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购药
| 一匹疾飞的骏马，奔驰在十八坡上。主人还是不停地挥舞着鞭子，时隐时现地穿过庄稼丛、高低坡。因为这次到南方去购药，路上日寇封锁严格，自己的商队经过多次风险刚刚回到坪上，他心急如焚，足有两个月没回良店治疗所了，时间已久，不知多少八路军伤员急需抢救。 以往，一般半个月或一个月，王本华会派人到坪上去取药，他们都是绕道走小道，即便是多走几里路，也安全可靠。 今天，虽然刚回到坪上落脚，为了早日将药物送到良店，他不得不亲自骑马去送，同时也为了看望很久没见面的母亲、妻子和孩子。 但他知道，这是冒险的办法，因为这条大道，便是赛过鬼门关的从十字路到坪上的九岭十八坡。 常言道：九岭十八坡， 两岭夹道河； 神仙坡上走， 也怕入贼窝； 河中没有水， 淹死过路客。 自古这条道山路崎岖、丛林遍野，但却是连结东海港口和内陆沂蒙山的唯一通道，多少客商车马队必经之道，也招致成了贼寇出没、险象层生的地方。 所以商队都是集体结伴而行。近年来兵荒马乱，时有部队穿行，小毛贼闻风丧胆，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可是大贼却猖獗了。这一带成了国民党顽固投降派孙焕彩勾结土匪盘踞的地方，他们拦路抢劫、为非作歹，比毛贼更胜一筹。 刚爬过两个山坡，在接近山顶、不易被人发觉的拐弯处，一棵大树倒在路中央，马无法通过，止住了脚步——麻烦了，他警觉起来，随手掏出盒子枪，勒住马，四下搜寻着。经验告诉他，不能下马，静观事态发展。 果然，从对面两块巨石旁侧，先露出两支枪口，又露出两个半截脑袋：“受惊了，王克敏先生！不要害怕，我们等你很多日子了，今天终于相遇了。我们既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钱！只是我们的孙焕彩司令捎个信给你，要和你交个朋友。因为你的医术高明，山上受伤的弟兄们急请你去治伤，孙司令说，只要你答应和我们合作，我们重重有赏，绝不亏待你！否则的话，我们可不客气……” “既然交朋友，何必动刀枪呢！请你收起傢伙，我们好商量！” “还是王先生识时务、好说话。那就请你先交出你的傢伙，我们再商量！” “那好办！把我的傢伙送给你！”王克敏接着把盒子枪朝对方扔去。 那两个贼人见他交出武器，立时胆子大了起来，忙站出来露出了真面目——通身的国民党正规军服武装，军帽端正、腰带整配。王克敏暗想：“原来是国民党的正规军，这伙国家败类今天又干起这种拦路截道、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背上背的什么东西？交出来吧！”这两个兵又盯上了他的背包。王克敏想：“这是药品，我就是为它而来的，决不能落到你们手里。” “一点贵重东西，也交给你们，请你先看看开开眼界！”王克敏说着便从背上取下包裹，随便扔给二人。 那两个贼人喜之不得，连忙接在手，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裹想看个究竟…… 王克敏立时从怀里掏出另一支盒子枪，对着敌人连开了两枪，这二人没等看明白包裹里是什么贵重东西，便倒下咽了气。 王克敏跳下马来，朝两个贼人踢了两脚，确认已断了气，暗暗地骂道：“狗贼种！敢拦老子的路，也不打听一下我的厉害。东洋鬼子不知截过我多少次，未能伤我一根毫毛！你的道行太浅了，就连你们的孙司令也是孙子辈，派这样的孬种来截路，白送死……” 接着，又把包裹重新背在背上，见二贼手中还有两把枪，便摘下来插到怀里，跳上马，急忙赶路。 他冲上斜坡又下了坡，策马过了河，刚上了岸，忽然，从周围树林子里冲出一群人，先由十多个人举枪拦住马头，一齐喊道：“赶快下马，举起手来……” 他定神一看，啊！清一色的国民党正规军，全副武装，和刚才自己打死的那两个人是一路货色。 他暗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刚才打死两只狼，又来了一群狼，肯定会给同伙报仇的，自己今天无疑要栽在这伙卖国贼手里。自己抱定的终生救国、顽强抗日的雄心壮志，也就‘壮志未酬、身不由己’了……” 他下了马，立时围上人来，把他浑身搜了个遍，为首的一个头目说道：“带这么些枪干什么？是枪贩子还是汉奸？” 王克敏说道：“你们自己是汉奸，倒骂别人是汉奸！” “你不是鬼子的汉奸，也是汉奸孙焕彩的人，他派你来干什么？” “孙焕彩派人要劫我的人质，被我打死了，这两支枪便是他们的，可以见证。” “啊？刚才是你放的枪，打死了孙焕彩的人！？打得好！” 头目马上派人到山上去验证那两个死尸是不是孙焕彩的人，又说：“我们是常恩多师长领导起义的国民党111师爱国部队，现在我们的部队就驻在前面王家坊前，随时待命，准备抗日。