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回雪,曾照紫依
|
【一】紫依 紫依第一次见到流风,是在柏丽广场。那是紫依下班的必经之路。 灰白阔敞的大理石广场,有着低调苍深的华美,能够吐纳万人,是这个城市标志性的建筑。灯华初起的时候,清冷了一天的广场逐渐会被各种各样鼎沸的人声充斥得满满的,喧哗闹热无比。每当紫依拖着疲乏的脚步从这里经过,都会有一种错觉。总感觉那些浮华喧嚣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虚无飘渺难以捕触的幻象。而她,在这幻象之外。清醒而孤独地行走,只为某种沉默不懈的追求。是刻意地排斥,还是生活原本就是一场场麻木不仁地拒绝?抑或者,是在等待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只要生活还在继续,那么她,便要想尽一切办法生活下去。 只身在外打拼的日子,实在不易。更何况,像紫依这种没有文凭没有资历没有背景的女孩,除了在流水线上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外,似乎,没有更多更好地选择。好在,之前什么苦都吃过了。好在,每个月还能拿个两千来块钱。除开谨小慎微的花销,紫依几乎把这些钱全部寄了回去。虽然明知道杯水车薪,但她能力实在有限,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有时候,紫依很想停下来,攀上那几级白垩的台阶,融入到那欢乐的海洋中去,彻底放松一下自己。但偏偏广场正中有一个硕大华美的挂钟,清晰无比地警醒着她,是时候该去奔赴下一个场点。否则,她就会丢了另外一份工作。所以,无论她有多贪恋那里的繁华与温暖,也只能漠然而决绝地投以匆匆一瞥,而后马不停蹄地离开。 深秋的暮色,开始氤氲弥漫。紫依才走到这里,广场上的灯刚刚好打开。仿佛是她哒哒的脚步,将夜之眼瞬间点燃。缱绻朦胧的灯华,匀开疏落的林木,像一个个美丽又遥远得不可触碰的梦,将她秀颀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又纤柔无比。 紫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弄得不知所措,蓦然顿住。有长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夹杂着舒缓悠扬的音韵,直沁入心。紫依侧耳谛听,竟是那首著名的萨克斯名曲《回家》。略带伤感的主旋律,在萨克斯手深情专注地演绎下,将一段浪漫感人的爱情故事与思乡之情渲染到极致。宁静醇厚的乡村,父母殷殷相嘱的牵盼与思恋,清贫却温暖相守的旧时光,独自跋涉的苦涩与辛酸,都被这淡淡的忧郁的婉丽的乐曲勾勒得清晰无比。那一瞬,紫依泪流满面。以至于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流风面前也不自知。 夜色初起,诺大的广场,还只有几个稀疏零落的人影,舒缓柔婉的萨克斯显得便分外幽深清寂,水一样漫过灰蓝的天幕,在城市的上空缭绕盘旋,余音不绝,听得紫依神魂俱迷。她怔怔地立在那里,神情恍惚,像个孤苦无助的孩子。 那首扣人心弦的曲子不知道循环往复了多久,紫依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位长发遮住大半张脸的乐手停止了演奏,噼噼啪啪的掌声潮水般袭来,她才惊觉自己双脚发麻,几乎站立不稳。顾盼之间,始知暗黑已将整座城市彻底湮灭,唯有几盏探照灯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刺得紫依睁不开眼睛。 等她静下心神细看时,那位瘦削颀长的乐手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没有人在意他的演技和情绪。看着他破旧的牛仔裤和沉默的背影,紫依犹豫了一下,将手伸进衣兜,取出一张面额十元的纸币,涨红着脸轻轻放到他面前的盒子里,然后逃也似地跑开。 几分钟后,风尘仆仆的她出现在绿城奶茶店。迟到了半小时,免不了向店主解释一通。好在她平素吃苦耐劳,勤励能干,总算是虚惊一场。不知道为什么,那深情绵长、幽婉清扬的萨克斯,一直在心底萦绕不去,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也许,是想家了? 【二】流风 为了参加第四届国际青年民乐大赛,流风决定让自己扮一回民间乐手。因为音乐,从来都属于大众。只有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首肯和喜爱,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艺术。按理说,他娴熟的演奏已经无懈可击,根本就不应该有什么顾虑。但他深知艺术永无止境,人生永难达到最理想的高度。为了梦想,为了音乐,这一生,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追求。 说实话,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学那些流浪歌手,让从小养尊处优的他还真有些不太适应。更何况,萨克斯原本就是贵族音乐。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在人最多的柏丽广场开始体验他的民间艺人生活。当他抱着心爱的萨克斯到达广场时,正是夕阳西下,残阳如魅的下班高峰期。看着街头来往的人流,纷纭的脚步,匆匆的行走,风尘仆仆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是满身的倦怠和疲惫,也掩饰不住对家的渴望和眷爱。 广场寥落而空旷,与街头的拥塞有着鲜明的对比。流风深有感触,艺术花火刹那燃烧。不经意间,《回家》的旋律已经开始飘荡在薄暮黄昏。微闭双眼的他脚尖轻点,发丝飞扬,身体随着乐曲极有节奏地晃动,完全沉醉在深情婉丽的故事里,流畅悠扬的韵脚与他合二为一。时光仿佛停滞,所有的背景都化作那一管缠绵感伤的音律,以至于当恍惚迷离的紫依站定在他面前也不自知。 晚风轻拂,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跃动的音符、细密的汗珠蚂蚁一般爬满他全身。这样酣畅肆意、潇洒自如的演奏,令流风神魂俱醉,他感觉自己对音乐似乎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而他的全情投入与精湛的演绎,也吸引了无数人的驻足。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他指尖滑落,流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紫依那张迷离恍惚又带着些淡淡忧郁的俏脸。高挑的身段,白皙的肤色,精致的五官,一对漆黑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潭,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落。流风心底微微一怔,却不露声色地背转身去开始收拾东西。 周围的人群相继散去。唯紫依安静地站着。似乎还沉缅在幽婉的音韵中拔不出来。那样子,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流风没有回头。也不打算回头。当他把萨克斯放进盒子,准备关上时,那女孩竟突然蹲下身,迅速将一张纸币放到盒子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女孩早一阵风似地跑开,混进如潮的人流,消逝不见。 流风轻轻拾起那张十元纸币,眯起了眼睛。短暂的错愕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样子,自己的演技还不错,这副落拓的样子竟让那女孩真把他当流浪乐手了。流风自嘲地摇摇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想想这女孩未免有些奇怪,做完听众给了“小费”为什么要跑?又为什么要跑那么快呢? 人声如潮,夜色正好。灰蓝的天幕像镶钻的屏风,满眼繁星与阑珊的灯火交相辉映,分不出天上人间,是落寞还是繁华?流风将头发向后一甩,越过人群,大步流星地离开。满城灯火将他略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三】邂逅 紫依走到厂门口时,那对卖早餐的老年夫妇一边冲她笑笑,一边熟练地递过一袋包装好的炒米粉。紫依顺手接过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衣兜,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她这才记起来昨晚给了那个萨克斯手十元。而那十元是她这三天的早餐钱。明天晚上就发工资了,刚刚好填补上空缺。每个月,她都要精打细算,不让自己乱花一分钱。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插曲,竟让自己头脑一热,将自己的早餐钱给了出去。呵。她暗笑自己的窘迫,不好意思地对夫妇俩说:“大叔,大婶,我都忘了今天在家已经吃过了。谢谢你们!再见!” 慈眉善目的大婶伸手拉住她,宽和地笑笑:“闺女,早餐可要吃好呢。今天的米粉可好吃了,再吃一点也不打紧。”紫依婉言相拒:“大婶,我真的吃过了。而且吃得很饱呢。”话音刚落,那位大叔把米粉往她手上一塞,推了她一把:“闺女,快去吧,上班别迟到了!”紫依眼眶一热,不再说什么,低头匆匆而去。但在心里却盘算着,明天发工资第一个就还给他们,毕竟人家在外生活也不容易。 上班的时间总是忙碌紧张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生产线、洗手间、食堂,标准而苛严的三点一线,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快。紫依还在规划着下月生活该怎么过,下班铃声就响了。紫依舒了口气,随着人群走了出来。一个左拐弯,再一个左拐弯,就是柏丽广场。每次走到这里,紫依都忍不住要稍做停步。下意识中,她也想让自己过得休闲惬意一些,晚上下班后可以散散步,聊聊天,逛逛街什么的。只可惜,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她作过多观望。她羸弱的双肩必须担负起她该承担的一切。包括重病的母亲,刻苦求学的一双弟妹。 嗒的一声,广场上的灯与远远近近的街灯仿佛约好似地一起亮了。紫依抿嘴无声地笑了。就好像这整座城市,每天都是在她的脚步声中变得辉煌敞亮起来一样。这小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她唯一值得安慰和释怀的事情,也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快乐。她很想闭上眼睛,在原地转上几圈,直到夜色漫过她的眉梢,直到凉意染满她的指尖。 柔婉抒情的音韵,伴随着家的种种味道,暗潜而来。紫依心头一震,竟不由自主随着回家的旋律攀上白垩的台阶,缓缓走到长发披肩的萨克斯乐手前面,黝黑的深瞳专注而认真,带着不尽的向往和虔诚。回家。回家。紫依多么想回到那个清贫却温暖的小家呀!那里,没有欺瞒哄骗,也无须忍受毫无来由的冷眼与责骂。风雨飘摇的小窝,抵得过豪华绮丽的别墅洋楼。 紫依微微垂首,泪水,悄然滑落。她在心底暗赞他的演奏技巧,完美到无懈可击。之前,一直都好喜欢这首曲子。尤其是此刻身处异地,离家千里,感触就更深了。在她听来,流风完全可以与大师级别的音乐家媲美了,为何,他如此潦倒落拓,要四处辗转流浪呢?唉……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身无分文,其窘境跟他又有何区别?一曲未完,紫依默默转身,准备离去。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走?难道是我吹得不好?”流风突然开口。魅惑而极有磁性的声音,让人惊艳。紫依顿住,有些慌乱地回身:“不,不是。您的演奏美到让人窒息。”流风保持着演奏的姿势,淡淡地说:“我的音乐,从来只给懂的人听。