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谱上芬芳映
| 十八岁的姑娘面如桃花，玉名为芬芳。这一天艳阳高照，是她出嫁的好日子。托她的福，村里的十里桃花也开得正旺，香气四溢。两位壮汉一前一后稳稳地抬着大花轿，跟班身着红背心，红裤子，一路吹着唢呐，敲着锣，直奔刘家去。这吵闹声引来许多小屁孩，围看着，指指点点，每走一百米，他们就找理由挡着花轿要喜糖，要红包，讨了又讨，罚了又罚。守在花轿旁的媒婆想着法子应付这些调皮蛋，想着法子尽早将哭得红眼的新娘子送到新郎家，花轿到刘家时，太阳已升得最高时，影子最矮时。 刘家人丁兴旺，共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是在一家银庄里任财会工作，其长女嫁给县里的一个执法官。芬芳是嫁给刘家的二儿子，老二叫富贵，相貌端正，风度翩翩，只可惜高考落榜，只能呆在家中替父经商。老三叫金流，老四叫元宝。那个时候，老三和老四都是独身，未婚娶。 自富贵娶了芬芳之后，日子过得很舒坦，有美丽善良的妻子做贤内助，他在外奔波心情也特别好，生意也做得很成功，每年都能赚个一万多钱带回家。那个时候村人的年收入一般只有几千块，所以富贵赚了一万多，村人们就羡慕得不得了，纷纷夸奖富贵有本事。次年芬芳产下一子，长的胖嘟嘟的，大大的黑眼睛，聪明伶俐，夫妻俩可开心了，于是家中热闹了许多。每逢从商回家的富贵，都会用帆布包带来一些精致的礼物给芬芳和儿子，对妻子和儿子百般疼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时老三已到了娶妻的年龄，于是刘氏又开始寻媒婆给三儿子张罗婚事。经过媒婆的介绍，老三取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名叫春柳，此姑娘有点爆牙，就是没笑时，那几颗门牙也会赤裸在外面，个子高高瘦瘦的，虽相貌不怎么样，但是那嘴巴子很厉害，常可以把人反驳得哑口无言。由于刘家的老房子不大，可以做一个体面点的新娘房间，就只有芬芳现在住的这个房间了。趁富贵经商回家的当儿，刘氏就叫来二儿子说：“富贵，你弟弟金流要结婚了。”富贵一听就高兴地说：“太好了！”刘氏犯愁地说：“可是金流没房间做新娘房啊。”“哦，这个不必愁，把我的房间让给金流吧.”“可是你一家住在哪呢？”刘氏疑惑地说。“妈，不必担心我们，我们搬到外面租个房间来住。”听儿子这样说，刘氏正好落井下石，她本来就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她假装为难地说：“儿子啊，让你一家受委屈了。” 为了弟弟金流的结婚，富贵真的搬出去了，在村头卫生所租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本来是卫生所用来堆杂货的，满屋是灰尘蜘蛛网，经芬芳的一阵子打扫和布置，这房间虽有点拥挤倒也清爽。从那以后，芬芳和她儿子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生活，吃、拉、睡、洗全设在这个房间里，宝贝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富贵照样在外头跑生意，一年也只回家两三次，每逢回家，总是大包小包地给孩子妻子送礼物。虽然房间地点狭窄了点，但生活蛮顺心的，有丈夫的疼爱，有儿子的陪伴，芬芳的心里虽有点委屈便也就不埋怨什么。 就这样，芬芳一家三口在那小房间里一度就三个春秋，儿子大强都会走路说话了，他很好动的，经常将家具弄得东倒西歪，房间本来就不大，被儿子这样一折腾就更不像样了，常弄得芬芳哭笑不得。这时芬芳又怀孕了，富贵听了很开心但也犯愁，这个房间本来就不大，若再添一个孩子就显得更挤了。于是富贵决定自己盖间房子，可是地基在哪呢?正愁间，芬芳的母亲来探望女儿，说自己溪边有一块自留地，有一百二十平方米大，正好可以给你盖一间房子。富贵听了十分感激，感激芬芳娘家对他的帮助，向两位老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妻子芬芳的。盖房子那阵子，刘氏根本没来帮儿子烧点心，就让芬芳典着大肚子来回的奔跑，富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也在做粗工，搬运木头和砖块，常累得满头大汗。为了能有新房子住，夫妻俩个彼此安慰着，芬芳给丈夫檫檫汗捶捶背，富贵也给妻子倒倒茶揉揉腿。经过三个月日夜奋战，一座三层的新房子竣工了。上梁那天，大家都跑来祝贺，夸富贵有本事，房子盖得这么漂亮。当时在村里村民们盖得都是木头房子，且都是两层楼的。如今富贵盖出了村里首座三层的砖瓦房，是轰动整个村的。 自搬入新居以来，芬芳的心情是愉悦的，她想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有好日子过了。