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我的妈
一 假如单纯从年龄和生物学意义上讲，她只能是我和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事实上，当二十二年前的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份确实只能从年龄这个切点定位为姐姐。 要说这位姐姐，她身上值得细说的事儿还真不少。那年那天的她第一次来我们家，身上穿着土里土气又不合身的旧衣服，颈后拖着两条不合时宜的粗辫子，现在回头想想，那时的她，除了脸上未褪尽的稚嫩和清纯，除了甜润得像奶油蛋糕样的声音，还有清亮得如同泉水样的明亮眼睛外，就她那样的不入流和朴素，她不但与这个莺歌燕舞的世界格格不入，也入不了我们两个小屁孩的法眼。 后来，曾经有人这样评说当初的她，说她就像一株长在荒野里的野花，突兀被风吹到了陌生的地方。 事实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贴合了那人的评价。不过，那天的她一见到我们，一张脸却立马生动阳光起来，满脸的笑就像一朵绽放的春花，开得张扬，透着温暖。她急急走到我们面前，弯下腰先后抱了抱我和妹妹，嘴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说，两个妹妹好可爱！好漂亮呐。 那天的后来，母亲告诉刚刚学会说话，走路还要人保护的我和妹妹，说这是姐姐，以后，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就由姐姐负责照顾你们。 对了，那年我和妹妹都刚满两周岁。姐姐她十七岁。也许有人要问了，姐妹俩同龄？难不成是双胞胎。还真猜对了，不过，偷偷告诉你，我们这对双胞胎究竟我是姐姐，还是妹妹本就是姐姐，这是永远不见天的秘密。说到最终我荣立双胞胎首长之位，还是因为我的外形长得比较老成一点。 我和妹妹的秘密远不止谁打头阵冲世界这件事，说句玄乎的话，我俩本身就自带故事，而且还挺曲折离奇的。 就说我们俩的来历吧，那就很有点天外来客的范儿。据我的母亲，哦，对了，我该叫养母的，据养母事后曾经告诉她的亲朋好友，那一天，她刚刚从单位下班，在路过一条阡陌小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草丛中传来有气无力的哭声，细细听，那声音幽暗而微弱，带了一种天生的无助。养母说，刹那间，那声音就像勾魂的线，把她一步一步引向了小路尽头。在那里，养母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两个包在淡蓝色破旧襁褓中的婴儿！ 养母说到这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同情，眼中更是溢出了情不自禁的泪水。她说，当时，天色已暗，西风正紧，加上不远处一阵阵仿佛要撕破天的狗吠，她的心发慌啊，于是，顾不得多想，就抱起了我们两个。 养母是个细心的人，抱回我们的第二天，她就带着我们去了医院小儿科，做了全面检查，说心里话，她是生怕我们因为有什么先天性的毛病，或者刚出生就得了什么要紧的病，才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结果，医生一检查，还真的有事，不过，令养母可以稍稍放心的是，我们的主要问题主要是先天不足，体质较弱。 从医院回来后，我们姐妹俩的归宿，成了养母所在的整个城中村议论关注的重点。据说，养母一开始抱回我们，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说白了，那整套的行动，包括去医院，都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和情急之下的应急反应。 一时间，我们成了整个城中村的号外，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也有上门相看意欲领养的，可当他们的视线一触摸我们明显瘦弱的身体后，便摇摇头走了。最后我们姐妹俩顺理成章成了养母的女儿。养母做出这个决定是得到了养父的认可的。看起来，这也算两全其美，因为养父母结婚多年一直未有生养，何况发现我们的也是养母，那也是缘分。 二 自从有了我们姐妹俩，养父母便有了新的打算。用养母的话说，从此以后，我们这个家像真正的家了。 养父原本在海城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而养母大学毕业后，就在老家的服装厂任会计，这种情况直到他们结婚一直没有改变。这几年里夫妻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本就不尽如人意，加上养母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差强人意。我和妹妹加盟这个家庭的时候，正好养父与几个要好的朋友刚刚定下下海经商的宏图大计，于是，养父母一合计，一鼓作气的，带着我们奔了海城。 到海城的开始半年里，养母专职在家带我们，而养父就充作了我们这辆家庭拖拉机的驾手。好在那段时间里，养父的生意很快就起步了，而且做得不错。 