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的故事（三）
| 刑警王队长 一 我后来随父母迁居关中，新单位报到时分配到公安局刑警队，工作证上写着侦察员。这名字来劲，就像电影里的解放军侦察兵一般。我们队长叫王世安，五十八岁了。一张大方脸长满胡子，几天不刮胡子就连到了头发，大家说他“脸就是头，头就是脸”，头脸不分。他四十年代参加革命资历很老，因为文化低现在还是个刑警队长，当年的同事和战友都升到省里甚至到了中央工作。刑警队只有十三个人，除去正副队长指导员和内勤，办案人员只有九个，负责着全县的刑事侦查案件。现在的公安队伍越来越庞大，派出所里都设刑警大队，动辄就几十号人。人们都称他老王，或叫王队长，他的真名几乎忘记，年终开表彰会领导点他名字，人们一时不知王世安是谁！战争年代他打过仗，与生死擦肩而过。解放战争时期，西北野战军和胡宗南部队在关中进行拉锯战，白天你打的我狂奔，晚上我又撵着你乱跑。有一次他们奉命阻击敌人，打了很久死了许多人，撤退时无法安葬战友遗体。不能让战友暴尸荒野被狼吃！看到附近有一口枯井，就把战友尸体扔到井里用土封住，他们才赶紧逃走。每当想起那些扔进井里的青年人，老王就哀叹不止。其实他办案能力并不行，但他有号召力，队员都听他的，他走到哪都有气场。他喜欢喝酒，聊天说笑话，话里常带粗，心眼却不坏，领导同事都很尊重他。他在县里名气很大，做坏事的人听到王队长的名字就害怕，闻风而逃。一次我随他下乡，在村口看见几个人争吵，一个骗子胳膊窝夹着一个黑皮包向一农户说： “我受中级人民法院的委托，今天来处理你们的纠纷。” 农户是个养鸡专业户，家里笼养了六百多只鸡，骗子到家里想收费被他识破，就问骗子： “你一无职，二无权，凭啥来处理俺们的事，你拿委托证了吗？人家法院人还没有死绝哩，啥时轮到你了！” “你不接受处理，我有权封了你家的门。”骗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俩走到跟前，骗子突然看见王队长来了，嘿嘿笑了笑撒腿就跑，我要去追被王队长挡住：对这种人吓唬一下就行了。 那时没有公款吃喝，很少下馆子，设宴都是在家里。局长比他小几岁，原来是刑警队指导员俩人共事多年，如今老王快退休了，非常敬重他。工作中遇到高兴事局长常叫老婆吵几个菜，叫王队长来家喝酒，还要叫几个队员作陪。王队长也不客气，进门把女主人叫声嫂子，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鞋一脱，脚搭到沙发上，不把自己当外人。又是夏天臭气熏天，熏得旁人都捂着鼻子，他却不当回事。他比局长年长却叫夫人嫂子，女主人笑着把窗子敞开。 他会喝酒的各种酒令，喜欢划拳老虎杠子，讨厌日本拳。酒过三杯开始行酒令。局长抽烟喝茶坐在旁边看大家玩，王队长就和三个人行酒令。要求第一个人带头说一个透风字，第二句第三句把这个字的内部笔画移到上边去，第四句说出笔划移动后的新字，后边三人以此类推，这就算完成一回，谁要说不出，罚酒一杯。王队长说自己文化低，由他左边的年轻人起头： 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盅。 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盅。 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盅。 第四个人轮到王队长，也没多想，就说： 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盅。结果他喝了一碗酒。 大家哈哈大笑，王队长喝得满脸红润，非常开心。 二 王队长生活中是个大拉叉，就是粗心的意思，青年人和他开玩笑也不生气。他说当初一起干革命的小伙子，打仗没几个活着的。现在能活着是老天爷延长我的寿命，我哪有时间生闲气！ 有一次他买了两个肉夹馍放在办公桌上，转身一会不见了，等他找到时几个同事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口了。老王一拍大腿喊道： “嗨——！这是我给我伯买的肉夹馍！准备一会送回去呀，你几个咋就偷偷地吃了呢。” “你这几个伯不是正吃着哩吗。”同事哈哈大笑着说。老王只好又买了两个肉夹馍。 一天下午在办公室，老王斜靠在椅子上打着呼噜睡着了，胸前的衣兜里显出折叠的二十元钱。一个叫申红卫的同事和他开玩笑，偷偷抽出二十元钱，到街上买了一瓶酒，叫了四个菜，在桌子上摆好后把老王叫醒。 “王队长，开始喝酒了。” 大家常在一起玩，把吃别人饭喝别人酒叫捉鳖，出钱人称为鳖，以此取乐。