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逗号(1、2)
1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夏。江源市第一中学高二(1)班。语文课堂。 男生女生济济一堂,目光齐刷刷投向讲台——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手捧一本《萌芽》,声情并茂地朗诵其中一篇文章。接下来—— “同学们,大家觉得老师刚刚朗诵的这篇高中生散文《家乡的石榴》写得怎样?” “很好呀。” “很棒哦。” “太好了,太好了。打死我都写不出哟!” “好好好,就知道好好好!你们倒是跟老师说说,好在哪里呀?比如说,文章里的石榴树?” “好在……嗯,这个……好在把一棵棵石榴树写活了。一根根枝条,一片片叶子。一朵朵花,一个个石榴果儿,都写出了个性哦。” “老师,我觉得作者不仅仅是写石榴,而是借石榴的性格——也可以说是风格——写人。” “我也觉得。而且渗透到了人的情感世界,让人感受到沉甸甸的爱。” “……” “同学们讨论得好活跃,大都说到了点子上哦。要说这篇作文还真不错,说起来呀,这么情景交融、寓意深长的短小散文,在我们高二年级,还没见到几篇呢。不过,老师还是要指出它的一个说小也不小的缺陷。是什么呢?” …… “听不出来,是吗?也难怪,这缺点嘛,别说听,就是在这书上看,也看不出来。不过,要是在手稿上却不难发现哦。老师是看了手稿,然后指导小作者本人修改后才让他投递到《萌芽》的。有什么缺点?大家猜猜吧……呃,刘莹,你第一个举手。那好,你说。” “老师,我想应该是标点符号的问题吧?是不是把逗号从头打到尾?” “猜测正确。呃,你怎么知道的?这文你看过吗?写文的人,你认识吗?” “文,我没看过;人,我相信我的猜测准没错。因为他,就在我们班,他以前的作文,传观过,老是逗号逗号逗号……” “谁?” “陈晨。” 2 四个月后。初秋。高二上期的一个星期天。白日。蓝天。绿野——离城里这所完全中学较近的郊外小山村。 果林。挂果的一行石榴树。枝叶纷披,近乎无缝搭接的绿荫如敦厚而松软的穹顶,为树下支着的画架、架上的风景素描以及架下的小马扎遮蔽着炽热阳光。当然,更是使命所在般把阴凉贴附在肩并肩席地而坐的两个人身上,虽然不时有白亮光束从树叶罅隙漏洞处射入,恶作剧般扫描两张脸、两对眼眸——尚未尽脱孩子气,却氤氲着青春气息的那款。 青春气息是不可能静默的。两个年轻人在树下不可能不说点什么。这不,几只黄雀不甘寂寞了,不时窜上冲下,在四束目光里穿梭往返刷刷存在感,顺便啁啾啁啾,仿佛在给抑扬顿挫的人语声做伴奏似的。 明眸皓齿的女孩手中一支录音笔在播放仨月前老师朗诵的作文和之后的师生问答。男孩一边听,一边望着眼前的石榴树出神。 女孩收好录音笔,目光也跟着男孩投向同一棵树。黄雀在树冠缝隙里和他们对视。 “呃,我说陈晨,难怪呀,难怪!我算是弄明白了,你那作文里的物象为何忒般鲜活。” “什么呀?” “它们呀。瞧,这么多参差错落、有型有款的石榴树,生长在你的家乡,不就是长在你心上,长到你那作文的字里行间了吗?” “刘莹,还看不出呀。只道你画画不错,都要成业余小画家了。没成想,还是另类意义上的‘话家’——话儿说着说着,就给‘话’出诗情画意来了哈。” “别贫了。说真的,你为什么总也改不了写文章通篇逗号打到底,只给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的习惯咯?” “习惯呀,习惯。我这人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过客,喜欢行走。在路上,腿脚走;在纸上,笔也走;字走词走标点走,不知怎么一来,标点里这个逗号总是走个不停,我都叫它行走的逗号了。呵呵。这习惯,或者说,这陋习既然形成了,想改,太难了呀。” “怎么形成的呢?” “谁知道?不过,你看那些个石榴果儿,浑身圆嘟嘟,可那咧开的口儿长长地努着。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它们的嘴儿比常见的石榴长一丢丢,位置呢,还偏一丢丢。这可是我们这旮旯特有的石榴品种哦。你看,像不像蝌蚪的尾巴?” “还真是。这不就是天然的逗号吗?嘿嘿,石榴嘴儿,逗号;逗号,石榴嘴儿……我怎么没意识到呀?” “我其实意识到了你的来意。今儿你辗转乘车这么远,从城里来到这乡旮旯,不会是为了观赏山村景色,来个炭笔写生,然后细细观察石榴来的吧?说吧,想跟我讨论什么?” “你设想一下,明年这时候,你收到了哪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嗯,这个嘛,我能想象到你将收到哪所高校的。唔,对了,咱先不说出口……给。” “给我一片石榴叶干嘛?你自己也一片?” “掏出你的中性笔,背过身,写俩字。今儿咱俩来他个既生瑜也生亮。仿效一场赤壁鏖战前的二人掌心写字定计吧。” “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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