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烟花
当我在夕阳落下山头脚步踏在青石镇的街道上的时候，心里终于暖暖的舒了口气。从省城长沙不远千里来到湘北这个边陲小镇，为的就是探望大学时的一个叫林伟的同学。出门前，小妍说了，一个闲不住的人，多少是有些寂寞的。我不知道她这句话从何得来，但事实上，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确实是闲不住，要不，林伟一个随意的电话邀请，我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而且还幻想着离开大学后的这几年，不知林伟生活的怎样？有没有成家？在什么单位工作？等等，这些都是我现在很想知道的答案。 林伟是我大学时的死党，一次文学联谊会上认识，时日不久，便成至交。那时在长沙读书的岳阳人并不多，我是地道的岳阳人，却一直生活在长沙。林伟是岳阳人，因此常对我说，都是喝洞庭湖水长大的，我们关系不要好，别人会怎么说。他的一番游说，硬是把我们的友谊栓的如城墙般牢固。毕业后因为生源问题，林伟按照人事局的文件精神，发配到了老家，具体是什么单位，当时并不清楚，只记得我送他上车的时候，他还豪情大发，说要回家好好大干一回。我当时就笑了，笑他的口出狂言，因为他说了一句：我要改变家乡，不要家乡改变我。 谁知，毕业后因为都忙于生计，时间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三年里，我们没有任何的联系，甚至连最基本的电话都没有，偶尔在网络上碰到，也只是随意地招呼。其实我也很想抽空去看看他，往往，当生活忙的有些理不清情绪的时候，都没有了心情。这一点，我相信林伟是理解我的，正如我理解他一样。 现在，我就站在青石镇的街上。傍晚的青石街人头攒动，时不时有叫卖声吹进耳朵，听着久违的乡音，我仿佛又看到了林伟那张熟悉的面容。 拨通了林伟的电话，我说我到了镇上，你来接我。电话那头，林伟一脸惊喜：老李啊，那么快就到了，你去青石中学门前等我，我一下就来。 约是15分钟后，林伟一脸风尘地跑来了，还很大力地拥抱了我一下。 我之所以说他风尘，是因为我远远就看到了他那张黝黑的脸，再近细端，头顶也出现了白发。我说，林，过得不好吗？他一脸苦笑：老样子，工作压力大，没有办法！ 当夜，在集镇的一家农用馆里，林伟几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了。毕业后，他被人事局按照师范类别安排进了青石镇中心小学做后勤，实际上，做的是就是厨房火夫工作，帮学生做早餐。每天5点起床，掐面，下肉馅，然后把几百个白花花的包子放到大蒸笼里去蒸，做完这些后已经是6点，然后还要去大食堂把学生的吃的米提前洗好，放进锅炉，接着又要去洗青菜等等。真正忙完估计是在上午十点左右，下午两点又要接班看锅炉。一直到晚上学生吃完饭，把餐具洗干净放到橱柜里才算是一天的工作做完。好在学校从外面聘请了几个厨师，打菜都不用他去操劳。这为他也省了不少力气，在他之前，学校是没有请外人的。但由于学生一致反映饭堂的质量问题，学校才不得已，重新加配了厨师。 等到他把这些说完，已是凌晨1点了，这在乡下，已是很晚了。我看时间不早，趁上洗手间的机会把帐结了，然后拉着林伟的手，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路上，林伟还唠唠叨叨地埋怨我不该出钱，早知是这样，也不叫你过来，让你破费。我知道他喝醉了，没有理会他说的话。 第二天醒来是上午的九点，我看到桌子放着一张面值十元的纸币，下面压着一张便条：去外面吃早餐，我们饭堂不向外人出售，抱歉。落款时间是凌晨5点45分。由此看来，他应该是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心里苦苦一笑：三年了，还是没有变，钱方面还是喜欢让着我。我虽然远来是客，但吃早餐的钱不至于跟我分那么清楚吧？然后仔细一想，感觉自己这一趟给他添麻烦了。毕竟，他是吃国家的粮，担负着下一代身体健康的使命，贸然前来，确实让他没有好好休息时间。 问明路径，我走到饭堂，远远看到林伟和几个学生在说话。