老王睡眼惺忪，高兴地问。 “今个又把哪个鳖捉住了？” “你先喝你的！”几个人打岔没告诉他。 酒喝完了，老王脸上红扑扑的，心里高兴又问： “哎！今个到底把那个鳖捉住了？” 大家看着他嘿嘿地笑，都不言语。老王猛然有所醒悟，忙低头看上衣口兜，嘿！是我的钱。原来是把我给捉住了。大家大笑不止，说： “你今天当了一回老鳖。” 老王问是谁干的，申红卫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老王有点生气地说： “下不为例！” 申红卫见王队长生气了，心里很后悔，自己一个年轻人不该拿老同志开涮。 过了半年，申红卫在审讯一个女犯时犯了错误。女犯人是个年轻女子，颇有姿色，穿件花短裙，染着口红，因诈骗男人钱财被抓。那时候没有嫌疑人之说，抓住就是坏人，放了就是平民，有事就算前科。办公住宿还在一起，只要不是重刑犯人，审讯一般犯人就在宿舍里进行。审讯犯人时必须俩人一起，但有时太忙，人手拉不开，只要安全就一个人审讯，完了另一个人签字，完善法律手续就行。 申红卫审讯女子时就在自己宿舍，还是一个人。进门是一张桌子靠着窗户，桌子两边各一把椅子，俩人各坐一边，一个审讯另一个。屋子里有个书柜，柜后边是张床。申红卫三十来岁，高个子很精神，媳妇在乡下卫生院工作周末回来。审讯开始时他一脸正气，态度严肃，这个女子却是个老油条，嗲声嗲气，搔首弄姿。戴着手铐还一会要喝水，一会想抽烟，看见里边有床还说自己困了想睡一会儿。女子有撩拨申红卫的意思，但他不为所动，能控制住自己，还训斥她放规矩点。女子却用一双杏眼瞅着他，嘻皮笑脸地反问： “我那不规矩了？” 俩人只隔着一张桌子，距离并不运。申红卫尽量把身子往后靠，女子却把戴手铐的手放在桌子上，俯身向前，满不在乎地问他。 “说呀！我咋不规矩了。”女子不依不饶。 申红卫工作多年，审讯犯人见过发怒的，耍赖的，套近乎的，哭哭啼啼的，但没见过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女人。望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裸露的白腿，还有不断向自己的暗示，申红卫慢慢有点控制不住了。他把桌子拍了一下，但拍的并不重，斥问道： “你她妈地想干啥！” “你说干啥就干啥。”女子并不怕也不恼，反而笑起来。 “你笑什么？”申红卫莫名其妙了。 女子扑闪一下圆圆的杏眼，嬉笑说： “我笑你不行！” “你管我行不行！” “你装啥哩吗？你就装！” 申红卫被一语戳到要害处，他知道自己在强装镇静。此刻他脸红心跳，无法克制自己。他狠了狠心说： “今天不把你收拾了，你她妈的就不知我是干啥的！” 他把女子上身压在桌子上，让她翘起屁股，从后边撩起短裙子，拉下红三角小裤头，就把自己的根插了进去……申红卫紧张激动了一分钟结束，女子一脸的平静，她也许习以为常。 男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做了就后悔，申红卫也一样，提起裤子心里就后悔。这种事工作中是常有的，女人不说，外界也不知。申红卫让女子老实点，把今天的事别乱说，我向领导说一声从轻处理，拘留两天就放你，以后别再骗人了就行，但他想简单了。女子进了看守所就控告申红卫强奸了她！工作人员报告给局里，这是执法犯法！按程序报告县检察院。检察院将申红卫实施刑事拘留，监察科派俩人进行审理，申红卫对控告内容承认了。这种案件审理很简单，一个控告，一个承认，县检察院准备正式下发《逮捕书》。 王队长为申红卫的事一直在生气，手下人爆出这种事自己脸上很难看，同时又在想办法挽救申红卫。他喜欢这个年轻人，思想活跃，工作认真，侦察破案中遇到危险敢往前冲。他知道申红卫犯错误是一时犯糊涂，肯定是女犯人勾引的他！一旦正式逮捕，申红卫就得判刑劳改，媳妇离婚，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王队长违反工作程序向检察院领导请示后，带了俩个青年干警再去审讯申红卫。申红卫戴着手铐，看见王队长进来就赶紧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队长。他心里惭愧，从警多年干出丢人现眼的事，觉得对不起同事，对不起领导！ 王队长进了审讯室，走到申红卫跟前，对着屁股恨踢了两脚，大骂： “你咋这么没出息！咹——！见了女人裤子就掉了！”王队长气的唾液喷在申红卫脸上。“你又不是没有媳妇！回去随便干，你在单位乱整啥呢！嗯——！” 申红卫一声不敢吭，眼泪流出来，他肠子都悔青了。检察院的人让老王坐在椅子上。他从口袋摸出一支烟，年轻人忙给他点烟，手有点颤没点着烟，差点把嘴边的胡子点着。