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母亲喜欢她,就是相中这一点。但我没想到,一个四肢发达的粗蛮女人竟有如此的智慧,将母亲的用意曲解得为我所用且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果真,以后的日子,张娜拉只要认为发现了我的劣行,就到处找搓衣板,把母亲的临终嘱托当作尚方宝剑,动不动就用搓衣板对我进行家法伺候。
  后来,张娜拉干脆将搓衣板放在显眼的洗衣机旁,一是警示威慑,二是她施暴时免了寻找的麻烦。
  她常说:不是我心狠,是我要你长记性呀,杨扬,你跪在搓衣板上,就等于是跪在母亲面前呢,你知道么?
  我撇着嘴满不在乎地说,我当然知道。对张娜拉这种母老虎,我总是用流氓与痞子精神与她周旋。
  严肃点,谁和你嬉皮笑脸?张娜拉说。
  于是,在双膝的疼痛中,我就严肃起来,严肃地想起母亲,想起母亲从三十多岁守寡,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成人,多么不容易呵。跪在搓衣板上的感觉,就像依偎在母亲宽厚的怀抱里,再委屈也不觉委屈,再掉价也不觉掉价。
  我要感谢张娜拉呢。
  是她,隔三差五的惩治才让我没有忘记母亲,使我懂得,服从张娜拉就是服从母亲,承受张娜拉的斥责就是聆听母亲的教诲。
  所以,每次跪搓衣板,我没有抗拒,没有反感,还能找回远逝的温暖与亲情。
  我怀念母亲。但我对她不是没有意见,没有看法。
  二十三年前,我刚三岁,父亲在机械厂出事故,被一人多高的大齿轮拦腰轧过,粉身碎骨。我的母亲以三十五岁的年华为父亲守节,为我尽责,历尽千辛万苦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而我又比一般的孩子女更加调皮捣蛋,童年不知让母亲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可以这么说,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母亲对我的关怀和奉献,一桩桩一件件,可歌可泣,可圈可点。但在我的婚姻问题上,母亲则大错特错了。在没经我完全同意下,以速战速决之势,三个月内让我和长得五大三粗的张娜拉走完了相识、定婚、结婚的程序。我理解母亲,她身体一直孱弱,她要为我的将来做出安排,找个身体强壮、能干朴实、会理家务的女子照顾我,到时她走也安心。
  结婚前一天,母亲叮嘱我:杨扬,你和娜拉要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你从小娇惯,不懂事,我看得出来,过日子她比你强,今后,要多听她的,料理好这个家。否则,我死了也……
  我赶紧制止母亲,点头同意,尽管是违心的。
  母亲,这一辈子太苦太难了,我不能让她有太多的牵挂与担心。
  就这样,在母亲错误的决策中,张娜拉耀武扬威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为了母亲,我认了。然而,调皮的本性不能因结婚成家而消失。母亲活着时,我尚能收敛。母亲不在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表面上,我是很怕张娜拉的。实质上,我是我行我素的。
  两年多来,我犯过很多错,常常关掉手机、夜不归宿,惹得张娜拉像个母亲一样到处打听、寻找。回家后,张娜拉瞪着眼、叉着腰,又吼又叫,最后拧着我的耳朵,将我放在搓衣板上,指着母亲的遗像嚷:杨扬,这一晚你他妈都干什么去了,当妈的面给我老实交代,说!
  从小,我就很会编故事,任何时候周围都有一群狐朋狗友,众星捧月,听我胡吹海侃。但我从不敢在母亲面前编故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不敢。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即使面对镜框里的母亲,也不敢隐瞒一点一滴。于是,就向站在母亲遗像旁的张娜拉老实交代所犯的一切。
  姐,就这些,要杀要剐,您请随。我无耻地将脑袋伸向张娜拉。
  对于我的坦白。张娜拉一贯不讲从宽政策,而是从严处罚。对一般性的小问题,如偷偷吸了支烟啦,在外边喝酒回来之前没刷牙啦,上交工资时耍手段留了五十块钱私房钱啦等等,她通常也就是骂我一顿,或者拧拧耳朵,撕扯我几下就算了;严重时,罚跪的同时宣布实行经济制裁,不让我口袋装一毛钱,人穷志短嘛,我就不能为非作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犯什么大事,都是在一个女人能基本承受的范围之内。
  每次,案件审理完毕,张娜拉总会亲切地将我从搓衣板上拉起来,撩起裤腿,不停地抚摸我压得发紫的膝盖,心疼地问我:你他妈还疼吗?看在妈的分上,这次就暂且饶了你,你要是不长记性,下次再犯,看我不收拾死你!
  我心里就笑:我这老婆,雷声大雨点小,我就是再犯到她手里她也不会拿我怎样的。不过,我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点头哈腰地说:
  谢谢你,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看你那点儿出息!张娜拉笑了,说,杨扬,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张娜拉这种女人,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复杂的温柔,但从主观上还是很疼男人的,只是过于简单了点。说心里话,我并不爱她,可也不明显地排斥她。我决不能让母亲死不瞑目,在地下不得安宁。婚姻中的男女,凑合吧,维持吧,谁不是这样呢?何况,张娜拉一直像母亲一样,在饮食起居上细心周到,使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挺滋润的。
  甘蔗,只能一头甜呵。
  (四)
  可这一次,我把事情搞大了,不是跪一次搓衣板就能解决问题的。
  前面我说过。本来,我只要发挥发挥编故事、讲瞎话的能力,是完全可以蒙混过关的。上幼儿园时,我嫌阿姨们教的故事不过瘾,将其改编精彩后讲给妈妈听,能使妈妈孤寂的心田充满甜蜜。再说,我每次犯错,都会在搓衣板上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地给她坦白,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一点隐私的我,偶尔撒次谎,她自然不会怀疑。
  事情,就坏在我们校长身上。
  那天是周六,市教育局的一帮小头目到我们学校检查卫生和消防安全,中午,按照惯例,校长我们几个学校领导在海天酒店设宴款待教育局的人。酒至半酣,大小领导的兴致更加高昂,就在海天酒店包了个大房间,打了一下午的牌,看看天色已经晚了,干脆约定谁也不许走,一起吃了晚餐,每个人又灌了一肚子啤酒。
  送走了教育局的人,我坐校长的车回家。路上,校长神秘地问我:今晚有事吗?