那年冬天，她又给富贵生下一个胖儿子，取名小强。如今富贵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他要让儿子和妻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在外头做生意更卖力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生意总有不顺手时，进来的那批货没销售出去，亏本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回家。芬芳看见丈夫闷闷不乐，就问缘由，得知丈夫做生意亏了，她没有责备丈夫，而是去市场买了一个猪心和半斤的荔枝肉回来炖给丈夫吃。她说：“富贵啊，最近你在外头跑，太辛苦了，我看你的身体瘦了一圈了。来！猪心荔枝肉你吃了，补补身子。”富贵看到妻子这样关心，心里很过意不去，他觉得很难过，今年他没有给妻子足够的生活费，回家时，也没给她买礼物。他边吃边说：“芬芳，你也辛苦了，家里的一切靠你打理，还要带孩子，很不容易，来，你也吃几口补补身子。”他站起身子，在碗柜里取来三个小碗，将猪心荔枝肉分了一些递给芬芳吃，也分了一些给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端着碗去门口吃，自寻乐子去了。芬芳和富贵就呆在桌旁吃，他们边吃边商量如何还那笔欠下的债。最后他们决定将新房子卖掉，去买一座旧房子来住。于是富贵抛出卖房子的消息。不久一个外地人登门要买这房子，经过讨价还价，富贵最终以五万六千块钱成交。富贵将这些钱拿去还账之后所剩余的钱已经不多，本想买座旧房子来住的，可是那阵子没人想卖旧房子，后来打听到有人想卖掉地基。于是富贵将这块地基买来了，自己盖了两层，就没钱盖了。没法，富贵自己去山上砍来几棵竹子，将它做成竹门竹窗，勉强可以阻挡风雨。于是一家四口搬进了这暂时的避风港，过起清贫的日子来。 自打金流结婚以来，就一直占据着原先富贵住的房间，他的老婆精明能干，那张阔嘴常与他人噼里啪啦地拌嘴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是个出了名的地方泼妇。她婆婆刘氏在大媳妇芬芳面前可以趾高气扬，但到了二媳妇跟前就成了哈巴狗，惟命是从。可怜的芬芳被婆婆借故赶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那所新婚时住的老房子。 金流跟他二哥一样也是没有正式工作的，他和他妻子一起在市场上卖水产，每天起早摸黑，虽累但生意是红火的。不久他们的腰包逐渐鼓起来，除了生活费和供女儿读书开支外，他们就有了积蓄，并存在银行里以备以后盖新房子用。现在他们已经厌倦老房子的破旧和湿气，看到周围村人陆续盖了砖式结构的楼房住，所以也打算盖一间新房子，搬出老房子。刘氏早看出儿子的心思，为了讨好儿媳妇春柳，就献殷勤地说：“春柳啊，溪边我们家有块自留地可以批下来盖房子了，如果你要，就给你盖吧。”春柳看见婆婆主动开口，心中很是开心。其实她早就打好如意算盘，将溪边的那块自留地争来自己盖房，因为她知道那块自留地是二哥和金流共有的，想要占为己有，还得花很大心思才行。如今，婆婆自己开口让给她，所以她就开心地不得了，于是凭着她那张三寸不烂的嘴将婆婆夸得团团转，浑身舒坦，像做神仙似的。 择了一个好日子，金流和春柳没有通知二哥富贵的情况下，就私自带领聘来的建筑工人到了那块自留地上，开始挖沟做地基。这时，有好心的邻居看见了，连忙跑到芬芳家告知，可是富贵正好不在家，芬芳只好自己去阻拦。当金流看见芬芳赶来时，就二话不说，将芬芳的头摁倒在地举起拳头就打，连击七八拳，将芬芳打得昏迷不醒。当芬芳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很疼，经医生的拍片后，才知脑袋被金流打成脑震荡。从此，富贵和金流两兄弟就反目成仇了。 富贵真的没料到自己的亲兄弟是这般的残忍，为了那块自留地，竟对自己的亲嫂子下此毒手。如今他看到妻子被打成脑震荡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地瘫痪在病床上，心中痛苦万分，决定起草将他弟弟告上法庭。次日他将两个儿子安顿到他外婆家之后，他就拎着那只久随他漂泊的帆布包出发了。 走到城里，他正巧碰上她姐姐，姐夫是在县城法庭上当执法官的。富贵看见姐姐拎着一大袋的菜从市场门口出来，就上去叫姐姐，姐姐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弟，连忙请二弟上她家坐去。到了姐姐的家里，富贵就把金流痛打他妻子的事情告诉姐姐，他告诉姐姐自留地丢了不算啥，但是妻子被他打成残废了，那是不可容忍的，他说他这一生也不会原谅弟弟金流。他要告弟弟故意伤人罪。