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山作证(中篇小说)【中】
(五) 一场“武打”之后,尹二来、尹小山的确是收敛了许多,并渐渐常来我的“独门独户” 的宿含中与我有事沒事地闲扯,言谈举止也不像以前那么粗俗了,而且脸上总是一副言听计从的神态,他们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人了。有时,他们也翻一翻我的那些书,但那只是看看那些他们什么也不明白的插图罢了。更多的时间,则是围在我那辆“幸福”摩托车旁,争论着,讲着只有山里人才能听懂的方言土语。 最令我惊讶的还是丽莎那身搏击的功夫。我敢说,要练到她那么麻利、实用的程度非五年六载不行。那天晚饭后,在她的宿舍里,我询问她那身功夫时,她告诉我是在山外读书时跟她的一位表叔学的,那时她就寄宿在表叔家,跟着表叔练了八、九年。我打趣说:“你那几下子,说不准哪年哪月也能叫我尝尝是什么滋味!” 她低下头,喃喃道:“我会吗?我……舍得……吗?” 我的心颤颤的,一下子抱住她,疯狂地吻她的粉脸,吻她的额头,也喃喃道:“丽莎,两口子,你听到二来是怎么说的吗?”她温柔地依偎在我坚实的胸脯上,使劲点点头,喃喃道:“两口子……”当我再次捧起那张俏丽的脸时,两行晶莹的泪珠儿已悄悄爬到她的小酒窝边…… 大山里的生活的确是艰苦的。不要说猪肉每个月吃不上几次,就连馒头一周也只能吃上三五次,包米饼子是山里人的主食。毎次买肉和蔬菜都是我的事儿,骑上那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在这山间简易公路上跑一个来回,也是真够受的。尽管如此,我总觉得生活是充实的。每次去高山镇,都要去镇委大院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来信,同时也总是把夜里偷偷写给父母的家信寄出去。父母的信看完,总是处理掉,我实在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更多的密秘。给父母的信中,写我的生活,也写丽莎和伙伴们,更多是写她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父母总是鼓励我:自己认为走的路正确,就应该永远走下去! 我每隔三天两日都能吃上几个鸡子儿。毎次都是丽莎送到我的宿舍来,并且在她的监督下才不得不完成这个有点特殊的任务,谁知未来的老泰山是否也有这样的任务呢?但李虎生却与我有着相同的任务!那是丽莎对他的而又不同于我的另一片深情啊,这是应该的,像虎生这样的人,有谁会能忘记呢?有意思的是,常常在我晚上放下铺盖时莫名其妙地又滚出几个鸡子来,我知道这是虎生悄悄塞进来的。毎当这种时候,我的心中总会升腾起一种平素觉不出的感触来,使我这个轻易不落泪的男子汉眼窝里溢满湿润的东西。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像虎生那样再悄悄给他塞回去,几个鸡子往往会有几次不知不觉地来又不知不觉地回。是的,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你想着我我惦着你。 春节前,我们不仅完成了果树冬季修剪任务,同时也在那山坡上开垦挖出了几千个树坑,只等转过年来栽植干果树苗了。 人们大多回家过年去了,我和李虎生却沒走。是的,我不仅感觉到不能离开我的维纳斯,更不能离开她的、也是我的事业了。我非常相信父母是能理解儿子支持儿子的。 (六) 李虎生,是个干才,我打心里佩服他的统筹谋划与生产建议,他与我在好多地方都想到一起去了,真有点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当他在春节短短的几天里,更加详细地了解了丽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后,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他认为要圆满地实现这笫一个五年计划,只有满腔的热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有力的措施加以保证才行。他提议,春节过后必须尽快地去山外购买回一大批化肥,突击追喂那些缺乏营养的果树才能保证挂果率,只有水果丰收了才能积累起更多的资金用于未来的事业。 我也向丽莎建议,开春后去山外赶回几十头猪仔,让丽莎的父亲放养着,在田头地角及果树空隙中栽上地瓜,秋后一部分割成地瓜干以作备用饲料,一部分留作在冬天的饲料。