王队长瞪了一眼青年人，拿过火柴自己点着，他慢慢地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让俩个同事对申红卫重新审讯了一遍，事情经过都很清楚。 王队长站在窗户前，眼望着窗外，手里捏着纸烟抽着，慢而深沉地问： “申红卫，你好好回忆一遍，当时到底是啥情况，你是不是把那女子强奸了。” “对不起王队长，我当时鬼迷心窍，把人家强奸了。”申红卫老老实实地说。 王队长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又郑重其事问： “申红卫！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强奸那女子？有什么证据没有？” 检察院的人看了一眼王队长，示意他：怎么能这样提问！这不是指明问供吗。申红卫还是后悔地说。 “我把她压在办公桌上，扒了她裤子，就把人家给整了。” 人在事中迷，只有旁观者清。俩个年轻同事都听出王队长是在给申红卫递话，让他翻供，他却浑然不知！他不知是脑子糊涂，还是忏悔自己行为，竟听不出王队长在拯救自己。这起强奸案一对一，事情过了十多天，女子又没保留什么证据，只要申红卫翻供不承认，说女方诬陷栽赃，就不能定案，就逮捕不了，最后批评教育行政处分就是了。但申红卫却错失了机会！ 后来申红卫判三年刑送北方一个劳改厂劳动，每天烧窑背砖，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劳改犯人休息聊天时互相打听：你是为啥进来的？原来是干啥的？申红卫说自己是做警察的，可能是想增加一点自己的分量少受点歧视，谁知几个劳改犯围着他一顿拳打脚踢，说： “嘿！你原来是警察，我们进来就是被警察送进来的！打——！把这个警察往死里打。” 申红卫被打的鼻青脸肿，劳教干部发现后问他，人家为啥打你。他如实说，工作人员同情，就给他调换了狱室，并嘱咐：别给人说你以前是警察。半年后王队长带着人来探望他，申红卫哭着诉说：每日烧窑背砖太苦了。王队长托关系找战友，愿做保人。劳改厂给申红卫变换了工作，每日专业守大门。 三 进入九十年代，卖淫嫖娼各地兴起，公安工作又多了一项治理。王队长时常去市里开会，闲暇之余和区县同行聊天，学会了说段子，常带回来许多笑话。他给大家讲了一个小姐要账的故事： 有一个老板，每周去歌舞厅娱乐，常和一位小姐唱歌跳舞，最后再把“送进迎出”的事一干。老板每次都及时把钱给小姐，时间长了俩人很熟悉。有一次老板和小姐做完事一摸口袋没带钱，就给小姐解释，下次来了一块结账。小姐想：你下次要不来呢，岂不是把我的钱黄了，就没同意。后来看老板真的没带钱，就叫写一张欠条，不怕你赖帐。老板想了想觉得不妥，就说： “干这种事，怎么能写欠条呢。” 小姐想了想提示他： “你就写成欠我房费吧。” 老板无奈，就写了一张欠房费的条子和名片留给小姐才脱身。老板回去后，因公司业务忙很长时间没去歌舞厅，把小姐的账也忘记了，但小姐却一直等着。不见老板再来小姐想：这人果然是骗子，不行！我得找他去。小姐找到老板的公司。老板正在开会，女秘书让小姐改日再来。 “不行！我等他开完会吧。”小姐坚持要等。 “今天会很长，说不清啥时能开完。”女秘书说：“你有啥事，可先告诉我，由我转告老板吧。” 小姐说： “你们老板欠我房费，我是来要钱的。”说完，就把那张欠条请秘书看。 女秘书想：我们老板在外边有几套住房，都是私人财产，怎么会欠人房费？但一看欠条的确是老板的亲笔字，她就让小姐等着，自己进到会议室爬到老板耳朵旁小声说：外边一个女子找你，说是来收什么房费的。老板接过纸条一看，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怎么到公司来要钱哩。他很生气，就在条子背面写了三句话，让女秘书交给外边小姐。这三句话是： “房子太大，里边没水，卫生太差。”意思是拒付房钱。 女秘书将纸条交给小姐。小姐看后也很生气，她就向秘书借了笔和纸，也写了三句话： “不是房子太大，是你的家具太小；不是没有水，是你没找到水龙头；不是卫生太差，是因为客人刚走，你就急急忙忙搬了进来！” 小姐叫女秘书把纸条转交给老板。老板看完纸条，觉得此小姐不好惹，忙掏出三百元钱让秘书交给小姐。小姐拿了钱凯旋而归。 王队长让人写了一幅字，那人根据他的嗜好和心态，把曹操的《短歌行》选了两句精心以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把字挂在家里，以表达对酒的感情，对死去战友的思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