既然小姐喜欢,就让我为你奏上一曲。”紫依低下头去:“谢谢。可是,可是我该走了。” 流风头发向后一甩:“那么,踩着我的音乐回家吧。”紫依闻言一怔,幽润婉丽的韵脚水一样漫过来,瞬间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恰在此时,噹地一声,钟楼突然敲响。紫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而后匆匆跑开。流风目送她纤柔的背影,消失在阑珊的灯华里,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头轻轻碾过。 【四】微漪 每次发完工资,厂里都会放半天假。紫依就利用这半天时间,将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家。兼职所得的那部分,除了给母亲买药,就是给弟妹买书或学习用品。弟弟马上就高考了,紫依还琢磨着怎么给他补补身子。想到他们马上就能收到汇款,一家人高兴的样子,紫依心里就忍不住笑意。 从邮局出来,已近黄昏。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斜过繁华闹热的街市。紫依婉谢了女友逛街的邀约,一个人慢慢往回走。晚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幽沁入心。人流车流,酒绿灯红,在她身边滔滔滚滚,她却全然不知。她的世界,仿佛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 左拐,再左拐。紫依闭着眼睛都知道,前面就是柏丽广场。她稍作犹豫,便逐级而上,诺大的广场就那样突兀地撞入眼帘。灰白苍深的大理石地面,笔直入云的水泥石柱,精致得像洋房的钟楼下,是一个硕大的露天舞台,一排排高大沉默的灯柱环绕四周,再旁边就是一些健身器材,还有十几张乒乓球台,桌球台羽毛球网一应俱全。蓊蓊郁郁的林木花坛,将广场装点得既有现代建筑的流行元素,又有些清新幽雅的意蕴。紫依喜欢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一年四季都流光飞舞,巧笑倩兮。橘红的光影如魅。紫依眯着眼,下意识地左右顾盼。长风撩开她如瀑的黑发与裙脚,被夕阳笼住的她便有了那么点妩媚和飘逸。 “嗨。”一声轻呼自背后传来。紫依怔了怔,慢慢回头,便看见被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的流风。黑色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破旧的球鞋,背着个丝绒的锦盒,想必里面就是他的萨克斯了。他的肤色白皙而细腻,瘦削的脸颊,挺直的鼻梁,修长的指尖有些苍白,全身散发出冷郁的色调。这么近距离地站在一个男生面前,紫依微微红了脸:“嗨,你好。” 流风将头发向后一甩,露出浓黑的眉峰下一对深邃的瞳。看着紫依略显拘谨的羞涩,流风不易察觉地笑笑:“好像你今天来得早了些。”一句话说得紫依也笑了:“你观察得很仔细。不会是你也早到了吧?”流风拍拍盒子,故作深沉地望向天边:“就连这,居然也被你猜中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怎么样?认识一下吧?我叫流风,你呢?” 一个男人居然有这样修长纤白的手掌,紫依有些讶异,又有些小小的自卑。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只是低着头飞快地说:“紫依。”“紫依……”流风轻轻重复着她的名字:“萱草若紫依清影,流风回雪照月明。如画如诗,果应此景,好名字!” 紫依腾地一下红了脸:“是吗?我怎么没觉得?”流风饶有兴致地看她飞起的红霞,促狭地说:“我算知道什么是当局者迷了。”紫依嗔他一眼,全然不觉自己无须粉饰的丽质在他眼中,是怎样的娇羞妩媚。流风定定地看她,突然伸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温柔而真诚,又那么自然妥帖。仿佛他们相识已久。轰地一声。紫依觉得头脑一热,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她摇摇头,背转身去,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不起,我,该走了。” 流风怔住。垂暮的夕阳突然陷落,唯天边一抹淡淡的光影,拉开夜的序幕。 紫依快步走开。刚走下台阶,嗒的一声,大大小小的街灯一起亮了。紫依忍不住微笑回身,面向峭拔颀长的流风:“嗨,很高兴认识你。你的萨克斯棒极了!是迄今为止,我听到过的最美最动人的音乐!祝你今晚演出成功!”活泼泼的样子,如春风拂面,明艳动人,令流风又是一怔。等他再看,那道纤丽的身影已经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海,芳踪难觅了。 【五】绿城 绿城奶茶店是这座城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店面不大,却爬满了长长的绿萝,莹润透碧,盎然清新。桌椅都是藤条编制的,秀巧精致,每一把椅子都设计成秋千的样子,明灭幽婉的灯光下,舒缓悠雅的音乐水一样流淌,就弥漫出古色古香的余味,是忙里休闲的好去处。来这里的顾客,大多是热恋中的男女,携了手儿卿卿我我地在这里消磨时光。 紫依在这里兼职,是一位朋友介绍的。每天7点在店里吃完晚餐就开始上班,一直到晚上12点。虽然辛苦,但是酬劳很高。紫依很喜欢这里高雅幽静的格调,因此也就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她的勤快和任劳任怨是老板最赏识的。每次结算工资,紫依还会拿到额外的全勤奖。紫依很感激,也很知足。 隔着宽大的落地窗,可以照见璀璨的灯火与繁华的街市。紫依得闲就会静静地靠在窗边,遥想乡村的夜晚该是怎样地深沉与空寂。而那些细碎的虫鸟与蛙鸣,又是怎样地悦耳动听!可惜,城市与乡村,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紫依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逾越。 “紫依,两杯风语。”坐在最里边的柳希悦一边轻笑着,一边叫着紫依。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柳希悦是绿城奶茶的老板,身材娇俏玲珑,五官秀雅可人,一头卷发衬得她既高贵大方又时尚美丽。紫依回过神来,端着托盘循声小心地走过去,把冒着气泡的奶茶轻轻放到他们面前,微笑着说:“请慢用。”便转身欲走。 “小姐,在客人还没有说谢谢之前,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足矣让紫依心弦为之一震。她抬眼看去,颀长的身影,披肩的长发,修长如玉的指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流风,又是谁?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流风着装整洁,品味独特。浅红的条纹衬衫,敞开两粒扣子,与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既帅气十足又潇洒不羁,与之前的落拓判若两人。 紫依狐疑地瞪圆眼睛,心跳加速,而后回头地看着自己的老板柳希悦。后者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看紫依,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流风,眯眼笑道:“紫依,难得我这位我朋友竟开口要对你说谢谢。呵呵,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哦。流风,你今天怎么了?莫非,你跟紫依早就相识?” 紫依踌躇了一下,有点窘迫。倒是流风将头发向后一甩,淡淡地说:“很巧吧?之前见过,但谈不上相识。这位紫依小姐向来都是匆匆忙忙,好像很赶时间一样,所以我们还来不及相识。”紫依双手握住托盘,微微红了脸。 柳希悦意味深长地盯一眼紫依:“你先去忙吧。”紫依如释负重,快步走开,躲在柜台后不再出来。暗想流风不是个流浪乐手么?怎么竟是老板的朋友?她这位老板虽说年轻,但身世显赫,其父乃是同城首富。这个店子不过是她消磨时光用来休闲娱乐的地儿。流风既然是她朋友,那身份自然就耐人琢磨了。紫依咬紧下唇,听着那边传来的低语和浅笑,不知道为什么,竟有那么点怅怅的感觉。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紫依不停地穿梭忙碌,无暇再看那边的情形,直到打烊时流风跟柳希悦一起在她面前站定,她才如梦初醒。“怎么,还不准备下班走人?”魅惑磁性的声音,伴着紫依的心跳。依旧是长发遮住大半张脸,淡淡的语气,让紫依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紫依勉强笑笑,解下湖绿色小围裙,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流风轻咳一声:“这么晚了,我送你。”旁边的柳希悦眉毛一掀,明显带着不满:“流风,你知道这么晚了,难道就让我一个人回去?”紫依闻言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习惯了。再见!”逃也似地埋头就走。 流风伸手一挡:“难道你就这么喜欢跑?”希悦一把拉开他的手:“流风,你这是干什么?”转头对着紫依:“还不走?”即便紫依再愚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颗心突然跌倒低谷。小小的自尊使她倔强地抬头,冷冷地说:“请让开,不劳大驾,我自己能走。”尔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温热的夜风扑面而来。静寂的街道,昏黄的灯火,偶尔穿行的车辆,反倒让紫依逐渐平静下来。不过是一场偶遇罢了。一个潇洒倜傥的萨克斯演奏家,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外来工,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又何必让他乱了自己的心神?紫依摇摇头,再摇摇头。穿过黑发他那双修长温柔的手,为何竟挥之不去? 嘀地一声,一辆深黑色小车停在紫依身边。车窗摇落,正是长发齐肩的流风,以不容置否的语气说:“上车。”紫依看他一眼,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能开得起宝马的,果然不是一般人。那么,他之前的流浪歌手身份,又是什么意思?想起那晚自己居然还给他一张十元,以为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和心意帮他。而他,原来可以开着宝马,跟同城首富的女儿出入成对。想到这里,紫依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时之间,只觉得身心俱惫,丝毫也不想理会流风,低着头默默朝前走去。 流风眯起眼睛。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靠着车窗,神态俊逸潇洒至极。看着紫依倔强高傲的背影,那么纤柔,那么清寂,却又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高贵与美丽。笑意,自流风嘴角缓缓升起。他不再坚持,方向盘一转,黑色的宝马鱼一样游进如水的夜色里。 【七】雨韵 下午,天突然变得阴沉沉的,空气很沉闷,也很压抑。紫依走出公司,抬头看天,雨,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她毫不犹豫地大步朝前,希望能在雨落之前赶到绿城。左拐,再左拐。刚走到柏丽广场附近,哗啦一声,大雨倾盆。广场周边全是空荡荡的街道,根本没有避雨的地方。目及之处,天地生烟,雨霭弥漫,紫依刚刚好被浇了个正着。 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绿城尚远,总不能就这样顶风冒雨。