可是我们队伍中的顽固派却跟着孙焕彩跑到甲子山和土匪勾结，仍与我们对立。刚才听到枪声，师长怕他们来骚扰，特派我们前来探测情况，不想遇到了你，你既然反对孙焕彩，请你和我们一同回去，会见常师长……” 常恩多，是国民党东北军张学良的第111师师长，他跟随张学良坚决反对内战，主张统一战线，共同抗日。为了表示自己坚决抗日的决心，并于1939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2年8月3日，常恩多师长带领国民党111师3000名官兵在莒南县址坊村宣布起义，投奔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并将部队带到滨海根据地莒南县王家坊前村驻扎。对国民党的顽固反共投降势力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增强了滨海根据地抗日斗争的力量。 可是部队中以孙焕彩为首的一股顽固反共投降势力，坚持反共投降的立场，竟然带领一部分顽固派脱离常恩多的领导，逃到北面甲子山与土匪李延修、朱信斋勾结，誓与八路军为敌。 王克敏在山上打死的两个国民党兵是顽固反共派孙焕彩的部下；在山下遇见的是常恩多领导起义的爱国官兵，他们都穿着国民党的服装，但却是走在两条不同道路上的冤家对头，是黑白分明的两派势力。 王克敏会见了这位著名的国民党爱国将领，并将自己的身份和路过的目的告诉了常恩多。 常恩多高兴地握住王克敏的手说：“你原来就是著名的为抗日做贡献的王克敏医生，早有耳闻，但不认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以后为了抗日还会经常见面的。”又说：“这条路以后在我们手里，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们。” 常恩多知道他急需赶路，也不勉留。随即派出一个班的骑兵，一直把王克敏护送到十字路。 下午，王克敏先到治疗室，把带来的物品同王本华进行了交接。王本华高兴地说：“我的好二哥，想死我了！你可知道，我们这里的伤员多么着急盼你早来呀！” 一会儿，王仲年县长和王仲锋乡长也来了，王县长握住王克敏的手说：“今晚到我那里去，我请客洗尘接风，你们三人都去。” 天黑了，大家一齐来到县府办公室，王县长早让警卫员装来一大壶白酒，倒在各人黑碗里，又从老乡咸菜缸里摸出一块咸菜切成大块，嚼着吃起来喝起来。 王县长先说了祝酒词：“王克敏先生不怕千难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带来救命的药物，我们无限感谢，大家举杯，一起敬王克敏的酒！”大家说说笑笑，边喝边聊…… 喝了几杯，都觉得清淡无味，王本华开了腔：“如此清淡，对不起久别重逢、远程而来的克敏二哥，二哥走南闯北，城里进市里走，如果能带点长腿的荤味来下酒该有多好！”无疑，这是酒后在将王克敏的军了。 王克敏认真地说：“你这个弟弟不说倒也忘记了，我随身带着的，为啥不早说呢！让大家尝尝鲜！”说完，伸手在后背摸出一个大胖虱子来，放在桌子上还乱爬。 气得王仲锋大骂：“我那肮脏的二哥，你还当医生，守着我们的县长，搞这样的恶作剧——太扫酒兴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我愿意养活这些吸血鬼吗？你们可知道，我走南闯北两个月，晚上穿衣睡觉当被，白天穿衣挡寒，下雨还要当雨衣，直到今天还穿在身上，身上不成了虱子的窝巢了。哈哈！穷招虱子富招贼嘛！” 王县长马上圆场说：“这是必然的，前几年我们在沂蒙山区打游击，也是几个月不脱衣服，身上的吸血鬼也这么大……这不足为奇！” 王克敏又话归正传，严肃地说：“最近新四军和游击队在江苏接连多次袭击鬼子，将鬼子打得惊慌失措。鬼子妄想早日结束中国战场从而扩大亚洲战场，所以疯狂地围剿、封锁抗日根据地，因而这次购药风险很大，我们连闯三道关卡才回到家。特别是通往山东根据地的物资，鬼子严格检查。 这次购药，我们刚到无锡市，便被查住了。幸亏我把西药外伤药藏在成捆的中草药里，但鬼子还是盘问运输的地点，我们一口咬定是农村的土医生，开药房治病救人，地点就在附近。但鬼子还是把人和药物全部扣下……” 王克敏又接着讲述如何与鬼子斗智斗勇、闯过鬼子封锁线的经过： 一进审讯室，王克敏假装坦然自在，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位鬼子文职军官怒视着他，王克敏想找借口缓和气氛，来了一个反攻为守主动进攻，他看见鬼子的左耳下长着一个小疮，正贴着一副中国产的小膏药，他微笑着说：“太君，你的膏药贴错了，应该反过来贴！”