  没有啊。
  要不,跟我去盛世阳光玩玩?
  我当然听说过,盛世阳光是本市设备条件第一流的足疗按摩中心,也很清楚我们这个校长他的不为人知的嗜好。
  也该着我倒霉,竟然灵机一动,对校长说,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包你满意!
  校长反复问我:你有把握吗?安全不安全啊?
  我一拍胸脯说,你就放心吧!
  我领着路,把校长带到了老同学娟子开的一家小小的足疗店,名字叫:丽人岛。
  我早就听说娟子在这里开了一家足疗店,但是从来没有来过。其实,自从我结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三年不见,娟子明显的变胖了,不过身材还没走样,五官还是那么精致可爱。见到我和校长进来,娟子先是一愣,然后酸溜溜地说,哟,是大才子来啦,来我这种地方,也不怕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尴尬地笑笑,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我是陪领导来的,把你们店里手艺最好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把领导伺候好了,以后有你的好买卖做呢。
  校长用胳膊肘一捅我,小声问:看样子,这里面还有点儿故事呢。
  哪里哪里,我和她只是认识,你可别想歪了。
  我看倒是你歪了吧?
  看了前来接待的小姐,校长很满意,问我:你呢?
  我……我就不洗了吧?
  娟子一撇嘴说,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正经,大才子是看不上我们这儿的小姐吧?要不我亲自伺候怎么样?
  不,不,我还是算了吧,就在这坐会儿,醒醒酒,一会儿就回家……
  那你自便吧。
  校长冲我努努嘴,留下一丝暧昧的笑,跟着服务小姐进了里面的套间,留下我手足无措地坐在前台的沙发上。娟子递给我一杯饮料,陪着我说话。其实我已经喝多了,头昏沉沉的,也没听清她都问了些什么,常常是她问东我答西。几年不见,我总感觉娟子变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变了,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反正心里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好像她和以前那个纯真热烈的娟子不一样了。当然,娟子对我依然极其热情,但是,在她的热情和体贴的背后,我总是察觉到有点儿虚虚假假的的意思。毕竟,我和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隔阂,毕竟,这些年,她要一个人面对、失恋、婚变和艰难创业,里面很多辛酸的经历是永远不会给我说的。
  想到此处,我望着娟子问,你……现在还恨我吗?
  娟子一愣,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唉,是我对不起你……
  娟子哈哈一笑,说,你喝多了吧,净说胡话!都哪跟哪呀。
  我拉住娟子柔若无骨的小手,真诚地说,不是,我觉得真的挺对不住你的……
  娟子一动不动,任凭我握着她的手,停了一会儿,慢慢抽出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来吧,让我给你按按头吧,能解酒的。
  于是,我被她半拉半拽着进了一个单间。
  这个单间和普通按摩房不同,没有那种狭窄的按摩床,铺着粉红的天鹅绒地毯,一张仿欧式的雕花大床,床上是杏黄色的菊花暗纹蚕丝被,摆着娃娃抱枕,落地窗挂着温馨浪漫的淡紫色抽纱窗帘。房间里弥漫着和娟子身上一样的香水味道。
  杨扬,别怕,你不是曾经很多次想和我一起拥有这样的幸福时刻吗?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虽然有点晚,虽然……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唇。
  躺在娟子柔软宽大的床上,脑袋被娟子抱在怀里,任由她的一双滑嫩小手在我的脸上摩挲、游弋,如蜻蜓点水,如春风拂面,四肢百骸都是酸酸的,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儿,我渐渐地迷醉了,真想就这样永远躺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再也不愿醒来。
  不大一会儿,校长就传话过来,说今晚他喝多了,头晕,不走了,就在这里睡了。
  娟子笑嘻嘻地问我,你准备怎么办哪,大才子?
  仗着刚泛上来的酒劲儿,我一挺胸脯说,老子也不走了,就……就在这儿睡了!
  娟子低下头,凑近我的耳朵说,就怕你不敢,你不怕你们家那个母老虎撕碎你?
  我梗着脖子大叫,谁说老子不敢!
  娟子一个热吻立即印在了我的脸上,喃喃地说,这才像个男人,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了……一滴泪滴在我的鼻尖上,又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嘴角,咸咸的。
  说起娟子,我就想流泪。从上高中时,她就喜欢我,本想等我大学毕业后嫁给我的,不想母亲主导了我的婚姻,她痛苦了好一阵子,听说后来随便找了个有钱人就嫁了,一年前又离了。我总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再也不敢和她联系了。
  下半夜,彻底清醒后,娟子贴着我的胸膛。杨扬,我知足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什么也没有说。我心里万分沮丧和悔恨,想:三年多都坚持过来了,怎么这次就没把持住呢,唉,晚节不保啊!回去要让家里那个母夜叉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五)
  清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我惴惴不安地打开家门。
  张娜拉披着衣服,迷糊在沙发上,手里还抓着翻开盖的手机。
  看来,她等了我整整一个通宵。
  我腿肚子颤个不停,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回来啦?张娜拉站起身,两眼死死地盯着我。
  对不起,张娜拉,昨天晚上我……由于害怕,我嬉笑不起来,也没喊她姐,径直走到洗衣机旁,放平搓衣板,打算跪上去主动自罚,以争取宽大处理。
  用不着,你坐下吧。张娜拉一反常态,不吵不闹、不愠不火,这让我感到更加的可怕。我不敢怠慢,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搓着手指不吭声。
  张娜拉接着问我: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昨天晚上都干啥去啦?