姐姐听到三弟打二嫂时，心中也十分的气愤，连说三弟怎么这样不懂事。但她听到二弟要把三弟告上法庭的时候，就连忙劝阻二弟不要做傻事，她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对富贵说：“要是你把三弟告倒了送入监狱去，那三弟的一家子谁去照顾。”“可是金流一家也不让我家好好活呀”富贵生气地说。姐姐很为难，她希望两位弟弟不要搞成仇家似的。事情既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觉得还是先保护好三弟再说。于是她跑去跟她丈夫说：“你一定要阻止二弟的起诉。”“放心吧。”丈夫看见妻子这样焦急连忙安慰道。于是富贵的姐夫到处找关系将富贵拒之法庭门外。 富贵告状失败了，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说县城告不成，我就到省法院去告。于是他重新拎起帆布包踏上开往省城的火车。在火车上，他一直睡不着，回想妻子刚嫁给他时，是那样清纯可爱，如今却成了一个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病人，他流泪了。回想起一家四口人在一起是那样的温馨甜蜜，如今儿子无人管教，家务事全靠他一个人承担，他流泪了。回想起，兄弟弟媳这般的无情尖酸刻薄，还有母亲的偏袒，他更生气了，他暗叹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幸。整整三天，他在火车上左思右想，没合上眼睛过，脑子里像翻江倒海般的乱，只感觉周边黑呼呼的，看不到一线光明。 火车终于到达省府，他下了车，精神恍惚。此时，一个瞪三轮车的人过来，那个人冲着他喊：“要坐车吗？”富贵停下脚步：“不要了，谢谢！”那位车夫回头就走。富贵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赶忙追上去拉住他说：“兄弟，能否告诉我省法院怎么走？”那位车夫说：“你往这条路向前直走两百米，通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再直走五十米，最后右拐，进入一条街道，那座法院就在这条街道的左边，在它的对面有一家书店。”“哦，谢谢了！”那位车夫说了声不客气就走开了。这时，太阳正是当头照，富贵被晒得有些口渴，看见车站的角落里有个卫生间，他就过去，进去看见洗手盘上的水管，于是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瓶，满满地盛上一瓶水，用瓶盖旋紧放进包里，还把嘴凑到水龙头下喝了几口，就开始往车夫所指的方向走去。当他徒步走到省法院门口时，他已筋疲力尽，这时候的他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休息，他从帆布包里拿出几个高粱饼和那瓶水充饥起来，他要先填饱肚皮，等到下午上班时间，再去递起诉状纸。吃完时，他正想合眼休息的时候，他看见一辆车从法院大门出来，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他的姐夫。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姐夫已在那搞好关系，好让他去吃闭门羹了？他担心着，也没去招呼姐夫，就那样一直坐在台阶上等，等到下午上班时，他进了法院大门，递上状纸，那位工作人员说：“这状纸就放在这，我们改日会下去调查的，你先回家吧，以后我们会通知你的。”于是富贵只好先回家等候消息。 当他再次登上返回家乡的火车时，天已经黑了。他躺在长椅上，这时，他似乎比来时安静了些，他真的很累，总算省法院接受了他的状纸，心中有了一点希望。他不再想以前的事情了，而是安心地入睡。当火车开到一架高桥上时，突然“咣当”一声响，然后车厢内全没了电，火车头失控跳出铁轨外，直冲入江底。当火车出事的时候，富贵还在梦中，梦见自己长出翅膀向天堂飞去。 富贵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生命，他带着遗憾而去，来不及跟妻子说什么。躺在病床上的芬芳可怜巴巴地看见警察送来那个熟悉的帆布包，里面有几件富贵喜欢穿的花格子衬衫和黑色裤子，还有一个空的塑料瓶子。芬芳抱着那个帆布包痛哭不止，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睛都哭瞎了。后来政府看见她家的困难，将她定为“五保户”，每月补给她五百元的生活费，学校也给她儿子免去学费，还定期补助一些营养品。就这样，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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