紫依无奈,只好快步冲上柏丽广场。她知道,广场正中那个硕大的舞台下有一间很大的空房,平时供演员们换装休息,现在可以暂时为她遮风避雨。 紫依两手护住头顶,像只落汤鸡一样,水淋淋地跑到舞台下,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好多像她一样被雨隔住的人。噼噼啪啪的雨声在头顶鼎沸喧哗,室内,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却寂然无声。紫依站在门口,有些焦虑又有些沮丧。昨天偶遇流风已经给柳希悦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了,若是再迟到,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她可不想无端得罪柳希悦,更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不知道这会儿流风是不是刚好带着他的萨克斯到了柏丽广场,是不是刚好也被雨淋着?紫依为这毫无来由的念头搅得心烦意乱。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多管闲事。想他在广场上假扮流浪乐手,不过是他们有钱人心血来潮时玩的把戏,怎么可以当真?又怎么会需要自己去担心?也许,这个时候,他正开着宝马,旁边坐着娇俏迷人的柳希悦。又或许,他们正在某个高档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也说不定。 正胡思乱想着。熟悉的、深情的、缠绵的、婉丽的音韵像绵密的雨丝,铺天盖地而来。紫依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始知白色T恤格子衬衫的流风在空房的最里面,微微俯首,抱着萨克斯背靠墙壁,倾情演绎着这首世界名曲《回家》。空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深陷在这如诉如泣的旋律中,如痴如醉。包括紫依。百转千回时,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滴。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人们惊觉过来,不约而同拍手,掌声如潮。流风将头发向后一甩,一边微笑着说谢谢,一边缓步朝紫依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齐刷刷望向紫依。紫依怔怔地看着他俊逸颀长的身影,茫然而不知所措。 流风展颜一笑,如白雪阳春,温暖而魅惑。紫依心如鹿撞,不知觉间竟微微红了脸儿。流风抬头看天,突然脱下浅灰色格子衬衣遮在俩人头上,带起紫依就往外跑:“我送你!”紫依猝不及防,竟任由他拥了出去。雨水如注,瞬间便将那件薄薄的衬衣浇得透湿。流风低头看看紫依,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会不会有点冷?”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微风一样拂过紫依的面颊,带着不可名状的柔情与暧昧,那么远,又那么近。紫依心弦微颤,情不自禁羞涩而甜蜜地报以莞尔,轻轻摇头。流风收紧手臂,拥着紫依跑到车边,打开车门让紫依坐了进去。纷杂的雨声刹那便被隔阻在了门外。 流风取出纸巾,要为紫依擦拭头上的雨水,紫依红着脸躲开。流风深深注视着紫依,轻轻呼出一口气:“怎么这么爱脸红?”紫依将头转向窗外,雨水顺着车窗流成一条线,街景氤氲在水汽中,像一卷模糊不清的画册。紫依感觉自己仿佛也正被雨水沁泡着,整个人变得柔软而潮湿起来。 流风打开音响,舒缓轻柔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他将头发向后一甩,关切地说:“我先送你回去换件衣服,然后再去上班。”紫依看看自己浑身湿答答的,根本没办法去上班,只好点头默认。车子像一条深海里的鱼儿,载着恍然若梦的紫依,朝着她租住的小屋飞速前进。瓢泼如注的大雨,在车后渐行渐远。 【八】暧昧 紫依租住的街道,狭窄而陈旧,杂乱不堪,是外来务工人员云集的地方。因为便宜,又因为紫依做兼职要到很晚,住在厂里出出进进的很不方便。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着宝马进到这里,还带着一个并不算很熟识的男人。看看流风,跟自己一样,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让他上去换件衣服。否则,以他的体质,怕是要受凉了。 车子刚驶进凹凸不平的街面,流风眼底便闪过一丝诧异。如此优雅漂亮又有些傲气的紫依,竟住在这样凌乱混杂的地方,实在出乎意料。由此可以推测到她的境遇,是怎样的艰涩和无奈。难得她那日见到自己在广场上演奏,居然还想着尽微薄之力帮衬一下自己,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流风从后视镜中看着端坐不动,脸上表情却异常复杂的紫依,心底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动和温情。 车子缓缓停住,紫依双手互握,犹豫了一下才说:“若不嫌弃,你跟我上去换件衣服?”流风将头发向后一甩,故意调侃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流风这么一说,紫依反倒大方地笑了:“陋室引得凤凰来,蓬荜生辉呀。走吧,我住三楼。”率性而不加掩饰的谈笑与邀约,显出一份坦荡荡的信任与天真。 小小的居室,一床一桌已占去多半。一个仅容单人的洗手间,一扇微启的小窗,一个不大的深蓝色行李箱,加上床头几本半开半合的书,就是紫依的全部家当了。逼仄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女孩子住的地方。流风跟在紫依后面,屋子里就显得很拥挤,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彼此身上。 说实话,紫依心里有点忐忑。她不怕自己的境遇有多难,却深恐流风会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和看法。面对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她并不抱太大的奢望。但她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又怎么能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诱惑呢? 流风站在窗边,俯瞰下面蜘蛛网般的电线跟防盗网,默然不语。紫依猜不透长发遮面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低头在箱子里翻找出一件新的浅蓝色T恤。这是她为弟弟买的,准备休假时带回去。流风看她不顾自己透湿而为他忙乎的样子,忍不住就心疼起来:“别管我,你先换,小心感冒了!” 紫依坚持着把衣服塞给流风,流风坚持着让紫依先去。一推一让,流风的力气大了点,紫依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倒了下去,被流风伸手接住,轻轻一环,便拥在了怀里。紫依立时满脸通红,挣扎着欲脱开。流风哪里肯放,双臂收拢,将紫依紧紧搂住,深邃柔软的目光以及温热的气息,一寸寸拂过紫依。 紫依不敢与他对视,慌乱着低下头去,心跳得厉害。流风将下颌轻轻抵在紫依头上,温柔地蹭来蹭去,并不吭声,淡淡的薄荷味令她窒息。理智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很危险,不是她这样的女人所能掌控得了的。必须离他远一点。否则,受伤的只能是她自己。可是,他暖融融的怀抱与关心,是那样真切,又那样温存,令紫依深深贪恋着,欲罢不能。 “紫依,紫依。”流风喃喃低语:“你知道么?你是个奇怪又善良的女孩。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会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虽然我们才见过几次,但感觉似乎熟识已久。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一张十元么?我已经把它珍藏在我的钱夹里。我总觉得奇怪,当时你既然把我当成流浪乐手,给了钱又为什么要跑呢?你完全可以让我再为你演奏一曲呀。” 紫依听他在耳边絮语,犹疑似梦。但最后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脸不由自主又红了,有些口吃地说:“那个…...我,呃,我身上,只有那么多。但你实在吹得太好了,我怕自己会亵渎了你的音乐,所以……”“所以你就飞快地逃走?所以你就让我一不小心陷入对你的好奇中?所以你就让我每天早早就到柏丽广场,只为希冀再一次与你相遇?”流风不等紫依说完,抢着说出这几日的所思所惑。 紫依愕然之下抬头,感动之余又有些困惑:是这样么?流风伸手轻轻为她整理刘海,动作极其温柔。修长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眉眼,她挺直俏丽的鼻尖,最后,停在她玫瑰般红润柔软的唇边。紫依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触电一般,无法动弹。流风捧起她恍惚羞涩的小脸,怜惜的目光温存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屋子里静极了,连彼此的心跳,都那么明显。 流风微微俯首,几乎要贴上紫依的双唇。恰在此时,电话响了。流风略一皱眉,紫依便迅速挣开,胡乱捡了一件衣服,匆匆躲进了洗手间,背靠着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喜悦,有甜蜜,还有着难以置信的狐疑。老天!怎么会这样?难道像他们说的,灰姑娘也有春天么? 【九】柔情 紫依刚醒来就觉得头晕眼花,顺手一摸,额头滚烫。她挣扎着起身找了两颗药吃下去,然后洗脸刷牙,收拾好自己准备上班,才走到门口,人就软软地倒了。她知道是昨天淋雨的缘故。但是没有请假,也不能无故旷工啊。要是有朋友家人在就好了。紫依无力地想着,泪便落了下来。 看样子,班是不能上了。紫依返身一步步挪到床边,慢慢躺下,思绪纷乱。想自己这几年只身在外,除了拼命工作和赚钱,其他似乎都被忽略了,到现在还是孤零零一个,冷暖用度,唯有自知。唉……她长叹一声,没来由就想起了流风。其实她很清楚,她跟流风之间隔着几重山水。就像城市与乡村之间的那道鸿沟,永远都无法逾越一样。 昨天流风接到的那个电话,不用猜,看表情她也知道是柳希悦。看得出,流风还是比较在意柳希悦的,接完电话,就匆匆而去,连衣服都没换。紫依呢?没有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永远只能是灰姑娘。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树影和烟青色的天空,紫依的心也开始蒙上一层阴云,辗转良久,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砰砰砰”,是敲门声么?紫依惊醒过来。门外静悄悄的,哪有什么动静?她恍恍惚惚地笑笑,一定是做梦了。一介浪子,身如飘萍,哪里会有什么人来敲自己的门啊!紫依闭上眼睛,感觉浑身酸痛无力,口渴得厉害,伸手便去拿桌上的水瓶。“砰砰”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清晰无比。紫依吓了一跳,哗啦啦,水瓶失手跌落,碎了一地。“紫依,紫依!”魅惑而磁性的声音,显出几分焦灼,又那么熟悉。紫依头脑嗡地一声:流风?他怎么来了? 犹豫了一下,紫依支撑着起来开门。璀璨的灯火破门而入,瞬间灼痛她双眼。她这才知道天已断黑,而自己,竟昏睡了整整一天!门开的刹那,颀长俊逸的身影迅捷无比地迈进,几乎将紫依扑倒在地。流风眼疾手快,揽紫依在怀,只觉满手滚烫,失声道:“紫依,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看医生?” 