  我……我那是为了工作……
  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
  在……宾馆,和校长一起陪教育局的领导吃饭了……
  吃了整个晚上?你们吃的是满汉全席?也没把你的肚子撑破?
  后来……后来……即使再不要脸皮,我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说呀,做都做了,有啥不敢说的?张娜拉冷冷地问:你不是最能编故事的吗?再给我编一个!
  无路可走,彻底坦白吧。
  我和……去了娟子的店……我结结巴巴。
  算你还有种,没有抵赖,实话告诉你吧,你身上的香水味儿和脸上的亮粉早就告诉我了,你昨晚……昨晚和别的女人鬼混了……张娜拉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突然爆发了:滚……滚出去,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她一下瘫倒在沙发上,肥胖的身驱无声地抽泣,沙发倒很配合,发出有节有奏的咔嚓声。
  昨天按摩的时候,我确实近距离地盯着娟子看,见她的脸上头发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晶亮小颗粒,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艳丽动人。想不到一夜的缠绵,这些亮晶晶也跑到我脸上身上了,连傻子也能看出是怎么一回事呵。
  该死的化妆品哪。
  我赶紧从搓衣板上站起来,拽住张娜拉的衣袖说,姐,我错了,我有罪,罪该……
  我想故伎重演,采用各种低三下四的招数,只要化解危机就行。
  张娜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瞪起眼珠,喷出两道吓人的光柱,嘴角抽搐,一脸惨白,她大吼:你少来……这……一套……话没说完,扑通一声,栽倒在沙发边,不省人事了。
  我慌了,一边推她喊她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
  张娜拉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我精心伺候她了一个礼拜。
  整整一个礼拜,张娜拉一直沉默着,不再对我发火,不哭,不闹,像个木头人。
  她出院那天,我专门请假去接她,却发现人去床空,问值班护士,才知道她一大早就悄悄地走了。我又慌忙赶到家,也没有人。不过,她的衣服都不见了,而且,经常靠在洗衣机旁边的搓衣板也不翼而飞了。
  哀,莫大于心死。看来,她是不会原谅我了,不会再让我跪搓衣板了。
  不说假话,直到现在,我想努力发现,也觉察不出张娜拉身上有什么吸引男人的亮点,但想想张娜拉在我家的点点滴滴,又觉得她的确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好妻子。她之所以愿意嫁到我家,跟着我们孤儿寡母,每天粗茶淡饭的,却毫无怨言,恐怕主要是和母亲的缘分以及普通人的情感吧。她朴实能干,不喜欢吃喝穿戴,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尤其与母亲投脾气。自从嫁到我家后,她将这个清贫的小家里外外料理得有条不紊,将母亲照顾得贴心贴肺。母亲住院抢救输血时,她说外面的血不干净,她是万能血,坚持抽她的。
  我过意不去,说,抽我的吧,我也是O型血。
  她推开我,说,就你瘦的这样,弱不禁风的,跟个小鸡仔儿似的,抽二百就能把你抽干!还是抽我的好,我胖,没事。最后她硬是去血站抽了400cc,感动了医院上上下下的人。
  母亲去世后,她全心全意、事无巨细,担负起家庭的全部责任。
  应该说,张娜拉作为儿媳,绝对是称职的,虽说作为妻子,她有那个……毛病,但是我这种劣行,放在谁的面前也受不了啊。
  娟子后来告诉我,张娜拉出院后,她曾去看过她。
  娟子说,一开始,张娜拉当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但是,经过她再三向张娜拉赔不是,反复表白,张娜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娟子说,我并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婚姻,我和杨扬的过去从你们结婚的那一天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天晚上,杨扬喝醉了,我也喝了点儿酒,头脑发热,让杨扬犯了错误,不过一切已成往事,请大姐原谅,也放杨扬一马,他人不坏,你们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娟子说,张娜拉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毛,几乎要落荒逃走。最后,张娜拉才一字一顿地满满说开了。
  张娜拉说,娟子,你和杨扬的故事,我早听说过。
  张娜拉说,娟子,我做人太简单,原以为记忆是可以用时间和事物来冲淡的,原以为信念和诺言可以让人坚守的,可惜,我错了。起码,杨扬做不到,你也做不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许多事很难判定谁对谁错的。我不打算怪你。
  张娜拉还说,娟子,杨扬和你这件事,确实错了,但是我不怪你,也不怪杨扬,我比谁都了解他,这三年来,因为我……苦了他了。但是,我理解他并不表示我能原谅他。做人,有的事,是不可以马虎的。
  说到这里,娟子哭了,说,张娜拉比我强,杨扬,想办法,去求得她的谅解吧,你是孝子,别半途而废……
  可是娟子,我和你都………
  娟子苦笑一下,摇摇头说,我们俩那天晚上的事纯属意外,充其量就是一夜情,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放在心上,我们俩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都结束了,张娜拉和我的婚姻已经完了。娟子和我的爱情,从我结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了。我伤害了两个爱我的女人,我是个混账王八蛋!
  在张娜拉的死硬坚持下,我们办了离婚手续。我妈没有孩子,只有共同生活的这套房子,财产分割很简单。她本来什么也不要,但是考虑到她嫁到我家的这些年,她为了这个家所付出的操劳,以及对我妈和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一激动,把房子留给了她。我则收拾衣服,扛着我的书,净身出户了。分开的那天晚上,破天荒地,她亲手炒了几个我最爱吃的菜,说是陪我喝两杯。我只好答应了。
  举起酒杯,我也伤感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哽咽着说,姐,我敬你一杯,也代表母亲,感谢你,这几年……你也太不容易了。
  张娜拉一饮而尽,泪如泉涌。
  她说,其实,我们……早该离婚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这几年,你……更不容易。
  姐,你别说了!我摇着手。
  张娜拉说,杨扬,你他妈的真笨,你结婚前就明明知道我有病,为什么还咬着牙娶我?弄得我总是觉得对不住你,只好拼命对你好,对妈好,总想报答你,总想弥补自己的不足,可是越是想对你好,就越在意你,容不得你犯一点儿错。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在心里都把你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了。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早晚我们的婚姻会走到尽头的。有时候,我也想,干脆对你狠一点,无情一点,逼得你受不了了,也许就和我离婚了,我们也许就都解脱了,可你一直都忍着,不说离婚。有时候看你生气了,我又害怕,害怕你真的提出离婚,到那时我该怎么办……这种日子我也难受啊!
