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棵杨树（五）
不知什么时候，她一个人躺着的地方变成了两个人，原来是她的小伙伴小红。她告诉她：我在星星上,看你，看我们。她就坐起来，盯着她：呜呜！你掉魂了！你掉魂了！你的魂掉了！你妈要到南庄上给你喊魂了。我要去给她说！ 她不理她，她总是不能懂她，看星星，让自己的魂灵出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她不用去感知这个世界的痛苦、生死、嘲笑、侵犯。她聆听天籁的声音，她可以化成风，可以化成雨，可以上天，可以入地，顺其自然，一会儿她就与她身下的大地融为一体了。 这种美妙总是被打破，她真的听到在静寂漆黑的夜里，南庄上响起了一个老妇人长长的喊声：国娃儿，回来呀——！回来喽，回来喽，回来呀------！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她的妈在给她喊魂，是红国的妈在喊他。他们刚还在一起玩，他有着长长的上身，黑不溜秋，滑地像是泥鳅。他蹭蹭几下就爬上了院子里的那棵高高的老榆树。他妈从灶火里舀了一瓢恶水去喂猪，瞥见他坐在枝杈上，得意地摇晃着两腿，就仰起脸对着他大声喊：“上恁高看搬不死你！”那猴子在榆树杈上接音：“搬不死！搬不死！”话音刚落，他就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他妈愣怔了一下，发一声哭喊，赶紧跑过去查看。这猴子起初一动不动，连一声哼都没有，都以为摔死了，但没等他妈奔到跟前，他就一骨碌爬起来，撒开腿就跑，留下大大小小几只眼睛惊愕地张着。 他妈受了惊吓，以为他也吓掉了魂魄，半夜里就到南庄大路口上烧纸，对着荒凉的原野，拉着长长的能通三界的声音给他喊魂。 南庄十字路中间放着一个粗糙的大碗,装着几块肥肉,胡乱地竖着三根筷子,倒着一个酒瓶。往东就是这个村子的老坟地，她清楚记得，有一个晚上跟着村里几个胆大的人去铁匠庄看电影，回来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老坟地里隐隐几点鬼火，看到十字路中间的大碗，领头几个人发一声喊，没命地跑，她也感觉到魂魄离了身，也没命地跑。越跑地快，绿莹莹的鬼火就撵地越紧，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她的一个小同伴大叫着我再也不洗澡了，她在尚存的一点儿意识里差点就笑出来了。 她们一起去洗澡，小同伴的爹总能发现，因为他检验她们撒谎的方法就是：捞过胳膊，用指甲使劲一犁，如果翻起白白一道印，那铁定是洗澡了，接着就会是一顿好打。 可是越打她们去的越勤，南庄的藕塘是她们夏天的乐园。小伙伴们乐此不疲，一吃了午饭，就不约而同来到塘边，大家选择高一点的塘埂子，用脚踹出一条小小的滑道，男娃儿女娃儿都一丝不挂，一个接一个滑到塘里，或者后退到一定的距离，猛地俯冲，一头扎进塘里，扎个觅子，顺手摸起一截藕肠子，荷叶下只露出脑袋，大口就吃起来，任凭小鱼儿在腿间嘬个不停。 小伙伴们总爱比比谁摘的莲花儿美，谁摘的莲蓬大。最让他们敬佩的是，有一个小伙伴的爹妈给他们起名字居然全按着荷的一身来取，老大叫藕叶，老二叫莲花儿，老三叫藕。 这样一来，每个夏天，藕塘就总会有一块水面光秃秃的，没有一根亭亭玉立的荷叶，据说一根藕肠子坏了整节藕就会全部坏掉。上面的塘埂也又硬又实又光，夜晚走过，稍一卖眼儿，就被滑到了塘里。这使得承包人又生气又痛恨，他决定做一些改变。果然第二天，第一个冲进藕塘的人就被瓷瓦片扎得血流，执着的小伙伴们小心翼翼地下去，捡拾起承包人故意丢下的一块块瓷瓦片，远远地扔进不洗澡的地方。一会儿，藕塘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情景。再后来，承包人也只有干瞪眼地生气，想不出办法来惩治。 而他们的屁股就在这里滑到起了火疥子，发红肿大化脓。她妹妹就是最严重的一个。挤出脓来，直到秋凉后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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