这样,既可以多积些基肥用作来年追喂果树,也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增加一些收入,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再就是,要根据当前和以后社会上的需求,有计划地逐渐把一些品种老化落后的果树换头嫁接新品种,从而让我们的水果的质量和数量都有一个飞跃。 好事多磨,何乐而不为呢?大家都十分赞同虎生和我的生产建议,准备着一过完春节就付诸于行动。 农历正月底,高山镇团委批准了丽莎的申请报告,仙人盆果园团支部成立了!同时,镇党委也指示由我、李虎生两名党员建立仙人盆果园党小组,由我担任小组长。丽莎任团支部书记,山外来的一名男团员和那位叫桃花的姑娘分别担任团支部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党小组和团支研究决定,用李虎生捐出的钱购买一部分果树栽培与管理的书藉以及杂志、报纸,把“青年之家”办起来,以供青年、团员学习与娱乐之用。之后,我又利用到山外购买日用品的机会,悄悄用自己以前的储蓄为“青年之家”添置了汽灯、录放机、乐器、象棋等,并再三嘱咐虎生和丽莎不要声张,把丽莎激动得也不顾虎生在场捧住我的脸就“叭叭”地亲了起来,臊得虎生脸都红了,一连声地说道:“啊呀呀啊呀呀……怎么演起外国电影了呢?” 团支部的成立以及所作出的决定,在我们这群年轻人中有着极不相同的认识和反应。山外来的十几个,虽然觉得他们是进山来挣那每天的三元票子的,但毕竟他们是有文化的,对他们来说是无可非议的。然而,对于尹二来那几个大山里的坐地户来说,惊讶和不理解的程度不亚于像听到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那样的消息。 在第一次党小组和团支部召开的全体团员、青年会议上,丽莎把自己制定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向大家作了详细的介绍。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在雪亮的汽灯映衬下,俏丽的脸蛋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不无兴奋地说:“自从我们这二十多个人来到这大山沟里,经过大家的努力,现在我们站住了脚,事业正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了!生活是苦了点,但虎生大哥,还有咱们的大学生技术员欧阳都沒有喊声累叫声苦,我们这些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还有什么觉得累觉得苦的呢?如果谁理解成来这里单单是为了挣那每天的三元钱,那就错了!人生一世,固然离不开钱,但除了钱之外,我们不更应该有点别的追求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按这计划进行的,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五年计划,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这就叫着‘事业’,这就叫着‘追求’!我相信,只要我们大家拧成一股绳拚着劲干,这里将不仅仅是大山!”讲到这里,丽莎拢了拢乌黑的头发,轻松而又神秘地说,“不知大家有沒有读过丛维熙的长篇小说《北国草》,”她抬起右手指指那张简易书架上的书籍继读说,“那里就有一本,对于我们来说那真是一本好书啊,大家可去读一读!那小说中的团中央书记苏坚在欢送五十年代第一批赴北大荒的有志知识青年时说过这样一句话:祝你们成功,让北大荒鸡鸣狗叫孩子闹!几年之后,我深信我们这大山里也会鸡鸣狗叫孩子闹的!”说罢,她自己首先“格格格”地笑起来,如同银铃般清翠悦耳。 哗…… 一阵持久的热烈的掌声。我拍得手掌都有点疼了,啊,我的维纳斯,她那高耸的胸膛里蕴藏着多少炽热的能量响!但我发现尹大光并未鼓掌,半坐半倚地靠在墙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人们的掌声过后,丽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根据我的观察,我们这二十多个人中已有好几位开始谈恋爱了,这是好事!无论是谁,只要真心相爱,我一百个支持,等到明年盖起了新房子,我保证给你们两间做洞房!不过,”她停了停,脸上两个可爱的酒窝儿不见了,“谁如果做出了丢人现眼的事儿,我决不会客气的!” 