  我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了。
  张娜拉说,杨扬,其实我知道,你他妈的从一开始就不爱我,一切都是为了妈。自从妈去世之后,你明显的不听话了,我也着急,不知道该怎样控制你这个人,控制你的心,让你继续和我过下去,或者说让你尽快和我离婚,一了百了,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张娜拉说,杨扬,你他妈的真不是男人,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撒谎、不狡辩?每次整你,我心里都在对你说,别坦白、别坦白,别用坦白摧残我,你什么都不承认多好呵,让我蒙在鼓里多好呵,我就会感到满足和幸福,我就可以不用生气,不用惩罚你了。你他妈的真不是人,你,你……你真是个傻冒儿!
  不过,杨扬,你老实说,你和娟子弄的这事对不对?对不对?
  不对,我对不起你……
  杨扬,我这次为什么不能原谅你,你懂吗?
  我摇摇头。
  张娜拉说,你和娟子这事,就是人家说的出轨啊,你知道吗,我也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谁也受不了这种伤害的,所以我不能原谅你!再说,我也没资格管你了,我知道你一个正常男人守着我,心里的痛苦,所以放了你,也算是仿了我自己吧,早晚都有这一天,晚散不如早散!
  张娜拉接着又说,不过,杨扬,我得告诉你,你可别不爱听,你以后别再去找娟子。为什么?因为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更透彻。我不是说看不起她做的行业,我是说她的性格和她的生活态度,你们不合适。信不信由你!
  我点点头说,姐,你别说了,娟子和我当然是没希望的,我知道。
  我怀里揣着那个能代表自由的绿色小本本,提着行李走下楼,我站在大楼的阴影里,眯起眼睛望着我家的窗口,望着那套我和母亲节衣缩食,为结婚才购买的,只生活了三年半的房子,心中无限伤感。
  过去了,不管情也好,怨也好,爱也好,恨也罢,都过去了。
  (六)
  张晓娜是我新找的女朋友,是个售货员,每天站在百货商场小商品部一尘不染的玻璃柜台后面,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会觉得她是在看你,是在对着你展现春风一样温暖、秋水一样清澈的微笑。后来,她告诉我,其实她谁也没看,那是她训练有素的结果,她只是在想心事。张晓娜虽说没有正式工作,不过商场那地方,干净整洁,工作不累,每天只上半天班,有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条件还行。而且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我动心的是,张晓娜比我整整小七岁,二十刚冒头,个儿头虽不是很高,但结构十分合理,耐看,属于小巧玲珑型的,尤其是脸庞白净,笑起来总有点羞红的味道,让人回味。令人遗憾的是,这小女孩特别爱看书,什么言情小说、网络文学和都市小说,甚至连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她都看得如痴如醉的。她还爱逛街,爱购物,买东西没个节制,遇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只要价钱便宜,不管有用没用,她都买。
  我和她相爱,缘于电脑。
  那天周末,我坐6路车回家,她穿一件苹果绿的五分袖上衣,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扎着整齐柔顺的马尾辫,确实挺惹眼的。一路上,她不停地扭过头去和后座的一个女孩喋喋不休感叹海藻的悲惨遭遇,讨论宋思明和小贝到底谁最爱海藻,哪种类型才是最可靠最只得女人选择的终身伴侣,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昨天电脑坏了,这下看不成了。
  我心想:哦,原来是个精打细算喜欢网上阅读电子书的小气鬼!
  我和张娜拉正式散伙后,有段时间我心里挺失落的,忍不住独身的寂寞,又去找娟子了几次。可能频繁了吧,娟子就明显有点儿烦,对我半冷不热的,我也觉得无趣,没有再去见她。后来,我托朋友买了套电脑组装配件,下班没事就鼓捣,竟然鼓捣成功了,从此开始迷上了电脑维修,遇到问题就到学校的图书室查阅资料,或者上网学习,不到半年,基本上也算是入门了。听见她这样说,便随口应了句:这算什么,我会修,免费。
  张晓娜翻起眼皮看着我,问,真的假的?
  你就说你的电脑什么毛病吧!
  开机总是蓝屏。
  我一拍胸脯,说,没问题,保证手到病除。
  你……不会给我拆成破烂儿吧?
  我一听心里就来气,女人怎么都这么麻烦!我不耐烦地说,如果弄坏了我给你买个新的!这样行了吧?
  当晚我就将张晓娜的难题解决了,电脑一正常,我因为赌着口气,连口水也不喝,站起来就走,弄得她爸妈怪不好意思的,异口同声地:小杨师傅,谢谢您了,谢谢您!
  我说,伯父伯母,我是十六中的数学老师,不是修电脑的师傅。
  哦,对,对,是老师,不是师傅,麻烦你忙了半天,你歇一会儿喝口水再走吧!
  不啦,不啦。
  看这孩子,还挺客气的……张晓娜父母点头哈腰地一直送我出了家属院。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顺理成章地向前发展了。
  张娜拉听说我谈朋友了,表情有点失落。过了几天,给我打电话,杨扬,我偷偷帮你目测了一次,还专门找张晓娜聊了一次,那姑娘不错,文化水平不低,可以谈,好好待人家。
  我很生气。怕她捣乱,坏事,叉着腰说,姐,不,张娜拉,我们都离婚了,我的事好像不用你操心吧?
