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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爱情(二)

黄杏醉南风 2022-11-7 15:51 2236
  二

  一个星期居然就过去了,检查报告并不像想像的那样,不就是个普通的烂胃炎么?只怪自己神经太紧张了。洛林苦笑笑,摇摇头,想安慰老婆几句。老婆见了报告,嘟囔了一声,不当回事地掏出手机,匆匆离去。洛林转下楼,缴过钱,拎了药,心不在焉地跨上他的坐骑上班。

  洛林上班的单位在离家十里地的南郊,是家私营物资回收利用公司,供销社改制的企业,也曾经在朱总理改制转型的大潮里倒出倒进兴旺过,洛林就是在那时候招聘进来的。现在,一幢旧楼,几间办公室,楼下一排小屋,几个玻璃钢瓦撑着的场地和前面一块空地,正在和几家开发公司协议。洛林在单位里负责过磅,空下来做一些分分拣拣的杂活。私企用人总不会多,需用人所长。洛林的长处就是老实本份,可信。因此,这个位置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由于陪老婆拿报告,洛林今天迟到了。这在他的工作记录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紧赶慢赶,飞进大门,看见原来的司磅门卫老李已经在替他帮吴玉明的农用卡车过磅,赶紧撑了车,“嘿嘿”笑着,摸出口袋里没有发霉的烟,拣一支递给老李,说:“对,对不起啊。”哪知老李不接烟,鼻管里哼一声,丢下磅了一半的废金属,掉头就走。洛林将烟捏在手里,一脸尴尬。

  这个老李……老李家在河南,乌云般的胡须与头发粘在一起,一年四季像伊斯兰女教徒,除了眼睛,别人无法看清他的相貌,更别说年纪了。应该说,洛林在这个单位里,凭自己的老实和敬业,楼上楼下的关系是好的,独独这个门卫,自从他上班第一天,好像就对他有意见。洛林自己也搞不清哪里得罪了他。更主要的是,一个河南人,身强力壮,也没看出他哪里有明显的缺陷,怎么会安心在这里拿份看门的工资,也没养老保险,他就没有家小要养?他记得一次又受了他的鬼气,借到楼上倒开水的机会,转弯抹角问过他的中学同学出纳会计小汪。小汪也说不太清楚。

  还有那个吴玉明,虽说是老客户,谁又对他了解多少呢?吴玉明隔三岔五就会来卖车货,废门窗铝合金什么的,别看他眼睛小,器量却不小,从不像一般的客户一样斤斤计较。有时过磅过得错过了开饭,他也会邀三邀四地到前面的小餐馆搓一顿,酒也不是要的那种冲头的,看他的气势,像个有钱的主儿。一段时间下来,洛林对别的老单位老主顾的货品、数量、销货时间都有个数,唯独吴玉明却没有规律可言。有时正罄铃哐啷收收下班,他喀咚喀咚逃难似的奔来了……

  对洛林来说,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可能不复杂,但老婆的三姨娘的大侄子之类人际关系,他似乎永远也弄不清楚。就像当初他与晓霞的事,同学介绍着一见面,洛林就焉了。如同一个从来不照镜子的丑女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貌一样,那天一走进咖啡屋,洛林就像看见一只小跳蚤和水晶梨摆在一起,这是哪里通哪里啊。他深怨同学拎不清,乱点鸳鸯谱。
乘上卫生间,他问同学,哎,你看过《巴黎圣母院》吗?同学不知其意,两手捧着一边抖一边看着他。 他说,埃斯美拉达最同情卡西莫多,会嫁给他吗?你这不是存心出我洋相吗?
同学吃了一惊,说,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你这么自卑,这么没出息。算我嘴痒好吗?同学接着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从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不去牵牵,怎么会知道命里的那一头是谁?哪知道一箭中的,美女的回话祇说了一个字,其它什么条件也没提。洛林那个高兴!抱起同学在他额头上啃山芋似的,然后一口气跑下楼。……所以啊,世上的事,他洛林究竟搞清了多少呢?

  唉,搞不清就不搞呗,管它呢,只要老婆无大碍。洛林今天的心情不坏,自顾收了烟,笑笑,套上干活的袖套继续着过磅,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钢材的价格直线下跌,库存量大的单位直接陷入困境,洛林他们这两月工资都是发的七折。尽管如此,洛林还是非常看重这个工作。因为他知道,一旦下岗,夫妻两头的翘翘板就更失重了。

  洛林搬上扒下地过完了磅,前胸后背早湿淋淋地画上了地图。他打开工具箱,取出包了三层的普耳茶饼——那还是前年老婆出差云南带回的呢。衬了一片布,用个小锤子,小心地敲下一角。 洛林提着杯子,哼着小曲,走进同学小汪的财务室,习惯性地注水,忽然发觉今天的气氛闷闷的有点异样。他缓缓转过身,看到老板缪开国瘦长的身体长颈鹿似的张着前肢,撑在主办施洋洋的桌上,正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出纳小汪也不是往日看自己的面容,看见洛林看她,收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梅花鹿似的的眼神飘向窗外,上扬的两眉挑着一脸的凝重。

  洛林有些尴尬,意识到他们在讨论与他有关的事,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就边退边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啊。”这时老板缪开国咳嗽了一声,说:“小洛啊,进来了,就一起听听吧。也没什么秘密,过几天……”又转向主办施洋洋说,“刚才的事就这样定了。你再把公司目前的资、债说一说”“好的。”施洋洋把桌上的眼镜擦擦,架在额前白多黑少的头发,翻着几张纸片,说,“公司目前库存总计12000吨,收购价位分别是……“施会计报着一连串数字,虽然枯躁,却关乎着每个人的饭碗。“情况就是这样。”施洋洋后面的的几个字,是从鼻孔里拖出来的。

  洛林当然听得懂这串并不复杂的数字,尤其是施洋洋鼻管里的几个字,就像太平间里拖出来的。他后悔贸然跨进这扇门,后悔听到这些。他想说句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走开,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就把茫然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光照在屋顶,照在院子里的几堆废铜烂铁上。

  他第一次发现,同一个太阳,洒在不同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对面的别人屋顶上的阳光黄灿灿的,明亮,如同披着块锦绣;而这边院子里的粘乎乎潮叽叽,看起来就像浸在洗脚水里;又像李居一的画,虽有美感却是无力的颓废,看了心里反而难过,不如不看。洛林头里浑咕咕,他抬头看看老板,想让自己清醒些,却看见老板的脸色不像往日的义气和神气,仿佛在主持追悼会,面前茶杯里的水雾像道烟,旋转着升向窗口,在阳光里烟消云散。

  医院挂号窗口长长的队伍。徐凯驾着沃而沃飞驰而过。郊游回来的小路上,小汪银铃般的笑声……“呯”的一声,“洛林!你怎么了?”这是小汪在惊叫。 洛林惊惧地抬起头,发现自己一手还拎着水壶,另一只手抓着瓶塞,刚刚注满水的茶杯炸成无数颗粒,乌黑的水泥地上,一团暗红的茶水,玻璃碎片飞溅的地方,反射着钻石样的光辉。“我,我,昨天……”洛林从迷茫中骤然惊醒,想解释说昨夜一宿未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板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来扫。”小汪甩甩头发,眼疾手快,抢上前抓过扫把。

  “那就你跟他们谈吧。”老板走到门口,对小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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