无疑，养父养母是爱我们的，自从来到这个家，我们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贝贝、舒舒，我们就像两颗遗落尘土的豌豆，在成了养父母的女儿后，一下子成了金豆豆，银豆豆，他们爱我们，宠我们，对我们视若己出。 半年后，养父的生意没有了起先的红火，养母决定出去工作了。为此事，养父母事先就有过不止一次的筹谋商讨，并特别请了保姆，于是，就如故事开头说的，我们生命中那个至关重要的姐姐，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姐姐名叫来娣，顾名思义，她应该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文化氛围浅淡的家庭。除了名字上的特有标志，姐姐一口搅拌了地方口音的变形普通话也透露出她来自乡村，事实上，她不但来自乡村，还是遥远的山村。 因为家贫，高中刚刚上了一年的她就辍了学。 辍学后不久，姐姐便和几个姐妹以打工的名义飘到了海城。姐姐是个有志向的人，她决心凭自己的努力，为家庭，尤其是弟弟的未来添砖加瓦。 令她没想到的是，理想再丰满，终究抵不过现实世界的骨干。来海城不久，她就发现自己与偌大海城的格格不入。除了人生地不熟外，她听不懂海城的方言，她的心入不了海城这座人海。她就像大海滩涂上一棵小小的、不起眼的小枝丫，虽然总是随着大海的潮起潮落被卷起、压下、抛出、吸纳，但终究还是不能与大海融为一体。恍恍惚惚中，她似乎一夜间想明白了——原来，山村那种艰涩贫困的生活，比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滋味还是好了好几倍。 初来海城的她睡过桥洞，捡过破烂……直到在中介所遇到养母。 养母几乎是在初相见的瞬间，就决定了聘用她来我们家的。关于这件事，我是用了后来漫长的十年，甚至更长更长的时间，才依稀揣摩出养母当时的慧眼识珠的。 姐姐走马上任没几天，养母就上班去了。离开工作岗位几年的养母，一上班就像换了个人，她忙碌而充实，快乐而幸福。休息的日子里，她常常抱着我们遐想，她说，单靠你们爸爸一个人赚钱那叫度日子，现在爸爸妈妈两个人赚钱，那叫双保险，是过生活。她说，我们现在多赚一点钱，以后要供你们姐妹上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那是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道。她说，世上的父母都望子成龙、盼女成凤，为这，做父母的，含辛茹苦不辞苦。她还说，除了上学，还要为我们筹足嫁妆，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无忧无虑、快乐永远……后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过，生活假如一直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前行，那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姐姐来家大概第三年，我们家出了件天大的事，这件事就像一把利剑，把家庭的天空一下子戳了个大大的洞。通了天的洞，不单单是漏那么简单！而是无发弥补了！养父养母离了婚，而我和妹妹，自然是归了养母的。 养父走了，他不要我们了，不要这个家了！这是年幼的我们伤心的感觉。而妈妈则告诉我们说，养父另外有了自己的家，现在的他，一个人养不了两个家。 没有了养父的家，就像塌了边墙和屋顶的房子，虽然家还是叫家，终究是有大欠缺的，是不完整的，是失却了很多情感支撑的。为此，养母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打牌，浑浑噩噩的她总说，酒能忘忧，牌能解烦。 失去了养父的养母，变成了一个丢失灵魂的人，原先兢兢业业上班的她常常会忘记工作，忘记自己。其实，她除了已经不是那个见异思迁的忘情人的老婆外，她还是我们两个孩子的妈妈啊。好在心浮气躁的日子里，我们、包括妈妈，还有姐姐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关心着。 三 那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淡紫色的云絮一串串缀在空中，风儿轻柔得就像妈妈温暖的手。这样一个美妙的天气，正好是妈妈四十岁生日，那本身就带给了我们双重的欢喜。 我和妹妹特别准备了礼物。我精心画了一幅画，画里是美丽如花的妈妈，她的两只手，左手牵着贝贝我，右手牵着舒舒妹。妹妹的礼物是一朵绢花和一张画了好几层高的蛋糕图，还有小红花。 除了纸上的繁华隆重外，那天姐姐订了个漂亮的草莓蛋糕，亲手擀了又长又韧的面条，还做了好几个妈妈喜欢吃的菜，像香辣鸡丁炒花生，韭菜炒百叶，红烧鲳鱼，酥滑红亮的五花肉，香菇炒青菜等等，放了满满一桌子。姐姐边忙边絮叨，说你们的妈妈呀，钻了牛角尖。没有人是一直走在春天里的，也没有人是一直走在冬天里的，生活里的灰色是需要清理的，一直在灰色里行走，人会慢慢失去希望。 姐姐是想用心帮助妈妈遗忘，更希望妈妈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从此以后，忘记忧愁，忘记烦恼。 天，慢慢暗了下来，暮色苍茫中，我们三个人心怀憧憬一遍遍走向门边。在门的张张合合里，我们期盼着亲爱的妈妈早点回家，我们想给她过一个简单又隆重的、独一无二的生日。 天，黑了，虽然路灯的光影稀释了夜的厚重，可时钟的“滴答”还是在一遍遍地提醒——夜深了，妈妈，该回家了。 