  离了婚我也是你前妻,怎么说也算个亲戚,就算我是你姐,问问你的婚事怎么啦!张娜拉理直气壮。
  我小声嘟囔着:亲戚?前妻啥时候算成亲戚啦?唉,这个怎么也扯不断搞不脱摆不平的张娜拉啊。
  这下轮到张娜拉瞪眼了,她凶巴巴地说,怎么着,你个没良心的小子,连我这个姐都不想认啦?
  我只好求饶: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你啥时候都是我的亲人啊!
  也好,我和她都是独生子女,没兄弟姐妹,没七大姑八大姨的,我现在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有个姐姐总比没有强,亲戚就亲戚吧。
  (七)
  张晓娜是被我气哭的。
  不是无意,是故意。
  这小女孩什么都好,就是意志比较软弱,太多愁善感,太依赖我。和张娜拉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她们两个,一个像烈火,一个像水滴;一个像狂暴可怕的狮子,一个像胆小怯懦的小白兔。唉,生活总是这么不公平,这么残酷!我好不容易从张娜拉的残酷镇压和精神枷锁里逃脱出来,怎么又碰上张晓娜这个林黛玉式的主儿!我决定,故意气气她,让张晓娜尝尝受冷落的滋味,提高一下她的适应能力与抗击打能力,也考验考验我们的爱情。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变得谨慎多了。
  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在学校值班,三男一女,实在无聊就打扑克消遣。
  我第一个甩出手中最后一张牌,手机响了。是张晓娜。
  她问:在哪呢?
  我说:在饭店。
  她问:哪个饭店?
  我说:叫不上名,路边的小店儿。
  她问:吃完了吗?
  我说:吃完了。
  她说:你准备干吗?
  怎么像审犯人似的?我听着有点生气,故意停顿了一会,说,还能干嘛,准备泡妞呗!
  杨扬,你胡说什么?张晓娜声音都变了,想哭。
  我没胡说呀。我说着,忙将手机递给在场的唯一女同事王老师,一边冲她使着眼色。王老师当然很会来事儿,马上就浪声浪气地捏着嗓子配合:杨扬,是谁找你呀?
  接着,我对同事们眨眨眼睛,就关掉了手机。
  同事们纷纷问,怎么啦,小两口闹别扭啦?
  没有。
  那你这算是玩的哪出啊?
  没事,我就是要凉拌凉拌她,太娇气,太粘人,我都受不了了。
  两个男同事就嘿嘿偷笑。
  王老师正色地说,杨扬,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玩过头儿了,这年头儿,好姑娘不好找,差不多就行了。
  不顾同事们的严重警告,我坚持打到东方发白,才回到我的宿舍,然后蒙头大睡,中午我听见张晓娜在宿舍门外喊我了半天,我装作没听见,继续睡觉,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
  张晓娜找不到我,又气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最后没办法了,只好去找张娜拉哭诉。
  弄明了情况,张娜拉比我还急:你怎么能这样呢,欺骗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女孩,有意思吗?
  我一翻白眼,说,我怎么欺负她啦,你不知道她有多烦人!
  张娜拉说,女人关心你,在意你,是因为她爱你,你知道,张晓娜多么爱你吗?
  我不吭声了。
  张娜拉说,你不知道,是我劝她说,杨扬不是那种人,连他的前妻都相信他,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他从小到大都调皮,爱恶作剧,叫的狗不咬人,他其实本质并不坏……
  我是想让她坚强些,别整天跟个林黛玉似的,我可真受不了!
  那你得慢慢来呀,林黛玉有么不好,像我这样马大哈,一身男人气就好?
  我笑了,说,姐,我谢谢你,真的。
  张娜拉白了我一眼,说,瞧你那死样,谁要你谢,只要心里有我这个亲戚就行。
  我挠挠头,笑了。
  张娜拉接着又说:你呀,懂点事好不好,爱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将对方时时刻刻放在心里,让对方放心、安心、快乐,这比给金山银山都强。你诗歌男人,往后啊,别没事找事,尽量让晓娜快乐,就是让自己快乐,要珍惜这份感情,懂吗?
  我点了点头,说,懂了,我真的懂了,姐,谢谢你!
  事后,见到张晓娜,证明张娜拉没说瞎话。
  一见面,张晓娜就扑进我的怀里,小鸟依人一般。看来这次我主动策划的“凉拌运动”并没有伤害到我和张晓娜的感情。当然,我知道,这里头有张娜拉的一份功劳。再经过我的这张“生花妙嘴”的解释和忽悠,张晓娜对我尽弃前嫌,亲爱如初。
  张晓娜捏着我的腮帮说,要不是张姐劝我,我才不理你呢。我想,你前妻都说你好,看来你也许真的很好。
  她又说,哦,对了,张姐说,离婚她一点也不怪你,你们之间到底是咋回事呀?
  说到这,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事啊……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只能推托搪塞。因为我和张娜拉有约定,永不透露我们之间的秘密。再说,我确实没那么卑鄙,我不能揭开张娜拉最痛苦的伤疤。
  张晓娜很懂事,说,你要保护隐私,不说就不说吧。
  但是事到如今,有一件事,看来我不得不说了。
  张娜拉上北京就医前,对我说:我这一去可能得好多天,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家里的钥匙交给张晓娜了,有时间你也过去帮我照看一下,打扫打扫。
  说道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地面说,我要是……要是回不来了,房子就留给你和小张结婚用吧。
  我说,看你说的是啥话呀!你那算什么大病,又不是掏心脏换头的,绝对不会有危险的。我不知道怎么了,心里还真有点怕……
  别怕,去吧,听话,啊。
  哦,好吧,你记着,帮我照看好房子啊。
  知道啦。
  张娜拉确实有病,别看她五大三粗,皮糙肉厚,吨位超载,但她在性生活方面很差劲。我们俩第一次干那事,就没成功,从那以后,她对夫妻生活十分冷淡,甚至提起那事她就不由得害怕。每次,我还没开始正式进入,她立刻表现出一副痛苦万分的表情,不住地喊疼,夹住两腿,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看要休克的模样。这很是影响我的情绪。她也想配合我,但就是不行。弄得我还以为是我的零件有问题呢。去澡堂洗澡时,我偷偷和别的男人比较,看不出我的有什么不对。我又以为我们的方法有误,专门买来了生理解剖和性爱方面的书,和她一起学习研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于是,我觉得她一定是心理有问题,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之类的经历。
  她一听就火冒三丈,说,你才有问题呢!