一语道破紫依内心深处最隐逸的温柔与脆弱,泪,刹那就决了堤。流风浓眉一拧,抱起紫依就往外走:“我带你去看医生!”紫依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勇气和力气。她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泄露所有的伪装与坚强。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至少现在还不想表露得太多。 流风看着紫依绯红的双颊以及楚楚的纤柔,眼底掠过一丝疼痛,温暖修长的手掌轻轻覆上来:“没事的,紫依,很快就到医院了。”紫依歪在座位上,睡眼朦胧,安静乖巧得像只小猫。“你总习惯为我用心,等我一起看电影……我的宝贝,如果你累请你就靠我的肩,做你的堡垒……”冯绍峰温润绵软的歌声,如同一只凝脂香滑的芊芊玉手,一寸寸拂过紫依生命中那些不曾荒凉的角落。若是这一刻,当真能永久,即便换取来生世的温柔,又有何不可? 叫医生,打点滴,盖被子,倒水喂药,流风都做得极其妥帖细致。紫依的烧,很快就退了。月上中天,灯火阑珊,她的精神也逐渐好转。当她从迷糊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日光灯咝咝地响着,而流风却踪影全无。她自嘲地笑了,虽然心底有些失落。是啊,才刚认识不久就能将她送到医院,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与安慰了,一个与他身份背景落差如此之大的自己,还能期许些什么呢? 寥落孤独的感觉再次袭来,紫依闭上眼睛,倦惫茫然至极。她不知道自己匆忙而辛劳的跋涉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的生活,原本并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命运的绳摆结成的网,谁又能逃得过? 咔嗒一声,门开了,诱人的香味随之而入。紫依突觉自己饥肠辘辘,情不自禁地睁眼望去,却见俊逸潇洒手捧食盒的流风出现在门口。那一瞬,讶然、惊喜、羞涩、感动、甜蜜,像打翻的五味,让紫依难以置信。 流风大步走到床前,将头发向后一甩,有些得意:“就知道你一定饿了,所以去买了点皮蛋瘦肉粥,将就着吃吧。”紫依低下头,由衷地说:“谢谢你,流风。”流风浓眉一挑,咬牙道:“谢我?那就把它全吃完,一点都不许剩!”紫依愕然:“这么多!你把我当饭桶!” 看着紫依无意中流露出的俏皮和委屈,流风终于忍不住笑了:“是不是饭桶我不敢肯定。事不宜迟,赶快开吃!这可是我跑了好远才弄来的。”紫依捧着食盒,闻言就有些怔怔。流风将脸凑到紫依眼前:“不会是要我喂吧?”紫依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慌乱地拿起勺子:“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来。” “流风,那个,你怎么到家里来了?”紫依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了口。流风倚着窗台,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在柏丽广场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有事。所以去你家看看。没想到,你竟然病得那么重!”说完头发一甩,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怎么不找个人陪你看医生?怎么不知道自己吃药?怎么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一连串的质问,呛得紫依直咳嗽。 流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伸手帮紫依捶背:“怎么不问我电话和来历?”紫依淡淡地说:“萍水相逢,何必问得太多?”流风顿住,干咳了一声:“那么,在你眼中,我是你什么人?”紫依将头转向窗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也许,可以算是朋友。又或许,什么也不是。究竟算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流风眯起眼睛,弄不懂紫依何以如此聪明和淡定。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分明写着不容小觑的倔强和傲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而她眸底那丝淡若轻痕的忧郁以及她身上的那份静婉善良,让流风彻底迷惑。他伸手捉住她尖尖的下颌,几乎是狂野而恼怒地大吼:“我当然知道!自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表演而去广场,那么后来,完全是为了见你我才要去!因为你每次都那么匆匆地逃走,我对你一无所知!好在上天的眷顾,让我们在绿城再度相逢。从柳希悦那里,我才得知你的大致情形。紫依,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让我好好了解你,照顾你呢?” 最后的防线被击溃,泪水,倾城而出。紫依挣开他双手,颓然一笑:“开着宝马的流风,会吹萨克斯的流风,能与柳希悦一起出入的流风,无论是哪一个,我都只能望其项背。也许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正确认识自己,我知道……”话音未落,流风已吻上她的唇。淡淡的薄荷味,温暖灼热的气息,灵巧柔软的舌尖,略带凌厉的攻势,让紫依猝不及防,顷刻间颠覆了她的天和地。 紫依下意识的拒绝被他坚定而深情的长吻彻底融化。时间与空间交叠着褪去,唯有这真切而温暖的感觉层层叠叠地袭来,让她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这倾心一吻,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彼此透不过气来,流风才轻轻放手。紫依羞红双颊,低下头去。流风怜爱地将她偎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说:“紫依,我要让你做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好么?” 【十】疑云 爱情,就那样突然降临。紫依的世界有了流风,从此便多了许许多多的惊喜和感动。每天下班,都会看到流风俊逸潇洒的身影,坐在电单车上如期等候。长长的头发,酷帅的外型,品位十足的装扮,像是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惹来许多人的暗妒与艳羡。其实刚开始,流风是开着宝马来接紫依下班的。只是紫依不想太张扬,也不想让人闲言碎语,流风才换了辆电单车。有了车,紫依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多出了很多,不再马不停蹄地来去匆匆了,因为流风会将时间掐算得很准,从来不误她的事。 流风喜欢载着她,让她抱紧自己,穿过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飞鸟,看尽人间花开花落。当风吹起她长长的头发时,他觉得她就是个飘逸出尘、轻舞飞扬的天使。很多时候,流风会将车停在某个安静隐逸的角落,为她吹奏一首又一首优美动听的曲子,当然包括紫依最喜欢的《回家》。而这首,恰恰也是他要去参赛的曲目。离参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演奏练习,也越来越用心。 紫依做得一手精致可口的好菜。只要有时间,紫依就会变着花样为他精心准备。看着吃得像个孩子似的流风,她的心,就会漾起母性一样的满足和甜蜜。也许,她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对于他所钟爱的音乐事业,紫依除了欣赏和仰慕,除了在心底默默支持,其它一点也帮不上忙。所以每次流风带她去听音乐会,坐在舒适豪华的大剧院里,看那些谈吐不俗,衣着入时的社会名流跟他打招呼时,紫依就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好深,让她产生莫名地恐惧。 但紫依还是觉得很快乐很幸福。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这话一点不假。热恋中的紫依仿佛是一只蜕变的小天鹅,浑身散发出优雅迷人的气息。就连柳希悦也曾不加掩饰地问紫依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居然让她如此出众。紫依在心底得意地笑了。但她从未在柳希悦面前提过流风。潜意识里,她认为流风跟柳希悦之间的关系,有点说不清。又或者,是她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同数朝曦,共话夕烟,漫步黄昏,两个人执手穿行的日子,说不出有多好。看似酷帅的流风,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男人。紫依喜欢窝在他暖融融的臂弯里,贪婪地吸取他身上淡淡的令人着迷的薄荷味。流风见她早出晚归那么辛苦,曾委婉地提出要她换一份工作,却被紫依拒绝了。有时候,人的自尊心很微妙,尤其是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所以,紫依下意识里,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自家的困窘,也没有接受流风给她方便联系的一部手机。她以自己的方式极力维持着小小的自尊。虽然,流风也曾有些不满意。 一个多月下来,他们的关系日渐升温。下月初,就是流风参加比赛的日子。流风已经说过,等他参加完比赛,就带她去见自己的家人。紫依既兴奋又忧心,但还是忍不住心存憧憬。他们的感情进展得很顺利,如果不是那天遇见了柳希悦。 紫依那天刚好有事,约好在柏丽广场见面。流风一见紫依,就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俩人开心地笑着,商量着一会儿去哪里吃饭。“流风,你不是说没时间么?怎么一转头开个破车就跟我的员工混在一起了?你什么意思?”冰冷、嘲讽又有些暧昧的呵斥从背后传来,让紫依瞬间怔住。看着一脸不屑与恼恨的柳希悦,紫依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倒是流风并不在意地将头发向后一甩:“希悦,我跟紫依准备去吃饭呢,你也一起?” 柳希悦深深的看着流风怀里的紫依,敌意与妒恨并存。她现在终于明白这个来自农村的小女人为什么会脱胎换骨,变得如此美丽动人了。也知道流风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的邀约,若即若离了。若是换做别人,也许她还好受些。可紫依不过是她手下的一个打工妹,又来自农村,身材样貌没有哪一样能与她媲美。无论如何,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这样一个女人。“原来你换口味了,流风。是不是大餐吃多了,想吃点清汤挂面?”柳希悦斜一眼紫依,风情万种地上前挽住流风另一只手:“跟她玩玩可以,但不可以当真。” 紫依的脸色刷地变白。的确,相对时尚美丽又成熟高贵的柳希悦来说,紫依不过是路边的一朵小花,毫不起眼,更无须堪折。但紫依可以忍受工作上的奔波辛劳,却无法忍受这咄咄逼人的讥讽和不屑。更何况,是当着流风的面受这样的侮辱?她沉默着咬紧下唇,从流风怀里挣脱,那个清寂孤冷的紫依瞬间恢复如初:“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流风甩开柳希悦,一把拉住紫依,转头吼道:“柳希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柳希悦匍然变色:“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流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流风护主紫依,冷冷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紫依,我们走!”