十一点了，窗外的天空如墨浸染。夜一步步向纵深里走去了，可妈妈还是没有回家。姐姐准备的菜冷了脸，蛋糕也无精打采地收敛了笑容。姐姐不忍心我们两双巴巴望着蛋糕的眼睛，好几次对我们说，来，贝贝，舒舒，吃一块蛋糕吧。妈妈不会怪你们的。可我们知道这是妈妈的生日蛋糕，妈妈不回家，圆圆的蛋糕就不圆满了，我们不可以先吃的。 那个黑色的夜晚，那个望眼欲穿的夜晚，我们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后我们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们早早醒来，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妈妈不要我们了吗？我问姐姐，妹妹也问。我们两个边问边哭，感觉心突然掉进了海里，捞不起来了。姐姐在我们的哭声里似乎也难受起来，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我和妹妹的眼泪汇聚成了两条愁苦的小河，不同的是，我和妹妹在这愁苦里无助了，姐姐却在我们的愁苦里警醒着。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眼前这两个孩子的主心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姐姐很快强颜欢笑起来，她对我们说，不哭，妈妈肯定有事耽搁了，妈妈这么爱她的贝贝舒舒，怎么可能不要我们呢。等着吧，等你们从幼儿园回来，妈妈肯定在家了。 整整两天，妈妈就像风一样在这个世界突然消失了踪影，无声无息了。两天后，姐姐在打了无数个电话，寻找了无数地方后，决定报警，潜意思里，她是生怕妈妈出了事！ 妈妈真的出事了！两天后的一个午后，就在妈妈常常伫立、缅怀爱情的那条运河边，有人看到了被一棵斜卧河床的老树拦着的妈妈！此时的妈妈背负蓝天面向河水，在滔滔涌涌的河水包容下，她终于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心酸，忘记了爱恨情仇，也彻底放弃了我们。只是不知道此前的她，经历了怎样的思考和怎样百转千回的彷徨，最后才有了如此的决绝。秘密，永远只属于不再说话的人，妈妈就是。 四 养母的意外去世，宣告了我们这个家庭天空的彻底坍塌。家，真的没有了！房东在得知我们家的事情后，很快做出了赶走我们的决定。 没有了家，没有了赖以栖息的住所，我们两个未满五岁的，刚刚走进幼儿园不久的、懵懂而无知的孩子能去哪里？快点搬出我们的房子吧！这是看得明白想得透彻、绝对不想揽事的房东的想法。 我们能去哪里？房东给姐姐提议，孩子可以送人或者送孤儿院，天无绝人之路，随便去哪里都有吃有住，不会饿死孩子的。随后又“好心”劝起姐姐，叫她撒手，说本就是无亲无故的两个孩子，你到她家，原本就是挣一份保姆的工资，做一份保姆的活。现在他们的爹走了,娘死了，家都没有了，你还傻傻地陪着干啥？难不成还指望谁给你发工资？再说，就凭你，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孩子，以后怎么活？ 那一刻，姐姐流泪了，流着泪的她突然下定了决心，她迅速擦干净眼泪，口气变得斩钉截铁起来，也就添两双筷子，添两只碗的事儿，她们已经没爹没妈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可以丢下她们不管！ 姐姐说着，突然想起眼前面临的困境，她“噗通”一声面对房东跪下了。她言辞恳切地说，大叔大婶，求求你们，就算可怜可怜两个孩子，再容我们住上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我们一定走。 姐姐的求告，最终为我们赢得了五天的回旋时间。五天里，刚刚跨入二十岁大门的姐姐，左手牵着我，右手拉着妹妹开始四处奔走。至今，我无法想象，当年当时的姐姐是以怎样百折不挠的坚定和勇气，以怎样的卑微和耐力，又是怀着怎样的执著，叩开了一扇扇的门，才为我们谋得了一片生存的空间的。 都说只要努力，希望总会开花。姐姐的努力终于为我们换来了房子。那是一间位于底楼的老房子，是在几位好心人和街道居委会的共同努力下，为我们争取到的一间免租金的临时住所。虽然房子老旧，比起原先租赁的三室一厅，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可姐姐却笑得满脸阳光、神采飞扬，笑着的她一双手臂用力搂紧了我们说，贝贝舒舒，我们三个人终于又有住处了！ 搬进了老房子，姐姐突然变得好忙，每天从早到晚，姐姐要接好多的活，做好多的事。姐姐常常面露凝重对我们说，以后你们要慢慢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从今以后，姐姐抽不出很多功夫帮你们，姐姐得为我们三个人的吃饭、穿衣，还有贝贝、舒舒的上学赚钱才是。而我和妹妹也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在那些漫长艰难的日子里，我们不再缠着姐姐讲故事，不再吵吵着去游乐园，不再吵吵着要吃什么，穿什么。 人都说，逆境是成长的催化剂。当时光在记忆里延伸至路一样长的时候，一年走到了尽头，春节来了。对于我和妹妹来说，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没有养母陪伴下过的春节，而对于姐姐而言，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老家跟父母家人团聚的春节。 