看到我后，向我点点头，然后摇手招呼我过去。然后指着身边一个女孩说，这是你未来的嫂子，叫双双。那女孩向我微微一笑，以示问好。我点了点头，报出名字。林伟看到我不说话，呵呵一笑：怎么拉？嫌我家媳妇不耐看？我连忙说，没有。嫂子真的好看。双双听到这样说，轻轻地哼了一句：胡扯。我和林伟顿时大笑起来。 事实上，我的确说的是真心话，双双确实好看，白皙的皮肤，薄而鲜红的嘴唇，加上齐肩的短发，一个十足的美人胎。林伟能有此福，一生何求！ 中午饭还是在昨天夜里那间农家馆里延续。席间，林伟心事重重，我问他怎么了？他叹气，说今年的转正估计又泡汤了，我说何以见得？一旁的双双解释说，现在学校实行领导竞争上岗，下面的老师也不例外，连后勤部门也是如此。学校领导曾经找过他谈话，说现在县里面每年分流下来的人那么多，学校又没增加多余岗位，一下挤这么多人出来，早已是人满为患，作为领导也难啊。所以，以现在的形势，能保住自己的饭碗也不易啊。 说到这里，双双望了林伟一眼，又继续说，校里的领导决定，将原本每年的待遇制度改为两年一次，言下之意，林伟进年是没有任何的希望了。 我不得不叹服教育层次的领导足智多谋，为了节省财务开支，真是不胜其烦地出谋划策，硬是给新入门的老师们一个致命难堪，新老师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理想，也想自己过的幸福快乐，这一点也难吗？比如林伟，比如做了几十年的老教育工作者，至今还领取着一个月几百元的微薄薪水，这跟在南方城市比，还不如一个城市拾荒者。 （二） 林伟说，喜欢双双纯属偶然。 每天对着成千上百的学生，林伟给每个学生派馒头的时候，心情无非是愉悦的，因为每个学生，每个孩子们都是那么可爱，带着纯真的笑。能看到孩子们高兴地吃着美味的早餐，林伟觉得即使永远做着后勤工作，那也是值得的。然而，时间不久，林伟便注意到有一个小男孩天天虽然准时来饭堂，却从不领取馒头。后来从炒菜师傅那里得知，那个孩子因为家境贫穷，交不起住宿费，每天只得从自家里带一点干粮填饱饥饿。如果是上半年还好点，干粮不易受潮，那么下学期呢？天寒地冻的，即使是一个成年人，万不得己也不轻易食生冷食物，何况一个年乳未干的孩子。林伟叹息一声，毫无犹豫，偷偷地替孩子交了伙食费。这一去，就花了他一月的工资。 几个月后，一个朴实的女孩领着孩子找到学校，领导排除万难，终于查询到是林伟做的好事不留名。女孩自是感激不尽。留下联系方式，两相往来，便有了爱慕之意。 那女孩，便是美丽动人的双双。 双双刚从南方辞职回来，本是按父母之意，准备许配给一男方。但由于林伟助人事件，婚姻之事就此搁浅。说到双双，林伟总是无限感叹，一个劲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会怜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汉子。我说，不是上天特意安排的，也不是你们命里有这种福份，像你这种乐于施人的精神，有良知的人都会感动的。双双也是善良的人，你们在一起，实际上是水到渠成。 林伟还告诉我，他还去见过双双的父母，以及她的所有亲戚。基本上都是默许了。除了她的长伯。她长伯的意思也不是不行，只是当问到林伟一个月多少工资时，便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沉默。言下之意，林伟自是了然于胸。那段非寂闷的沉默，几乎是击垮了林伟原本应有的自信和自尊。那一刻，林伟是冷静的，因为从潜在的意识里，他感觉到了和双双的命运就此前途未卜。尽管内心里还残留着丝丝期望。 我说，这也太俗套了吧？现在什么年代了，还什么都谈钱。虽然这样说，我内心难免也有点虚。其实，很多人认为没有物质的生活是不可能幸福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用钱来衡量幸福的话，那就未必，而恰恰，双双伯伯的本意也就在于此。 晚上，双双从她十多里的家带了一大壶自制的山椒茶来到林伟的房间。山椒茶是湘北一带少有的古传秘方，用茶叶和辣椒混在一起，加一些配方和胡椒粉，掺和米酒混与其中，无论是大人小孩，喝之则有补血之功能，还能预防一些伤风感冒。等等。