拥着紫依上了电单车,扬长而去。留下脸色青白交加的柳希悦呆在原地站了许久,泪水,终于奔涌而出:流风,你以为这个乡下丫头果真是你的归宿么? 【十一】误解 紫依在门口站住,背对着流风淡淡地说:“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话音刚落,门已在她身后合拢。流风苦笑摇头,把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也许,是该让她先静一静。以她的性子,只怕越解释越出错。流风靠墙站着,沉默了一会,听里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和锅勺碰触的脆响,知道她开始做饭了,始略略放心,肚子却不争气地闹起来。他才记起原本约好的饭局,被柳希悦的突然出现给搅合了。 柳希悦。流风皱眉,她怎么会来?又怎么知道他在跟紫依交往?还有,她怎么会对紫依说那么过分的话?从小玩到大的她,有着很好的修养与内涵,怎么看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流风叹口气,慢慢下楼。音乐方面,他是天才,可在感情方面,他近乎弱智。所以当他看到楼梯口站着的柳希悦时,禁不住吓了一跳:“希悦,你怎么在这里?” 柳希悦微笑着伸手理了理酒红色卷发,姿态极其优雅:“真巧,我们又见面了。”流风长发向后一甩,语调有点不自然:“确实。我去吃饭。你去哪里?”柳希悦扬起两道弯眉:“找了你半天,就是想请你吃饭啊。”流风笑了:“真的?那还等什么?”率先走了出去。柳希悦伸头看看楼梯上面,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蹬着白色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跟了上去。 紫依知道流风没有吃饭,有点后悔赶他下去。原本撩开窗帘想看看他走了没有,却发现蜜粉色长裙的柳希悦挽着流风上了她的车。俩人靠得很近,还有说有笑,那样子很亲昵很暧昧。乳白色的跑车一阵风似地飘过,扬起一阵轻尘。 紫依抓紧窗帘,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暗笑自己的无知与幼稚,心也随之跌倒低谷。如果说之前柳希悦的话并没有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此刻的亲见,却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流风了。是的,只有像柳希悦那样才貌双全又有家世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她紫依,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想换的口味。过了,也就过了,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泪,无声地落下。原来所谓爱情,不过是她一个人在玩的游戏。自始至终,她的付出,从来都换不来他的真心。说什么地久天长,说什么与子契阔,那不过是有钱人的信口开河罢了。只是流风,你果然,果然是这样的人么? 绿城奶茶店,柳希悦工作室。紫依垂首站着,不卑不亢,面色平静。柳希悦背靠座椅,眯眼审度着面前的这个女孩,想从她身上找出流风为之沉迷的地方。可惜她看来看去,除了认为眉眼间的那点清纯能打动流风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柳希悦不开口,紫依自然也不能开口,俩人就这么一坐一立地僵持着。 “如果柳小姐没什么吩咐,那我先出去做事了。”紫依终于打破僵局,率先开口。柳希悦一怔,暗道这女孩话说得在理,果然有点意思。伸手一指:“坐吧,紫依。我有话跟你说。”紫依淡淡地回道:“外面客人很多,我怕忙不过来。” 柳希悦笑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认真负责的员工还真不多见。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在为店里的生意操心,我很感动。”柳希悦将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紫依:“给你看样东西。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 紫依抬头,蓦然瞪圆双眼,心为之一痛。屏幕上,是流风跟柳希悦的合影。绯色的衬衣,米色的长裤,披肩的长发,黝黑的深瞳,光影下的流风,将时尚、品位与男性魅力演绎得淋漓尽致。而他怀中的柳希悦,一款银黑的晚礼服,一条夺人眼目的钻石项链,一头流珠泻玉的卷发,将她衬得愈发华贵娇媚,风姿绰约。纤纤玉手轻轻勾住流风的下颌,略带俏皮和挑逗的眼神,看得人神魂俱迷。所以流风微微俯首,唇边的温柔仿佛可以漫溢出来,眼光停在她脸上,不肯挪移。这一帧照片,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们两个都是堪称完美的一对,真正无懈可击。 “不知道流风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柳希悦全然不顾紫依的感受,一边继续翻看照片,一边缓缓地开口:“他的性情,我比你更清楚。要知道,我们两家是至交,我们的父母和亲朋好友早就心照不宣地公认我们是一对了。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他都会处处让着我,关心我,照顾我,而我们,早已融入了彼此的生活。流风这个人其实很简单,思想也很单纯。除了音乐,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也许,是你身上有着某种隐秘的气息,所以流风才会迷惑,才会跟你在一起。但正如我所说,他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终究会找到回家的路。你看,这些照片记录着我们这么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你说,这么多美好纯真的过往,流风会真的置之不理么而去追求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紫依么?”…… 后面的话,紫依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眼中只有流风与柳希悦眉目相映的画面,耳边只有柳希悦说的那一句“他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终究能找到回家的路。”既然如此,那么我紫依算什么?流风,流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就知道灰姑娘永远只能生活在黯淡的屋檐下。可是你既然有柳希悦,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为什么?她咬紧下唇,几乎要哭出声来。 恋爱中的女人,海纳百川一样能够包容对方身上所有的缺点,却惟独不能容忍对方情感上的瑕疵。紫依原本就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一心一意地爱着流风。可如今对柳希悦所说的一切,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柳希悦看着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白,最后面色如灰的紫依,笃定地笑了:“还有你想不到的是,昨天从你家出来,流风还跟我一起去了威尼斯。那里的牛排真不错。不知道你们,去过没有?”椅子一转,柳希悦笑容满面地起身,附在紫依耳边,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流风吃西餐的时候,真是帅呆了。就连他给我倒红酒的动作,都像极了英国绅士。”紫依再也听不下去了,捂着脸夺门而出。柳希悦看着她纤柔娇弱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一个头脑如此简单的乡下丫头,凭什么跟我争? 紫依冲出绿城大门,与准备进来的流风撞了个满怀。流风伸手去扶紫依,却被紫依决绝地甩开,头也不回地跑了。流风见她神色不对,拔腿就追,跟着出来的柳希悦一把拉住流风:“你干嘛?我不过是叫她去买点东西,你急什么?”流风狐疑地看着柳希悦:“不会吧?紫依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啊?”柳希悦挽起流风微笑道:“你忘了她从来都是这样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么?” 流风长发一甩,微微怔住。还真是。以前每次见她,都像是个要逃跑的孩子,好像后面有人追赶一样。柳希悦嘟起小嘴:“快点,你爸爸妈妈约了咱们吃饭呢。还不走,就来不及了。”流风又是一怔:“约好了他们?怎么我会不知道?”柳希悦不由分说,拉起流风就走:“你呀,除了音乐,你还知道什么?”语气中,有埋怨,有疼惜,还有一丝宠溺。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娇艳的红唇,流风终于任由她挽着上了车,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会再次落入紫依眼里。也完全没有想到柳希悦会对紫依造成多大的伤害。而自己的沉默,是怎样地令紫依意冷心灰。 【十二】错过 紫依当晚就搬进了宿舍。等到流风找她时,已经人去楼空。当流风披着灯火敲开那扇小门,出来的,不是婉丽娇柔的紫依,而是一个陌生男人,对着流风毫不客气地大吼:“敲什么敲!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了?”流风霎时怔住,口里反复问道:“紫依呢?你知道紫依去了哪里?”那男人砰地一声关上门:“神经病!谁知道个什么紫什么依的!走走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流风背靠着墙,思绪混乱极了。紫依在这座城市并没有亲朋好友,她会去哪里呢?怎么才两天时间,紫依就像变了个人似地,消失无踪了呢?明天一早,他就要起飞去悉尼参加比赛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若是走之前见不到紫依,他一定不会心安,也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参加比赛。而这次的比赛对他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若是成功拿下桂冠,那么他就会成为国内最年轻最富盛名的音乐家。虽说头衔并不代表什么,但至少是对自己所追求所付出的一种肯定和褒奖啊。他多么想紫依像以前一样靠在他胸前,柔情脉脉地对他说:“我相信你,流风,你一定会取得最好的成绩。我们说好的,我等你回来。” 可是紫依,你在哪里?昏黄的灯火,将流风俊逸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夜风拂过,一片落叶辗转着跌下,不知不觉,竟已入秋了。流风突然觉得很冷。他抱紧双臂,顺着墙根慢慢滑下来,埋下头去。半晌,一双温热的小手握住他,流风蓦地抬头,欣喜异常:“紫依!”柳希悦叹口气:“就知道你在这里。明早就要上飞机,快回去休息吧。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一边说,一边将他拉起来。 流风无奈地起身,疲惫地说:“希悦,我想见见紫依。她不是在你那里上班么?你应该有她的联系方式。请告诉我好吗?”柳希悦慢慢缩回手,颓然道:“你就那么想见她?”