  时间一长,我也烦了,让她上医院好好查查。
  她说:我没病!
  我说,你怎么没病?一碰你就像杀猪一样叫唤;来个月经吧,今天一滴,明天一滴的,颜色就像酱油,还独自疼得满床打滚儿。这叫正常吗?
  她就不理我了,有时半夜醒来,发现她坐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我实在拿她没办法。
  我们根本没成功同过一次房,严格说,我现在还是个“童子军”,按书本上的话,叫处男。这年代,像我这样的傻蛋也算是世间少有吧。但在众人面前,我们像没事人似的,她照样成天地对我张牙舞爪,我照样每天胳膊肘夹着课本一本正经地给孩子们上课,下了班一脸的天真活泼调皮顽劣。我们俩就是在装幸福,这样当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如果不是和娟子发生的那次“出轨”事件,也许我们俩还继续装模作样地扮恩爱夫妻呢。
  这次,我也奇怪,不知是什么原因,张娜拉居然想通了,告诉我要上北京找妇科专家看看。
  我说,你是不是看我和张晓娜粘粘乎乎,眼馋了?
  她并没有和我斗嘴,只是红着眼圈说,可能有点吧,我也是个女人呀。
  我赶紧说,姐,你去吧,我早就劝过你,是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娜拉一瞪眼:你他妈,是不是又笑话我?
  我说,我哪敢呀,我是真心支持你去看病,把病看好了,找个比我可靠的男人成个家,要是将来我们都有了孩子,说不定真成亲戚了。
  张娜拉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美的事啊!
  姐,要有信心!
  我像对待男人一样,用力拍拍她的肩膀。
  (八)
  昨天,张晓娜告诉我张姐旅游回来了,她已经把钥匙还给张姐了。
  我哦了一声,心说:回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出什么事了?
  趁张晓娜不在跟前时,我赶忙给张娜拉打电话,张口就说,嗨,老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回来一不吱一声!
  张娜拉一副不耐烦的强调,说,你别老张老张地叫,叫我一声姐,让我听着温暖温暖!
  我说,好吧,姐,快给我说说,结果怎样?医院怎么说?
  张娜拉: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啊,怎么啦?
  张娜拉半死不活地说,大夫告诉我,先天性极度狭窄,没治了,他妈的!
  我也无声地叹了口气,实在找不到更多更恰当的语言安慰她,只能劝她:别担心,慢慢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
  唉,耽误了你两年的大好时光,怪对不起的。
  我眼泪快流出来,说,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就算不是夫妻了,也还是不分彼此的哥们儿啊。
  对,咱们是哥们儿。张娜拉声音干巴巴的,尾音有些颤抖。
  我马上知道,我说错话了。可不是,一个“石女”,不就像哥儿们么?
  我大声说,别这样,姐,我们是亲戚,是亲人,你以后是我的亲姐姐!
  一连几天,我在网上给她查资料,有用的就发给她,劝她做手术。这个病能扩张和再造,治愈了,可过夫妻生活。现在有些“丁克”家庭不是也不要孩子吗?
  张娜拉最终同意考虑考虑。
  最近一段时间,我和张晓娜的关系特别的好,好得我都有点儿吃不消了了。随着我和她的关系的不断升温,我发现她越来越依赖我了,好像离开我一会儿就受不了。这让我很是不耐烦。
  张晓娜只上白班,下午五点多就下班了。每天,她下了班就往我们学校赶,在路上她一般会给我打电话,问我想吃点儿什么,然后就按照我的意思或者干脆直接按照她的口味买点儿零食或者快餐盒饭,到了我们学校,我刚好也放学,我们就呆在我的宿舍,吃饭,聊天,亲热,表面上恩恩爱爱的。学校的老师们经常表现出对我的幸福小日子无比的羡慕,对此,我只能报以苦笑。
  我是个喜欢简单、随便和自由的人,对吃、穿没多少兴趣,我也呆不住,喜欢到处跑,喜欢热闹,以前经常和同事或者朋友们通宵打牌,现在,有了张晓娜,我的这些爱好只能暂时作罢了。张晓娜每天都缠着我,让我时刻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不仅如此,她还喜欢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硬逼着我按照她的观点去生活起居,我感觉极其别扭。
  有时半夜里,张晓娜躺在我身边睡着了,我却辗转反侧,靠在床头默默抽烟。我在想:我刚从张娜拉那种法西斯式的严加管教里摆脱出来,难道又得掉进另一个“温柔陷阱”里?
  我他妈的算什么命!
  有一天上午,张晓娜来学校找我。
  当时我们全校的老师正在四楼会议室开会,学习师德师风建设的一些文章。校长坐在主席台上捏着一张报纸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传达室的老黄脚步声很重地走进来,绕到我的面前,趴在我的耳朵边说:你的那个漂亮的女朋友来找你!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他的表情神神秘秘的,目光闪闪烁烁,一脸的皱纹都缩成一团了,让人觉得他好像在保守什么极其可笑的秘密一样。
  她在哪儿呢?
  就在会议室门口,我让她进来吧?嘿嘿……
  不用不用……
  我和老黄正说着,张晓娜就进来了。我扭头一看,肺都快气炸了,她竟然穿着露脐装,三个扣子只扣了一两个,下身是超短裙,一走路什么光都走了。我想起刚才她从楼下上来时,老黄肯定跟在她后面,那么他站在楼梯的下面,真是大饱眼福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黄,这家伙正美滋滋地盯着张晓娜的胸部看呢。这个老色鬼!