我小的时候喝过一次，辣得不行，随之吐出，被父母一顿好骂，现在想到这个秘方不久即将失传，想想年幼时不珍惜，真是遗憾可叹。 双双进门的时候，我正在和林伟拉些家常，看到我们聊得起劲，双双问我们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我连忙起座，说，说些大学时的事情。我怕林伟忧闷的口气影响到双双，因此随意接了话题。双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到内屋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倒了两杯满满的山椒茶，林伟二话不说，一手抓起，饮干。双双说，林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们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吵架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出去拉他们的时候，门外一片漆黑，林伟一句滚字在静寂的黑夜里，犹如一只受伤的狼叫，响遍整个校园，余音不绝，阵阵苍凉。我知道，他们已经在向陌生走近。 半夜，林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说，干脆我们不要睡了，你有心事就说出来吧。此时，我才得知，双双这次来就是要转告她长伯的意思，必须要在镇里建或者卖套房子才答应林伟的追求。林伟知道，想要在镇上卖套房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要说房，光靠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连最起码的地皮都难以置起。又何谈来的房子。此刻，林伟的心是混乱的，双双一个劲地解释是长伯的意思硬是把林伟气火了，加之酒精缘故，没有细想，无端地对双双大吼起来。最后，林伟说，自古忠孝两难全，我不为难你，我们就这样吧！ 对于林伟现在的处境，我知道我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好言相劝。实际上，林伟的心态在某些方面，胜过于我，因此，我的话相对林伟他，也是多余的。 林伟上班后，我去学校的店里买了一个信封和信纸，路过饭堂的时候，看到一群一群的孩子们正兴高采烈地往饭堂内奔去，想起林伟帮孩子交纳费用，再到昨晚和双双的吵闹，不禁一阵嘘叹。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在饭堂门口徘徊了许久，终还是没有进去。我想进去跟林伟说我要走了，想到他此刻其心已乱，不妨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就没有这个必要。 回到房里，我铺开信纸，用心地写下了这首诗： 从黎明前到黑夜 必须要一个艰苦但不算太长的时间 这个时间里你正在努力 努力信奉着自己的理想 我们有自己的信仰和生活轨迹 人生本有着无限的波折和冲动 别难过，我的朋友 越过门前的那到坎 你将会看到一路的春暖花开 写完，连同那个信封一起放在桌上。关好门，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三） 一个月后，我在遥远的深圳接到了一条银行短信。提示我的卡到帐1000元，随后，又一条短信过来，内容是这样的：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么畏惧 因为我逃避不了厌恶的世俗 不是所有的路都有春暖花开 不是所有的眼泪不坚强 心痛过后路会更漫长 谢谢您，我的朋友 无论前路怎样荆刺密布 我一如既往 把梦想努力向前飞 我知道，林伟是把我留在信封里的1000元钱一分不少打回了我。我把诗用一张大大的纸抄了下来，贴在床头，每日无事慢慢品味着，因为我懂得，这里面，不仅仅是一份情谊的收藏，更多的是林伟一颗无私永恒的心。 如果可以，林伟，请你幸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