流风坚定地点头:“是,我想见她。我想立刻见到她!要不然,我明天就不去了!”柳希悦双掌一推,将流风推到墙角,恨恨地说:“你疯了!那可是你最好的机会呀!你要不去,还不把你父母给急死呀!我不明白那个紫依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待她?”流风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恍惚得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希悦,你说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柳希悦怔住。是呀,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么?爱了,就是爱了,爱他的全部,爱他的优缺点,甚至爱屋及乌,爱他身边所有的人和物。即便像她一样明知道他爱的是紫依,不也同样义无反顾么?只是流风,我的柔情,为何你从来都不愿意懂? 流风长发突然向后一甩,眼神异乎寻常地亮起来:“我知道,她一定回工厂去了。我得去找她。”然后拨开柳希悦,转头就走。柳希悦将手中挎包向着流风用力砸过去,哭叫道:“流风,你混蛋!”流风顿住,眸中有两团火焰在跳动:“我不想跟你争论什么,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走!你给我走!”从来没发过火的流风看上去像头暴怒的狮子,也是头一次对着她大吼。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紫依。柳希悦咬紧牙根,扶着墙伤心欲绝。流风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工厂门口,流风不依不饶地求着门卫帮他查紫依的去向。孰料门卫是刚接班的,根本不知道紫依有没有住进来。况且工厂好几千人,想查一个小小的员工,谈何容易?查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那门卫烦了,抬手将流风轰了出去。流风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工厂门口徘徊,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这么焦虑这么心痛过。紫依,紫依,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听我解释好么? 紫依蒙头躺在逼仄的小床上,辗转反则。与流风相处的点点滴滴,光影一样地浮上来。浓黑的眉峰,温润的眼神,俊逸的五官,长发披垂下来的那份潇洒和不羁,修长纤白的指尖,暖意袭人的怀抱以及入微的呵护与体贴,自然流露的浪漫与温情,魅惑磁性的男中音,都是那么令人着迷。紫依根本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可是他与柳希悦之间的过往,就像一堵厚重的墙,横亘在紫依面前。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涉过去。 唉。紫依浑身酸痛地起身,就着路灯倒了杯水,靠在窗台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夜空如洗,长风穿云,这座城市对于紫依来说,虽灯华璀璨,却依然是醒着的黑。夜那么深了,竟然路上还会有行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无眠无归?是谁说过,只要抬头,眼泪就不会落下来?紫依微微仰首,却发现自己依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紫依的宿舍正对着厂门口。静寂的路灯下,一道颀长孤独的背影显得分外落寞与萧瑟。紫依突然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定睛细看,泪水,瞬间奔流而出。流风,这么晚,你不去温柔乡里呆着,何苦还在这门口徘徊?即使你再怎么解释,我也不会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紫依关上窗,爬回自己的小床,蒙头大睡。她决定从这一刻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想,只安心做回她自己。 流风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打开门,却见自己的父母开着壁灯靠在沙发上打盹,橘黄的光线安静地落在他们身上,那么恬淡,那么温暖,几缕灰白的发丝依稀可辨。流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很是自责。俯身看着时光在他们身上镂下的痕印,流风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混,居然让不再年轻身板不再硬朗的父母等到夜静更深。他们一定是在担心自己明天的行程,也在担心自己比赛的状态,只是他们不敢问而已。 流风默立了一会,光着脚上楼,没有吵醒他们。这么多年的培养,为他操心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了。明天,哦,不,再过几小时,就该飞抵大洋彼岸,还他们一份心灵的慰藉和温暖了。紫依,原谅我,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十三】遭遇 虽然明知道紫依不会来,流风还是忍不住朝着机场外张望。柳希悦若无其事地挽着流风,巧笑倩兮:“流风,祝你演出成功!我们准备好庆功宴,等你回来!”流风涩涩地一笑,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父母表决一样坚定地点头:“爸,妈,你们放心,为了梦想,为了音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机场里人来人往,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归人?流风背起萨克斯,转身挥手道别。晨起的旭光穿透落地窗,将他颀长峻拔的身影勾勒得轻舞飞扬。柳希悦突然冲上去,抱住流风,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流风猝不及防。柳希悦泪眼朦胧地低下头:“流风,我会想你的。一路顺风。记得给我打电话。” 流风微微怔住,长发向后一甩,返身将父母及柳希悦大大地拥抱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潇洒地走进安检口。半个小时后,蓝天、白云、银色的羽翼跟父母殷殷的嘱托与期望将托起他人生最大的梦想,飞向遥远的异国他乡。 柳希悦看着流风帅气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尽头,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流风,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七点整,紫依一如既往地走进绿城。其实她心里很不愿意来,但这里的薪酬是她工资的两倍,而且还有免费的晚餐,环境优雅干净,她实在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她的生活现状也让她无论如何都丢不起这份工作。再大的委屈,不过是低下头去,生活还在继续,忍一忍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当她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气氛不大寻常。每个人都面色诡异,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 紫依若无其事地笑笑,拿起自己的绿围裙准备开始工作。店长沉着脸将围裙收走,继而将一个信封递过来:“紫依,这是你这段时间的工资,你点一下,以后,就不用来上班了。” 紫依机械地接过去,极力掩饰心底的难受。这样的结局早就料到了,只是自己太过天真而已。柳希悦既然能够对她说出那番话,又怎么能容忍她继续出现在面前呢?她自嘲地笑笑,不就是一份工作么?只要自己勤劳肯干,哪里还不能找到?就算再累再苦,为了那个风雨飘摇温暖的小家,她什么都能忍受。 拿着信封,紫依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城市,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一个小小的绿城,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明天开始,她又得匆匆奔忙在求兼职的路上了。如果运气不错,说不定还会找到一份比这更好的工作呢。 紫依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宿舍,见她所有的行李都被扔在一边,连床铺都被卷了起来,而她床上,坐着另外一个女工,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我的床呀,你怎么把我东西丢开?”那女工撇撇嘴:“我怎么知道!反正是主管让我住进来的。厂里没有空位,找来找去,主管指名让我睡这张床。我管你那么多!快把你东西拿走,我要收拾行李准备睡觉,累死我了!” 紫依脑门轰地一声,转身去找主管理论。那位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就在门外,对着紫依的质问面无表情地说:“厂里最近资金短缺,老板开始裁员。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拿着你的行李走人。一会儿保安会来检查督促你离开。” “裁员?”紫依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我们这么大的厂子,怎么会靠裁掉几个员工来解决资金短缺问题?况且我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你都亲眼所见,且赞赏有加,为什么偏偏裁掉的却是我?”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反正裁员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你!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保安了!”男人打开手机,瞪一眼紫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紫依无奈:“明天再走行么?这么晚了,你叫我去哪儿?”男人冷笑一声:“还想赖在这儿?门儿都没有!立马走人!保安!” 紫依强忍着泪,低下头去收拾东西。不过片刻之间,她连续丢掉了两份工作。现在倒好,连栖身之所也没有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紫依拖着简单的行李,步履沉沉地走出工厂大门。看着繁华璀璨的街市,酒绿灯红下的歌舞升平和人来熙往的浮世绘,又有谁能知她心底的酸涩?紫依重重地叹口气,泪,终于忍不住如雨。这诺大的城市,何处才是我紫依的安身之地? 街灯将她纤柔的影子拖得更单薄,更孤寂。紫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前路,也不知道方向,就那样沿着长长的街一直走一直走,走得缓慢而艰涩。最后终于走不动了,便在街边的花台上坐下来。夜很黑,沉沉的天幕没有一颗星。紫依知道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然后再想办法找工作。除了以前租住的地方,紫依实在想不出对哪里还比较熟悉。紫依不知道,从她出门的那一刻,就有一辆白色的跑车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一直跟到那条脏乱破旧的小街。 