那个春节，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姐姐像妈妈一样给我们派发了压岁钱，为我们包了饺子，做了红烧肉和鱼等等。那晚，关于鱼，姐姐还说了一个故事，最后，她说，我们老家每年过年都要吃鱼，都要说一句——明年有余庆！我们三个今晚也说一句…… 大年初一的早晨，当姐姐喊我们起床吃小团圆煮红枣的时候，我看到我们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上了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姐姐说，虽然这个年你们没有了爸妈，但你们还有姐姐我，过年，我们得像模像样的。说到像模像样，我记忆里的一束火苗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这让我猛然想起，那年的春节乃至后来好几个春节，姐姐的身上却一直穿着那件已经褪色的，还是之前养母给她的旧羽绒服。 也是在经历了那年的春节后，我们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从那以后，我们变得懂事了，我们知道感恩了，姐姐忙碌的时候，我和妹妹会踮起脚尖为她擦汗，我们会轻轻地在姐姐的背部捶，一下，一下，我们希望用自己的小拳头把姐姐的劳累赶走，单单这样还不够，我们学着做了好多事，比如为姐姐洗脚，梳头；比如淘米做饭…… 其实，做这些的时候，我们的小心脏里是藏着不能为人道的秘密的，我们想用这不起眼的马屁留住姐姐，我们想跟温和善良又美丽的姐姐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离分。 姐姐真的被我们的懂事感动了，情不自禁的，她说出了那句——我的好闺女！这样懂事，姐姐再苦再难都值了。 那些日子里，姐姐跟我们说得最多的话是，日子清苦一点没关系，我只求你们两个小毛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谁想，就是这平平常常的梦想，有时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巴掌。 那个寒风刺骨的深夜，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痛醒了，那时的姐姐还在灯下忙碌，一见我疼痛的样子，姐姐急了，她立马丢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在简单准备了衣服钱钞后，她摇醒妹妹，叮嘱了几句便背起我去了医院…… 一场阑尾炎，姐姐累瘦了，她心挂两头、分身乏术，却又勉为其难。好在这期间，姐姐的妈妈，在得知我的情况后不远千里赶了过来，为姐姐解决了后顾之忧。想来，姐姐的善良也是遗传的，这与文化无关，与家境无关。 其实，那些年里，我和妹妹去医院的次数又何止这一次，可以说，是姐姐一路呵护了我们的健康和成长。 五 阑尾炎病愈后半年，我和妹妹该进入小学学习了。在这里，还得说一说姐姐以外的那些好心人。我们的情况在得到周围人们关注后，也得到了社区和附近学校的关注。之后，我们获得了政府的救助，得以顺利走进小学的校门。 转眼间，我们与姐姐共同生活了九年有余，九年多来，我们从幼儿园升入小学，再走进中学的校园，我们走得无忧无虑，走得安然平实，而姐姐为了我们的成长，则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妈妈，一直很操心，很劳累。 因为操心我们，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直处于搁浅状；因为劳累，她也无暇他顾。当然，这期间，姐姐的善良在社区乃至在社会上得到了一致的美评，也有好多的人在肯定了姐姐的善举后，决定要为这样具有大爱的姑娘介绍对象。遗憾的是，当赞誉碰到真实的尴尬，尤其是身临其境时，有些人的深心里还是给姐姐下了傻的定语，他们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这其间，也有想曲径通幽的，他们跟姐姐提出，两个孩子大了，完全可以交给政府部门监护，或者给人领养。每每论及此事，姐姐总会回答——如果我的婚姻要以我跟两个孩子的分离为代价，我宁愿不要。 可想而知，姐姐的婚恋就这样一年年的被耽搁了，直到她遇到张大哥。 姐姐与张大哥的邂逅是个传奇。那天姐姐送加工好的活计去主家，半路上，远远看到一位老人摔倒了，心里正想着加快脚步赶过去扶起老人的时候，就见一位骑着电瓶车的男子停了车，丝毫没有犹豫就扶起了老人。老人似乎摔得不轻，姐姐看到那男子，随后抱着老人坐到电瓶车上去了医院。 可以说，姐姐对整个事件的发生，发展是了如指掌的。也不知道当时的姐姐是出于什么考虑，她不但做了见证人，还“多管闲事”地把整个事件拍了视频保存了。 我事后曾经无数次想过，假如事情到此为止的话，张大哥与姐姐，一定就是那苍茫人海里两片永远没有交集的树叶。 老人事件后大概第三天，一个消息在我们那个片区慢慢传开，说一位老人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撞骨折了，就在那条红卫路口。现在家属一个劲地纠缠着那位男子要赔偿，而老人则不出声。