人群中有几个男女青年羞涩地低下头,暗暗地又是飞快地瞥一眼自己的恋人。我心里清楚,丽莎所说的“好几位”当然不包括我和她,而是指尹二来和桃花、山妹和虎生,还有另外两对山外来的青年男女。 嘿,爱情这东西总是那么撩拔人心,而人们又总是偷偷地在研究着它,探索着它…… (七) 春姑娘袅袅娜娜地走来了! 于是,山脚绿了,山坡绿了,山头也绿了;桃花开了,李花开了,苹果花也开了;蝴蝶来了,蜜蜂来了,蝈蝈也来了。 啊,整个大山简直就是一幅青绿的山水画儿! 山头上,飘着一片片白云,悠悠游向天边,远远望去仿佛大草原上游动的羊群;山坡上,绿的草木,五彩缤纷的山花,那是童话般的世界;果园里,老树蓊葱,新栽的幼树也抽上了嫩嫩的叶芽儿,形成一片绿的海洋;山脚下,不知疲倦的小河,日夜唱着欢快的歌儿,绕过一座座山头,向山外奔去。大自然,这个能工巧匠用她那神秘的彩笔绘出了令人陶醉的巨幅画卷。 粗犷古老的山歌,悠扬细腻的抒情小调,亢奋向上的流行歌曲,从不同的声腔里滾动出来,飘出果园,漫过山梁,越过峰巅,追上悠悠白云,一起游向远方。 啊,我们的生活,就是这般的快乐,充满着诗情画意,充满着七彩阳光! 呵,爱情这个东西就是这般神奇!往往你是一位风度翩翩、举止文雅的公子,不一定会赢得姑娘的芳心;往往你是一个邋里邋遢、浑身透着野气的黑小子,却会得到姑娘的一腔痴情。这大概是验证了古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之说吧?尹二来,就赢得了那位跟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的桃花姑娘的一片痴情。 我渐渐地发现,尹二来同他的那三位发小的兄弟们,不像以前那样吆三喝四地形影不离了,经常会同桃花一起“失踪”的,那满嘴的粗话也渐渐地听不到了,并且破天茺地留起了头发,看得出那发式是在极力模仿我。这大概与桃花是不无关系的。丽莎的父亲说做梦都不敢想二来能变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唉,他老人家不知爱情这玩意儿的力量有多大啊! 那天午饭时,尹二来走进了我的单人宿含,他是来找丽莎的。当时,我和丽莎正在吃饭,她领饭后总是跑到我这边来,已成了习惯了。尹二来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同给果树“剃秃头”那阵子真是判若两人。他犹豫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块儿,双手递到丽莎面前嗫嚅道: “丽莎姐,我……也要当团员,这是……人家给我写的,人……家让我自个儿交给你,人家说这……这也……也是考……考验我……” 我和丽莎实在是憋不住劲儿了,都笑弯了腰了。这本来是既简单又严肃的事情,全让他这几句不着边的话搅得令人捧腹大笑。我们的大笑让尹二来尴尬地直摸自己的头,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羞涩之色。丽莎接过他的入团申请书,我故意逗他说:“二来,你一口一个人家,这人家是谁啊?” “嘿嘿嘿……” “我们这儿,可沒有叫嘿嘿嘿的!” “嘿嘿,人家……人家不让说哩!” “二来,你可要好好待人家,那可是个好姑娘,如果你欺负人家姑娘,我可饶不了你!”丽莎半真半假地拍拍自己那两条修长的腿说。 “我哪儿敢啊,你别看她……她挺那个的,我看她一眼,心里就咚咚地跳,再说……嘿嘿……”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外一声“山妹”的呼唤,这小子顿时卡壳了,拔腿就往外跑去。我听得出那是桃花的声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尹二来这家伙“八”字刚有了一撇,“气管炎”就如此严重。 几天之后,生活便跟尹二来开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玩笑,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天,我和二来套起果园仅有的一辆马车去高山镇购卖喷洒果树的农药。路上,我告诉他现代社会随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高度发展没有文是寸步难行的,劝他可以跟他的桃花学点文化知识,这样既可以加深两人的感情,自己又能摘掉那顶文盲帽子。他摇了摇那已经留起头发并打上发蜡的头,挺满足也说:“啐,我俩有一个认得字的不就成吗?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呗,不会出差的。”