柳希悦面露得色。紫依,你以为你还能回到这里么?一个朝不保夕无处可去的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别怪我,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爱。你跟我之间,流风终究只能选一人。而我,完全可以操控你的命运。知难而退吧,紫依,我不想害你,也不想你的境遇更不堪。 【十四】坎途 紫依找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找到一间属于她的小屋。身心俱疲的她,只好拖着行李箱随便找了家旅店,胡乱洗了把脸就和衣而卧。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她在荒漠的原野上行走,没有方向,没有去路。就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流风出现在她前面,伸手拉她。柳希悦突然从背后冒出,冰冷仇恨的眼神,足矣扼杀紫依所有的希望和梦境。流风拉着她拔足飞奔,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柳希悦尖锐的嘶喊,潮水一样漫过来,将前路一点点湮灭。脚下,是万丈深渊,紫依不小心失足跌下去,瞬间被黑暗和恐惧吞没。恍惚中,是流风淡漠地表情和柳希悦得意的笑声…… 天刚破晓,紫依就起身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厂里要回她被无端解雇的工资,然后去找工作。她相信厂里会给她一个说法,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途径柏丽广场,紫依还是忍不住停下来,迟疑了一下,缓缓攀上台阶。阴天,多云。广场上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偶尔几声汽笛,将这片诺大的空地隐射得分外苍凉和深寂。即便入秋,这里的花木依然繁盛,仿佛可以照见来年的阳春白雪。 紫依在广场边站定,凝神之间,仿佛看见长发披肩,潇洒俊逸的流风朝她微笑着走来。淡淡的薄荷味,温暖的气息,依然那么熟悉。流风,流风。紫依在心底呼喊着。突然转身跑下台阶。她怕在这里待下去,会触动更多的记忆和心事。她知道他们两个,虽近在咫尺,却天涯殊途。她狠心摇摇头,提醒自己一定要学会遗忘。否则,痛苦,会根植成篱。 刚走到厂门口,保安就拦住她,给她一个小小的信封。紫依不用拆,也知道里面是为数不多的一点补偿金。事情到这份上,再找他们,只会自取其辱,还不如优雅转身,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份工作。紫依呼出一口气,在心底对自己说:加油,紫依,相信你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 紫依去了职业介绍所。看来看去,有两份工作较为合适。一份是家政,另一份是制衣厂品检员。紫依跟他们谈完之后,表示随时可以上班。介绍所对紫依的情况比较满意,让她下午过来跟雇主面谈。紫依心情为之一振,忧郁减了大半。然后她又去了另一家,看能不能找个兼职或更好的工作。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得怏怏而返。紫依前脚出门,柳希悦后脚就进了职介所。随手往桌上扔下的一沓纸币,足矣让里面的工作人员心花怒放。 下午,紫依按照约好的时间去了职介所。工作人员却淡淡地说那两个职位都满员,暂时没有空缺,让紫依再觅其他工作。紫依大失所望地走出来。天,开始转阴,空气沉闷得仿佛随时有雨落下来。紫依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看店铺门面上是否有招聘讯息。路过公话超市,紫依返身折进去。前段时间跟流风在一起,这几天情绪紊乱,似乎好久没有跟家里联系了。 紫依家里没有电话。每次都是打去村里的小卖部。为了节约开支,她自己怎么也不舍得买手机。上次流风给她买了一部,却被她坚决回拒了。紫依是个有原则的女孩,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也不想流风看低自己。 电话刚刚接通,那边就一叠连声地问:“紫依?是不是紫依?”紫依慌忙应道:“华叔,是我,我是紫依,出什么事了?”“你妈不行了,你快回来!”紫依浑身血液一下子冰到极点:“你说什么?华叔?这,怎么可能?”“前天你妈病情突然加重,又没有你的联系电话,你弟妹都快急疯了。你快回来,啊!” 莫大的恐惧和悲哀,令紫依魂飞魄散。挂完电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小屋的。回去,回去。紫依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随手捡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匆匆踏上了归家的旅途。一天一夜的辗转过后,紫依终于回到熟悉而有些贫瘠的村庄。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高高低低的白杨树,淡若轻痕的炊烟夹杂着几声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让紫依觉得既真切又恍惚。 重病在床的母亲果然已入弥留之际。其实她患肾衰竭多年,能够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也许是放不下自己的三个孩子,也许是在等紫依回来,这位饱经病痛磨难的女人,就那么留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合上浑浊空洞的眼睛。一个上初二的妹妹,一个上高三的弟弟,一个涉世未深柔弱善良的紫依,叫她如何狠得下心舍弃! 紫依握住母亲枯黄干瘦的双手,撕心裂肺地叫了声:“妈!”泪,滂沱如雨。一双弟妹抱着她哭成一团。紫依母亲颤微微将三姐弟双手合在一起,吃力地吐出一句:“紫依,答应我,要照顾好,你弟弟妹妹,一辈子,不弃,不离。”紫依的心,霎时被撕成碎片,却只能重重地点头,喃喃地说:“妈,您放心,我会与他们生死相偎,不弃,不离。” 凄凉决绝的微笑,是世上最惨烈的痛。紫依母亲终于阖上双目,撒手而去。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弟妹,紫依突然冷静下来,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每一步,都会酸涩又艰辛,深陷伤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在亲友们的帮助下,紫依姐弟总算是安葬好了自己的母亲。看着尚未成人的弟妹,紫依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重到她柔弱的双肩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工作丢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好的工作,还不如暂时在家休整一段时间,也好让自己平复下心情。 紫依其实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悲苦,首先想到的就是流风。可当她鼓起勇气拨通那串深谙已久的号码时,那边却始终如一地告知她“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紫依的心,随着提示音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终于意冷心灰。她哪里知道流风每天都在潜心训练,为了不影响比赛,除了晚上睡觉时打个电话报平安外,其余时间一律关机。世事往往就是这样,翻云覆雨,造化弄人。蓦然回首时,物是,人已非。 【十五】隐痛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流风志得意满地走下飞机,晴空万里,日光倾城。他将长发向后一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比赛果然不负众望,一举夺得大赛冠军。这可是世界级的比赛啊!从此,他将迈入顶尖艺术家的行列。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父母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看着两鬓间有银丝的父母,流风难抑心底的激动与柔情,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他们,狠狠地亲了一口。精心装扮过的柳希悦张开双臂,笑得优雅而高贵:“流风,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拥抱?”流风二话不说,上前拥住柳希悦:“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父母。真的很感谢!” 柳希悦顺势搂住流风,娇娇柔柔地说:“那是我应该做的嘛,何须言谢?”流风刮刮她小鼻子:“那么,今晚我请客,好好犒劳犒劳你!还有你爸爸妈妈一起。”柳希悦欣喜地挽住他臂弯,又挽住流风母亲,乖巧至极:“走咯,吃大餐去咯。”略带夸张和俏皮的样子,婉丽可爱至极。 回到家,连日的紧张疲惫,令流风彻底放松,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身。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找紫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还要跟她一诉相思别离。绿城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看着帅气阳光的流风走进来,柳希悦开心得像个孩子:“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正准备去你家呢。”流风笑着顾目张望:“路过,就进来看看。对了,紫依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柳希悦怫然道:“我懂了!原来你并不是想看我,而是专程来看她的,是吧?”流风长发一甩,有些不以为意:“既然进来了,当然就是来看你的嘛。顺便也看看紫依,好久没有见她,也不知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话说去了这么久,好想念绿城的风语呀!希悦,先给我来一杯怎么样?” 柳希悦酸酸地说:“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念风语,还是想念紫依。”流风皱眉:“希悦,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捏?”柳希悦强忍不快,淡淡地说:“紫依早就不在我这里了。你想见她,只怕没那么容易。”流风讶然回头:“希悦,你说什么?紫依不在?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走?” 柳希悦重重地坐下来,看着自己的芊芊指尖冷哼一声:“腿长在人家身上,走或留,哪轮得到我管?她去了哪里,我又怎么知道?”而后抬头对着流风似笑非笑:“还有,风大少爷,好像我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为你看着她吧?” 流风一怔,讪讪地起身:“对不起希悦,我只是有点着急,你别生气。”柳希悦板着脸,不再理会流风。流风推开门就走。柳希悦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咬着牙在心里冷笑:“流风,你真以为还能找到她么?” 流风找到紫依原来上班的地方,才知她一个月前早已离开。