翻译马上过来作说明。 原来这膏药揭去反面的布，会渗出药水来，鬼子误认为这是正面，其实药物是在另一面。这鬼子虽然有点自愧不如的样子，但还是傲慢不理他。 王克敏又说：“我是医生，对病人不分种族、国籍，一定要负责，哪怕微小的差错、事故，也不放过，这是我当医生的天职。” 翻译又作了解释后，鬼子连连点头，对王克敏这种救死扶伤的精神很佩服。王克敏又让鬼子找出另一副膏药，亲自给他贴上，并告诉他，不要吃辛辣东西，不要喝酒，鬼子心想，这个人很热心。 王克敏也懂点日语，便用日语和他说话：“中日是朋友，我们是朋友，不必客气！”鬼子用日语问他：“你怎么会日语的？” 王克敏用日语说：“我从前曾到日本做生意，主要经营人参、虎骨、麝香之类，我在贵国有很多好朋友，多数在大阪，如一本平三郎、田会中环等，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到了他们，请替我问个好，我很想他们……” 这鬼子听得很感兴趣，王克敏又说：“我这次如果遭难不能回家了，也请你捎个信告诉他们，就说我死得很冤屈！” 那鬼子听了忙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 由此，王克敏心中有底了。后来据药店老板透露信息，这个鬼子是大学生，在学校里强征入伍的，对鬼子的惨无人道、滥杀无辜很是不满。 药店老板听说王克敏被扣押了，也很着急。一方面这个老板是积极抗日爱国的人，另一方面，如果王克敏出了问题，也会牵连到他身上。所以他积极设法营救。 后来，王克敏托人捎来信，让老板挑两棵大人参送给那个日本人。 果然，王克敏在这里被押了20天，没再将他往上交押，便放了出来，王克敏找人带上药材，由两个鬼子押送出了城门。 大家听得很入迷，忘记喝酒了，“来！喝上这杯接着讲！” 王克敏说：“在路上幸亏有游击队接应，帮助我们传送！我们经过江苏省，只要穿过陇海铁路，便到山东根据地了，没想到在铁路必经路口拦截、检查非常严格，其他路段岗哨林立、别想通过。 我们在远处观察了两天，过往的每一个人都要遍身搜查，包括所带的物品；有个农民挑了一担青菜，被刺刀插得稀巴烂，后来发现他用一张根据地的报纸包着煎饼，鬼子竟一刺刀将他捅死。” 不过，只有抬着伤员和死尸的担架可以自由通过。 原来两天前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发生一次八路军和鬼子的战斗。鬼子尸体由鬼子搬运，剩下的伪军的尸体无人管。有的伪军的家属知道后，便来搬运，没有下落的无人过问。 王克敏马上决定：假装搬运尸体，将药品藏在尸体旁边。他们找到战场，一个伪军炸掉一条腿，将药品藏在裤子里，给死尸穿上；有个内脏被炸净，将药品藏在肚子里，外面穿上衣服……五具尸体，化妆完毕，外面多包装几层血衣，不详细检查，看不出任何破绽。 每个尸体由二人抬着，如果出现问题，大家统一口径，只说我们是雇来搬尸体的，其他的事一概不知道。 王克敏也亲自和另一个人抬着一具尸体，默不作声地过关卡，鬼子果然概不过问，他们便顺利地通过了检查关口。 借此机会，王克敏又让人们抬着，一直多走了一百多里路，快到山东根据地了，大家也放心了。 王克敏接着讲：“第三关在我们家门口，在过九岭十八坡时，差点被土匪索了我的命去！幸亏遇上常恩多，也算是有惊无险吧！” 讲完了智过三关的故事，大家哈哈竖起大拇指说：“王克敏你真是智勇双全，功劳太大了……大家都举杯，为王克敏安全地胜利而归干杯！” “克敏二哥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二嫂还惦记着呢！喝完酒早回家休息！让我们再干杯！” （人物后传：随着战争局势朝着胜利的方向急转直下，我们的后勤供应不再紧张，医药用品也能公开保证需要。王克敏也无需再做地下转运工作，于是便弃医从戎参加了八路军。 鬼子投降后，又随解放军转战山东各个战场，参加过泊里战斗、胶州战斗、诸城战斗等。后在诸城战斗中负伤。部队紧急转移时，只好将他安置在老百姓家中养伤。 伤愈后，部队早已南下，当地政府将他作为荣誉军人安置在诸城县井上村落户，土改时分得房屋、土地。 由于他精通医术，当地百姓不断前来求医，所以又开了个简易诊所，后来诊所统一转为公办，他又成为公社医院的医生。后又调到胶南县海青医院工作。 文革开始后，他含冤惨遭迫害批斗，被打成反革命并开除公职，遣送回老家良店村劳动改造。 文革动乱结束后，平反昭雪，恢复名誉，重返工作岗位直至退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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