我长叹一声,面对这位性格粗犷、心里沒有一点弯弯肠子的大山的后代,你给他讲上一大马车的道理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买完农药装上车后,我让他稍等我一回,我去镇委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来信。我返回商店门前的大街时,二来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那辆装满农药、蔬菜和日用品的马车。正当我四处寻找时,商店里面传出他和人吵架的声音。我想这家伙八成是又惹祸了,于是急忙奔进商店里。刚推开商店的玻璃大门,我发现尹二来正把什么东西装进衣袋里,忿忿地朝着那个看来不足二十岁的女售货员嚷道: “我又不是白拿,开了钱的,关你什么事!吃咸盐不多,倒是管闲事不少!” “神经病!”那位售货员满面绯红地嘀咕了一句。 “你他妈的骂谁?”尹二来脖子一拧,又露出野性,“要不是我媳妇不让我骂人打架,今天老子非他妈地揍你不可!” 我恐怕他把事闹大了,急忙将他拉出商店,赶上马车上路了。走出好远,这家伙还回过头骂了一句:“他妈的,老子花钱,她还硬是不卖!”我问他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大哥,等咱回了山里再告诉你,保准让你高兴。” 回到果园卸完了车上装载的货物之后,走进丽莎的宿舍,我把这次给她买的一条白底红花的连衣裙送过来。丽莎问:“欧阳,你拿的什么?”我说:“商店里因为你买的农药多,特送你一条连衣裙呢!”丽莎笑眯眯地道:“商店送的?你鬼着哩!”我知道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笑而不答,因为桃花、山妹都在这里。 正当桃花、山妹和丽莎抖开那件连衣裙啧啧啧欣赏时,尹二来笑颠颠地走了进来,挺神秘地说道:“大哥,你们不是会打那够级、保皇什么的吗?瞧,全是新的,四副花了二十元,还他……挺贵的哩。”他瞅瞅桃花硬是将“妈的”俩字咽进肚子里去了,把他买来的东西放在丽莎的床铺上。 “啊?!” 我惊叫一声。丽莎、桃花、山妹也停止欣赏那件连衣裙儿,转过身来一齐看去。妈啊,这家伙竟把女人们用的那东西当成扑克给买回来了!难怪那个年轻的女售货员骂他是“神经病”呢。正当我们哭笑不得时,这家伙还在喋喋不休:“全是新的,有空儿甩个够!” 桃花脸色由红转白,突然收起那四盒东西,塞进口袋里,“嘤嘤”哭泣着跑了出去,向果园深处奔去。尹二来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搞懵了,瞪着两个傻乎乎的眼睛毫不理解地看着我们三个人,像是在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二百五的东西!” 丽莎狠狠地骂了二来一句,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同山妹向果园深处追去。 “这……这……”尹二来吓傻了。 “嗨!你买的根本不是扑克,是……是女人们用的东西,那上面不是明写着……写着……这叫这叫……跟你说不清啊,快,去找桃花去!”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催促着他,他在我前边像个俘虏似的缓缓向桃花跑去的地方走去。桃花正伏在一棵果树枝上抖动着双肩哭泣着,丽莎和山妹在不停地劝着。谁也沒想到这家伙走过去如此说道:“桃花,我……我不知道那……那玩意儿是……是你们女人用的……用的……家伙,刚才欧阳大哥告诉我的,怪不得那小嫚儿不卖给我哩,都怨我不认识字,今后我跟你……跟你学学文化,再不干这号丢人的事儿了,花钱买回来了,权当……我我送你你的的……礼礼物吧!” “哈哈……” 我和丽莎笑得流出了眼泪儿,桃花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山妹笑得抱住桃花转了有十个八个圈儿,竖起大母指说:“行啊,从古到今从沒听说有送月经带当礼物的,尹二来你是世界上第一人!”这话,只有山妹能说出来的,她也绝对是世界上第一人的。 (八) 桃子、李子都到了收获的季节。 红艳艳的桃子,黄橙橙的李子,闻一闻都会甜得你认为是掉进了蜜罐子里去了。望着丰收的果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说不出的高兴劲儿。我在果园里带着十几个人采摘,尹二来和尹大柱驾着马车往返于高山镇和大山之间,担负着繁忙的运输任务。桃花和山妹在高山镇负责接货租车外运,丽莎与虎生各自在周边大中城市中搞批发。呵,多么愉快的收获季节哟! 