  张晓娜就走了过来,风中带着一种淡淡的,令男人着迷、女人无语的青春体香。她来到我旁边,把手里提的一大堆东西“哗啦”一声丢到桌子上,小声对我说,哎哟,跑了大老远的,累死我了!我抬起头,触目就是她上衣领口袒露一大半的白白嫩嫩的胸!
  会场里立即响起一阵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潮这边看过来,好几个男同事都冲我挤眉弄眼的,结了婚的女同事则捂着嘴偷笑,互相小声嘀咕着。连读报纸的校长也张着嘴不出声了,两眼黏在了张晓娜的身上。
  我对张晓娜今天穿成这样的服装过来,心里感到极大的不舒服。立即瞪着眼低声说:
  你这是干嘛,我们在开会呢!
  张晓娜说,我们商场今天搞活动,这些东西特别便宜,所以我买了请假给你送来,以后我们都用得着……
  好好好,你放这儿赶紧走吧!
  张晓娜一脸的迷茫,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们正开会呢,你赶快走吧。
  张晓娜委屈地看着我。我冷漠地把视线转到了一旁。
  她只好低着头默默走了。
  下午,张晓娜下了班,又兴高采烈地拎着一大堆东西来了。我刚下课,腋下夹着课本和教案,两手白花花的粉笔末儿。
  这次,她没有穿露脐装,却穿了条紧身超级短热裤,上身是一件粉色半透明低领宽松衫,身子稍稍一弯,可以让人从脖子往下一直看到肚脐眼,那黑色乳罩又特别的小,一大半乳房就露在了低领之外,白光闪闪,让人的眼光防不胜防。
  我回头一看,校园里、过道上和教室的门窗几乎全挤满了黑乎乎的小脑袋,我的学生们正兴致勃勃地瞧热闹呢。我赶紧拉着张晓娜的胳膊,连拖带拽把她拉到我的宿舍。
  一进宿舍的门,我就沉下脸,问她:你怎么又这个样子就来了!
  怎么了,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吗?你看,这是今年的新款,好看吧?她在我面前蹦跳着转了一圈。
  我不是跟你说过来要穿着得体一点儿吗?我们这儿是学校……
  张晓娜不屑地说,学校怎么了,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再说了,谁规定学校就不准穿时尚新潮的衣裳?如果你们老师个个都得穿着一板一眼的,那还不闷死了!
  上午我们正开着会你是跑到会议室干嘛?你知道你走后老师们怎么说我!
  怎么说呀?张晓娜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他们说……说你非常性感,说我艳福不浅,问我是否受得了……
  呵呵呵呵……张晓娜笑得弯腰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疼。
  你笑什么,还不嫌丢人现眼啊?
  丢人?我丢什么人了?张晓娜挑起了眉毛。
  你这么打扮,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还不丢人?
  我怎么丢人了?我做什么对不起你、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说啊!
  你别问我,要问就问你自己!
  我就是要你说明白,我到底哪里错了!
  别问我,我烦着呢!
  哦,你还烦呢,我好心好意给你买了东西请假给你送来,你还烦!我就这么贱,招你烦了,好,我走,我再也不让你烦了,好吧?
  张晓娜把手里的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摔,扭头跑出了宿舍。
  (九)
  张晓娜被我气走后,再也没主动搭理过我,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给她发短信,她不回,去她家找她,她躲在她的房间里,不管我怎样低三下四地秋她,不管她父母怎样连说好话带数落,她也不见我。
  我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去了。又停了几天,张晓娜还是不理我,再去她家,她父母对我的态度竟然也不阴不阳的,只是说张晓娜不在家,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我开始怀疑张晓娜有异心,又想到我是二婚,看现在的状况,不如赶紧撤,再做打算。天涯何处无芳草,别扭几句就不见我,这丫头的心眼儿也太小了,如果就这样结了婚,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啥样呢,早分早了!
  可是,张娜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件事了,又打电话要我过她那边儿“开会”。
  张娜拉听了事情经过和我的想法后,张口就骂:杨扬呀,好好的女朋友被你几句话给气跑了,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儿,你他妈就这点儿出息,真丢人!
  我说,我忍无可忍。
  她说,忍不了就重新再忍。
  接着,她帮我分析,说我有三错:一是不懂女孩子的心,女为悦己者容,张晓娜穿得新潮漂亮是给我看的,说明她心里在乎我,爱我,我不该犯傻;二是对张晓娜语气太生硬,不尊重人,伤了她的心还不知道赶快刹车给她道歉,继续呵斥她,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很没面子;三是小肚鸡肠,不信任人,不仅没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还怀疑她变心,这是最严重的。
  最后,张娜拉劝我,杨扬呀,真心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信任,学会理解,学会宽容,决不能对深深爱着自己的人发脾气,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不是神仙,谁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只要这些毛病无伤大雅,不影响爱情的基本原则,就不能算毛病,就应该接受,而不是一味地挑剔对方,苛求对方,否则,两个人就没法沟通了。两个人只有坦诚相待,彼此信任,互相宽容,爱情,就会地久天长。杨扬,你小子别不知好歹,动不动就提出散伙,你以为世界上的女人都像我这样皮实,禁得住你三番五次的伤害呀!张晓娜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说,我是二婚,人家一个大姑娘喜欢我什么呀?我感觉我和她的地位不平等,她在我面前总是有优越感,这样下去,早晚是个安全隐患,不定啥时候还得出问题。
  张娜拉说,你这是懦夫行为,要自信,别二婚二婚的,你心里知道,我和你的婚姻其实不算数,你和张晓娜,才是真正的原配。你要再这样。我也不想保护这隐私了,就去告诉她实情得了,“石女”就“石女”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说,姐,你算了吧,千万别。
  那你得听话呀,别耍二球!