而那位男子则申辩自己只是出于好心帮了老人，而且已经垫付了最初的医疗费。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老人的家人对男子提出，你说不是你撞的，行！谁看见了？只要你说出见证人，我们没话说。 这个世界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啊，眼见那路段压根就没有摄像头，男子肯定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可事件的结果，却是姐姐做了见证人，还把那段视频作为证据当场亮了出来。 事件还原真实后，老人承认了是自己摔下的，与男子无关。至于为什么一直沉默，那还得归罪于老人那个强势霸道的儿媳，这是题外话了。 话说张大哥与姐姐就这样相识了。巧的是，这时的张大哥还单着身，于是，他和姐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个人很快碰出了爱的火花。并在不久后认可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家庭。姐姐和张大哥定下婚恋关系的那一天，我曾经半真半假问过张大哥，是怎么看上我姐姐的？他一脸端肃地回答，我是个没有失去人性本真的人，而你姐姐是个好人，本真的人跟好人走到一起，这本身就不奇怪呀。说到这里，张大哥意味深长道：婚姻的主体是男女，给婚姻垫底的是善良！无论是生活还是婚姻，没有善良和温暖，那不叫生活，那也不能成就真正的爱情。张大哥的话使我想起尼采的话——“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有如此，才不负生命一场。” 六 我们终于再一次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有天、有地、有欢笑。姐姐结婚的第四年，她和张大哥的爱情结晶出世了。而彼时，我和妹妹都已经顺利走进大学的校门。 虽然是大学生了，但很多时候，我和妹妹却还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迟钝。那年放假回家，当我们争相抱起那粉妆玉琢的小公主的时候，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叫起了妹妹。与此同时，床上的姐姐笑了，旁边站着的张大哥也笑了，笑着的他们异口同声道，哎呀呀！乱了辈分了！ 不说不知道，稍稍一想，可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姐姐姐姐的叫着，现在姐姐的孩子出世了，我们是不是该认认真真想一想了？ 想法一冒头，我和妹妹都掩了口。是啊，要是按照年龄划归，姐姐确实就是姐姐，可细想这些年来，姐姐为我们的付出，她是我们当之无愧的妈妈啊！ 于是，就在那天，我们的姐姐顺利升级成了我们的妈，而张大哥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成了我们的叔叔。 七 说到这一声迟到的妈妈，后面还有故事。话说，我们的故事在经历了海城的发酵后，很快在大学校园，乃至在一些互联网上渐渐有了反应。 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一对穿着不凡的中年男女找到了我们家，两个人态度诚恳地说，我和妹妹就是他们二十四年前遗弃的双胞胎女儿。不得不说，从他们口中所描述的细节、地点，及至襁褓的外在颜色等等，与我们知道的还真是不谋而合。 他们说，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他们无限忏悔地说想弥补当年的亏欠。说到遗弃的理由，两个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模样。他们说，那时穷，加上当时所处的环境的尴尬，还说，那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无可奈何。 为了这件事，我的姐姐我的妈说，要我看，你们俩长得还真像他们，毕竟血浓于水啊，人家找都找来了，可见这些年来，他们也是一直处在后悔里的。要真的是，那就认了。认之前，做一个亲子鉴定吧。 是拒绝还是投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妹妹总会相互问一些相同的问题：比如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要是养母没有看到我们，没有随之抱起我们，还有后来的我们吗？比如，当养母失去生命躺卧河床的那天，姐姐一走了之的话，还有后来的我们吗？ 没有发生的事情终究是无解的。那么，对于未来，对于这两个从天而降的，极有可能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我们该怎么做呢？或许，我们该听姐姐的，哦！是听妈妈的话，不管怎么说，宽容和善良原本就应该是我们拥有的。但话说回来，不管以后的结果如何，姐姐才是我和妹妹最亲最爱的人，是我们今生今世都不想离开的妈。 作者：兰花悠悠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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