去她租住的那条小街,也打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流风开着车走遍整个城市,连续找了好几天,将他们以前爱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又去柏丽广场守株待兔了好几天,依然没有找到紫依。他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实在想不到紫依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回想与紫依相处的点点滴滴,流风的心就疼得厉害。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温柔与善解人意,她的俏皮与自然流露出的清纯美丽,她的聪慧、灵秀与能干,宽和静雅与真诚,不慕虚荣的坚强与独立,都是那么与众不同,于平朴中显出异乎寻常的高贵,令流风从心底里爱慕与敬服。只是紫依,我们不是说好的,等我回来,就带你见我父母,难道你忘了,将我们的过往也一并付之流水了么?他暗悔自己那时候为了尊重紫依,没有坚持将手机给她,令他此刻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紫依已经回了老家。流风曾听紫依提过她的小乡村,似乎那是北方一个比较荒僻贫瘠的地方,隐约还有点印象。流风决定去找紫依。他要将自己已经获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告诉紫依,然后告诉她,此生要给她幸福快乐,与她不弃,不离。 一旦决定,就付诸行动。流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开着车上了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去。他只知道如果失去紫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幸福。紫依,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希望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等我,紫依。 【十六】遗恨 哀,莫大于心死。还没有从情感波折中走出的紫依,又惨遭职场的排挤,一转眼,又经历人间最悲苦的生死别离。上天似乎对紫依太过苛责,存心不让她过一过平凡安定的日子。原本没有打算外出,性情从来都那么温柔的紫依,面对弟妹誓死要退学的恳求,突然就动了怒。她指着正上高三的弟弟,声嘶力竭地吼:“就算是死,你也要给我考上大学!”一转头指着纤弱的妹妹:“还有你,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给我好好上学!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不听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看着泪眼模糊、惊骇万分的弟妹,紫依紧紧搂住他们,心痛到无法自抑。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坚强,更加自立,更加辛劳,才能担起这个家的责任。她喃喃自语地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弟妹说:“放心,姐姐绝不会让你们退学!再苦再累,你们的学费我都给得起,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 工作。紫依自嘲地摇头。这一次,该去哪里呢?紫依收拾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其实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箭在弦上,她还有什么办法?只要能吃苦耐劳,也许,自己的运气不会永远都那么差。 站在自家的小院外,紫依泪落如雨,百感交集。狠狠心,扭头而去,踏上南下的旅程。从家里到简易公路约莫一个多小时,才能坐上车。紫依边走边回头,目光一寸寸拂过家乡的一切,有不舍,还有着深深的无奈和伤悲:“爸,妈,你们放心,紫依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两个。” 公路很窄,路况很差,车却开得飞快。坐上破旧不堪的汽车,紫依被颠来颠去,感觉有些头晕。好在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窗,把头伸出窗外,原野的风清新自然,将紫依的长发吹得飘然若仙。车后,漫天飞扬的尘土足矣将人的视线模糊。 流风开着车,一边走一边问路,居然找到了紫依所在的小乡镇。一天一夜的长旅,早已让流风疲惫不堪,人也昏昏欲睡。好在马上就可以见到紫依了。流风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小心地行走,焦灼而又紧张地打量着路边的一切。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略显陈旧的院落,三五成群的林木,不时从路边冒出来。偶尔还有擦车而过的家畜以及快得惊人的摩托,忽地一声远去。而公共汽车左奔右突,像个醉汉一样摇晃着如入无人之境。流风不可思议地看着,觉得既新奇,又有趣。只是这路面实在太糟糕了,看来宝马并不适合在这里行走。 一辆公车迎面驶来,远远扬起很高的尘土,流风赶紧关上窗子。眨眼间,两车擦身而过。流风从后视镜中看着那车几乎刮到自己的车子,吓出一身冷汗。收回视线的同时,蓦地觉出有什么不对。握着方向盘的手并没有减速,眼睛却一直盯着后视镜。那飘飘的长发,那熟悉的面容,不是紫依又是谁? “紫依!”流风摇下车窗,回头大叫。扑面的尘灰让他眯起了眼睛。车身猛地一晃,差点掉进路边的沟里。紫依却在车上渐渐远去,根本没有听到流风的呼喊。这里不能倒车,流风急得一边踩刹车一边回头大叫紫依。他哪里知道,迎面又有一辆开得飞快的公共汽车,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他压过来。 滚滚烟尘弥漫,流风呛得咳嗽起来,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去打方向盘。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黑色的宝马被撞得飞了起来。流风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重重地抛了出去。跌落沟底的那一瞬,他似乎见到紫依恰恰回过头来,淡淡的忧郁,精致的五官,清丽脱俗的眉眼,像一阵微漪,在他深邃的眸中浅浅曳动…… 紫依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等到车嘎地停下,又听到有人说:“撞车了,撞车了!”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出事地点看去,发现翻倒在路中间的那辆黑色汽车有些眼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蓦然一惊,人已下了车。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很快就围成一道密密匝匝的人墙。 她恍恍惚惚地穿过人群,一点点朝着出事地点靠近。“哇,居然是宝马!”“真可惜!”“被撞飞了,天!”嗡嗡地议论和叹息潮水般袭来,直击紫依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不会的,不会的,绝不可能是他!他绝不会来!紫依紧张得连手心都是汗,咬紧下唇,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 黑色的宝马被撞得变了形,面目狰狞扭曲着翻倒在地。淋淋的血色洇开来,像一朵开在时光断层之上的花朵,那么冷艳,那么惊心动魄。那张粤字开头的车牌,瞬间攫住紫依的神经。她听到自己尖锐地呼喊,那么张惶,那么陌生,那么惊天动地:“人呢?人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全身被血色跟污泥混杂的流风被抬了上来。虽然面目全非,但紫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天空,在紫依头顶突然塌陷,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腿一软,摔倒在地,再也无力起身,只好匍匐着,一步一步爬向流风。脸上纵横肆虐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和泪? 长长的头发,浓黑的眉峰,俊逸的五官,修长的指尖,峭拔的身段,都是那么真切,那么熟悉。棱角分明的唇线微微张开,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只是双目紧闭,面如死灰的他再也喊不出来。紫依伸手,一点点触摸他曾经温暖柔情的肌理,脑子里空白一片。 紫依抱起流风,将他的头紧紧搂在怀里,一边梳理他柔软的长发,一边俯身喃喃低语:流风,你起来,你起来呀!咱们不是约好了,等你回来,就去你家的,难道你忘了?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抛在思念与痛苦的深渊,独自离开? 再破碎凌乱的嘶喊,再深情惨烈的呼唤,再悲痛欲绝的柔情,也唤不醒他的冰冷,唤不醒他向暖的微笑以及他略带孩子气的包容与宠溺。长风拂过,日头一点点下坠。紫依固执决绝得像尊雕塑,就那样抱着流风,为他擦拭身上的血迹跟污渍,不准任何人碰他。直到她筋疲力尽,失去了知觉。 接到紫依的电话,柳希悦恨得银牙都要咬碎。这个女人,竟然用流风的手机给她打电话,是不是太过嚣张和卑鄙?可当她旋风一般刮过去时,看到的却是一幅永远也不想看到的场景:面色惨白的流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木讷冰冷的样子,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毫无生命迹象。 柳希悦颤抖着伸手,却触电般地缩回来,抱着头软软地跪下去,泪流满面:流风,没想到你竟然用这种方式向我宣告,不管不顾地跑去找这个女人,以生命为代价也无所谓!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若是早知你要去找她,并因此而断送你锦瑟的前程与生命,我又何苦将她赶尽杀绝,逼到她无路可退?流风,你的诀别是对我无声的控诉和惩罚么?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存有私心,不应该竭尽全力去争取,去把握属于自己的幸福么? 再大的悔恨,再多的解释,再纷飞的泪雨,流风也感知不到了。柳希悦的身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在流风永恒的沉默和紫依痛断肝肠的悲恸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满身罪恶,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捂住脸,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深秋的风,卷起起片片黄叶从她眼前飞过,宛若穿过黑发他的温柔。这么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像一卷黑白胶片,清晰历历,撕扯和吞噬着她的心。泪眼模糊中,柳希悦仿佛看到流风站在街的那边,抱着他心爱的萨克斯,朝着她微微一笑,如白雪阳春。《回家》的旋律缠绵深情地渗透了整个天空。 流风,她欢叫起来,雀跃着朝他奔去。车流人流在她身边滔滔滚滚,她浑然不觉。 吱嘎!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后,这个世界回复了原有的平静。一朵硕大的血色玫瑰,从她身下洇开,瞬间铺满了整个街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