忙过了这近一个月,丽莎同我和虎生商议决定举行一次大会餐,并说现在资金周转情况良好,从本月开始每人先发几个零花钱,到年底从总工资里再扣除。 会餐的宴会上,丽莎宣布每人每月发几个零用钱时,人们沸腾了!泼辢的山妹借着酒兴把蓝花大碗举过头顶,冷不丁儿冒出一句:“伊丽莎白女王万岁!”喊完之后,便看着我“格格”地笑起来,继尔大多数人也跟着喊起来,喊完之后便是一阵“嗬嗬”的大笑,笑声冲出屋外,震荡着黑魆魆的山谷,山谷也“嗬嗬”地笑起来。 丽莎的父母慈祥而微笑地看着我们这群年轻人,他二老不知这欢呼的含义,但我和丽莎却是心知肚明的。“伊丽莎白女王”那是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时我对她的昵称啊,可是在这偌大的果园中,谁敢保证“隔树”而又沒“耳”呢?我睨一眼丽莎,恰好四目相对,她羞涩地低下头去抿碗中的红酒。这些年青人,只能在这种欢快的场面中对我俩起起哄啊,沒什么的,反正我和丽莎的密秘早就是公开的了。 李虎生和尹大光沒有像其他人那样开怀大喊大笑。虎生脸上绽开了微笑的花朵,那是无声的。他在我们这群年轻人中是一位老大哥,处处把握得很有分寸,更何况他在南疆经受过火与血的洗礼,即使最高兴最恼怒的时候,也会克制自己,当然要给尹二来放血那次是另当别论的。尹大光,依然是一副永迭都沒睡醒的尊容,他面前的红酒一点沒喝,却掏出不离身的老白干酒瓶子,一口接一口的灌着,仿佛整个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我发现整个会餐宴会过程中,只有丽莎宣布发零花钱时,他才睁开了那双像永远睡着的双眼,那是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 丽莎开始发钱了,小伙子每人8元,姑娘每人10元。谁不明白姑娘们的事儿多呢?更何况年终还要从总工资中扣除,接到钱的小伙子们沒一个提出异议的。当丽莎把钱送到尹大光手里转过身要回到原座时,尹大光把酒瓶子放下来,那双黑眼睛瞪得像鸡蛋似的:“拿来!”他同时伸出一只手来。 “什么?”丽莎又转过身子去问道。 “钱!” “不是刚给你了吗?” “我要那2元!” “你……”丽莎哭笑不得地环视着众人。 “啐”尹二来站起来,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人家女人们有……有那事儿,难道你他妈的也有那玩意儿?我看你八成是他妈的……”他还沒说完,突然“哎哟”一声又坐下去,立刻哑巴了。我分明看见在他身旁的桃花狠狠地在他腿上拧了一把。 “我不管有那事有这事的,反正得给我钱,别人得多少,我就要多少!”说这话时,尹大光那眼又闭上了。 “我们和你不是一样多么?”山外来的一个小伙子说。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叫尹大光,你们也叫尹大光吗?” “大光,算了算了!你沒听二来哥刚才说女人有那玩意儿么?我们又沒有那玩意儿。”尹小山眼珠子矶里骨碌地在姑娘们身上瞟着,最后把眼睛盯在山妹身上,“对吧,山妹?”这家伙越在这种场合下、这种话题下,越有精神头儿。 “放你妈的狗臭屁!”山妹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嘿嘿嘿……你怎么骂我呢?”尹小山摸摸前额那块隐约可见的伤疤,自讨沒趣地说。 尹小山头上的伤疤谁都明白它的来历,只不过沒人给他捅出来罢了。那天响午午休时,这家伙在厕所里刚把头伸过男女厕所的隔墙,就被山妹一块石头砸了回去,什么光景沒看到,白白挨了一石头,晚上还被丽莎拧着耳朵剋了半宿。 “大光,年终会一起给你的!”丽莎解释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 “大光,你就这么喜欢钱?”李虎生跛着腿走到他跟前平静地问。 “……” “丽莎,从我的那份里给他补上,我可以少拿!”我最看不起见钱不认爹妈的家伙。 “不必了,”李虎生把手里的钱扬了扬说,“本来我想把钱退回去,留作干点别的,现在把我这份给他!不过,我想问问你尹大光你懂得钱都能买来什么吗?有志气,今年报名当兵去,到南边战场上,在那里你就会明白钱到底都能买什么不能买什么!”李虎山心情是激动的,但语调是平稳的,说罢把自己那份钱放到尹大光手里,颤巍巍地回到原处坐下,我分明看见他眼里闪着金灿灿的东西。 尹大光收起他和虎生的两份钱,抓起他那不离身的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老白干子,又恢复了原来那副老面孔:醉眼矇眬的,似乎永远沒睡醒……… 会餐宴会不欢而散。 (九) 果树喷洒完最后一遍药,李虎生悄悄地走了,不辞而别! 