  我说,可是她连我的面都不见,你让我怎么给她道歉呀?
  张娜拉说,放心吧,我去找她,我想她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我帮你约好她,可就不管了,你自个儿去和张晓娜说去!
  我看着张娜拉,感动地说,姐,你……让我怎么说呢……
  别给我啰嗦了,记着我这个人情就成!
  张娜拉办事果然麻利,两天后,她就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见着张晓娜了,而且已经帮我约好了见面地点,在幸福咖啡屋,让我马上赶过去。
  杨扬,你姐的水平还行吧?而且你看我挑的这地方,“幸福咖啡屋”,你小子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千万别把幸福再弄丢了。
  我当让听出来,她的话里有更深层的意思,有对我的依恋和怨恨,我沉默了好久,认真地说,姐,你放心吧。
  刚开始,张晓娜一直绷着脸,一副滴水不进的样子。当我厚着脸皮,展开我的全部口才,前后缠着张晓娜向她道歉,保证我再也不会让她生气受委屈了的时候。张晓娜终于甜甜地笑了,问我,是张姐叫你来的吧?
  我心虚地说,我没那么笨吧,谈恋爱还得前妻出马帮忙?
  张晓娜说,你就别给我装了,张姐已经把一切情况都给我说了,她说你也挺不容易的,守着她一个……有病的妻子竟然坚持了三年多,说明你还算是个好男人,劝我要好好珍惜你呢。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十)
  半年后,当我和张晓娜正准备谈婚论嫁时,张娜拉从上海回来了。
  在我的极力劝说下,张娜拉决定去上海。我有一个亲戚在上海一家知名大医院工作,做手术比较方便,所以我托我的那个亲戚帮她连病床号、主治大夫、手术时间等都联系好了。她只在请假的时候给她们局长讲了实情,对外只是说要去上海学习,也就是说,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有三个人知道:她们局长、我和张晓娜,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有病,更不知道她这次是去治病。张娜拉不仅对我妈孝顺,对她的父母也一样,她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儿病就不让父母劳心伤神了。
  她动身那天,我悄悄去火车站送她,给她买了些水果塞到她手里,让她路上吃。
  姐,你要保重,在医院一定要大夫的,有事给我来电话……
  看看,又来了!可怜我?
  我说,看你想多了不是,作为你的前任丈夫和弟弟,说句临别赠言还不是应该的!
  出院前,我的那个医院的亲戚在电话中告诉我,张娜拉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阴道的外三分之一有狭窄,里面一切正常,包括子宫和卵巢都没问题,所以只进行了扩张和隔膜切除,手术非常成功。他说,张娜拉完全可以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将来,她还可以做母亲。张娜拉也很高兴,告诉我办出院钱不够,我给她汇了五万元。
  中午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出院从上海刚回来。我说你先休息会儿,下了班我去看你,给你接风。
  到了她家,也就是我和她从前的家,她正忙着拖地板,一见面就埋怨我偷懒,来打扫卫生的次数太少,屋子里落了一层的灰尘。她人更显瘦了,一脸的精神,全身新装,很有点上海人的味道,让人眼前一亮。
  我走过去兴奋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姐,祝贺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她一翻白眼,说,我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啊,好像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呵呵,我是说,去大城市转一趟,你变漂亮了。
  张娜拉深处食指点了一下我的前额,说,看看,又不会说话了吧,什么叫变漂亮了,我本来就很漂亮!
  是是是,你本来就非--常漂亮,现在是更--加漂亮了。
  张娜拉说,杨扬,你小子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承受不起,我这副尊容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明白着呢,用不着客气!
  她说着赶紧打开旅行箱,拿出一包上海名吃,说:给你买的,小金陵盐水鸭,这是上海最有名的,肉质鲜美,不肥不腻,好吃的狠,很不好买,我排了半天的队才挤到跟前买的,你拿回去和张晓娜尝尝。
  张晓娜?哦……
  你没欺负人家吧?
  我点头又摇头,目不转睛望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干吗?
  姐,我们复婚吧……
  我觉得自己有点虚伪,知道张娜拉不会同意,我也离不开张晓娜,但还是溜出这句话。因为,和张娜拉从初恋到结婚,虽然我和她几乎没有正式的性爱,但是我们的婚姻生活还是充满了乐趣,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比如我可以躺在她肚皮上看书,可以在吃饭的时候摸她的乳房揪她的屁股,她可以喊我流氓追着打我把我撵到床底下,那种轻松的不带任何欲念的感觉,我和张晓娜之间怎么也制造不出来,少了许多原生态的滋味。
  你说啥?张娜拉吃了一惊。
  我还要说什么,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
  杨扬,什么也别说,不可能的。说心里话,我爱你,和你在一起,有活力,有生机,有当领导的感觉。你什么事都愿意听我的,也确实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使我温暖在爱的海洋里。当我知道自己身体确实有故障后,我就不能不放弃了。有时,接受与占有,是爱;放弃与离开,也是爱。做你亲戚的感觉,听你真心喊我姐的感觉,我仍然觉得很幸福。
  此刻,我从张娜拉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特别明亮特别纯净特别温暖的光芒。
  苦了你了,姐。
  这是命。
  我和张晓娜都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是我的亲人……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好待小娜,这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要学会珍惜。爱,就是珍惜。以后,有合适的,我也会找一个,开始新的生活。
  我紧紧地拥抱了她!
  谢谢你,张娜拉,我的前妻,我的姐姐,我的亲人!
  “十一”期间,我和张晓娜结婚了。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张娜拉一笔一划填写好结婚证,把我和张晓娜的彩色合影照片贴牢,盖上钢印,亲手递到我和张晓娜的手上。
  杨扬,晓娜,祝贺你们,愿你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谢谢你,姐姐!
  201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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