果实挂满枝头的时候,李虎生就向丽莎和我提议在新开垦种植的幼树的山坡上盖两间茅屋,他搬上去住在那儿,既可以照料那些幼树,也可以瞭望整个果园的老树,我知道他是不放心那累累的果子啊。茅屋盖好后,他便搬了上去。除了一日三餐我们在一起,更多的时间是他自己提着那只盛有刀子、刀锯、剪子、药品、刷子等的篮子在果园里四处察看并医治着果树上的各种疾病。这片果园如今丰收在望凝聚着他的多少心血啊! 别人是很少往他那两间茅屋去的,只有山妹这位山外来的泼辣姑娘经常走进去,人们心里都像明镜般的清亮。可是山妹十有八九从那芽屋出来时眼睛都是红红的,像是哭过。丽莎和我发现这个密秘之后也不好过问,爱情嘛,本来就是有苦有甜的,但有一条我俩都是深信不疑的:不管怎样,李虎生是永远不会做出拿不上人场的事的! 那天早晨,我们都吃完了早饭,还是沒见李虎生下来。山妹上去不久,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莫非是虎生发生了意外?我心里“咯噔”一下沉下去!我们所有的人都沒命地向山坡上边的小茅屋跑去。 我和丽莎跑在最前边,赶到小茅屋时,只见山妹伏在那铺土坑上伤心地放声大哭着,手里抓着几张写满字的信笺。丽莎从山妹手里接过来展开,我俩一同读下去: 丽莎、欧阳: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早就走了,放心吧。我去了我早已想好的地方,那里也是大山,离我们这儿得有几千里路。那大山里有两位白发老人,那是我战友黄狗狗的双亲,而黄狗狗早已安睡在那片被战火烧红的土地上。 黄狗狗是两位老人中年得子的独生儿子,他走那年才20岁,还是个孩子啊!那天,三个越军士兵偷偷地摸到我们的阵地前,等我发现已经晚了,那些可恶的东西端起枪向我打来一梭子,突然黄狗狗扑到我身上……我象一头暴怒的狮子,顾不得开枪,拔出匕首冲上去,三个越军吓傻了,竟忘记开枪,等转过神来拔腿便跑,后边的两个全被我捅了窟窿,剩下的那个也被赶来的战友击毙了。等我赶回去,抱起狗狗,他艰难地说:“班……长你……去去……看……看我……我爸妈……抚……恤金……全替……我交……党……”“费”字还沒说出来就牺牲在我怀里……后来我发现我的腿也负伤了。 退伍后,我去了黄狗狗的家里。两位老人听完我详细的叙说之后,流着泪说:“孩子的话,咱不能不依,把钱给他交党费,就按他说的办……”以后两位老人果真把抚恤金全交到部队上去了。 我刚来的时候,要给尹二来放血,就是想到了黄狗狗!请代我再次向他道歉,那是个好人,虽然还有一些缺点,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丽莎经常说;“人不能光为了钱,还应该有点追求!”我很赞成!黄狗狗和他的父母难道是为了钱吗?发钱那天,我心里很激动,本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大伙听一听,特别是那位尹大光兄弟,可激动的心情使我沒能讲出来。 丽莎、欧阳:我不辞而别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山妹!山妹是个好姑娘,但我不能拖累她,使她忍受一辈子不该忍受的痛苦。我深知她很爱我,难道我就真的不爱她吗?可我只能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去冷落她啊!因为就在那次战斗中,我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一走,她可能会病倒的,你们多操操心吧,我感谢你们,永远永远地感谢!日子一长,或许山妹会忘掉我,但愿如此。 告别了,请允许我向所有的人敬一个军礼!祝你们两人永远相亲相爱,祝山妹永远幸福,祝我们的事业成功! 此致 军礼! 李虎生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夜 丽莎是含着泪读完这封信的,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人们眼里都闪着泪花,有几个姑娘已经哭出了声。尹大光,眼睛瞪得黒亮,从口袋里掏出他那个不离身子的老白干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山峰出神儿,看得出他心里正经受着一翻什么,终于两行清澈的泪水无声地爬下他的脸庞。 山妹果真病倒了,不吃不喝,那是怎样的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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