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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酸粉姑娘的爱情

元辰路人 2012-7-10 18:30 3349
  我比他早两年进入蔡府。那天夜里,老爷从外地回来,进门时就带着他。
  
  老爷说:“他缩在府外的墙角里,这大冷的天,唉,抱着一只小狗,瑟瑟发抖。”
  
  我帮他找了一间小屋,算是安顿了他和他的狗。
  
  老爷跟他说:“平时你就陪少爷和其他孩子读读书,要是府上忙不过来,你也可以帮帮忙。”
  
  就这样,他留在蔡府。陪少爷和其他孩子们在书院里读书做功课。先生说:“他和大家一样机灵,只是似乎比大家都老实。”有时候,其他孩子淘气了,被先生责罚。他总是帮顶。
  
  受戒处,那个原本不属于他却要频频光顾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满青苔,现在看看,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少年,单薄的影子,老实的站在那里,面壁思“过”。
  
  他是不能总呆在书院的,因为府上很忙。他得到福寿泉帮忙打水,到及第府帮忙打扫,每当老爷或客人来的时候,他还得到门外拴马。那时,他刚和拴马环一般高。但马匹似乎都很听话,并不为难他。
  
  蔡府上下也没有为难他,他似乎忘记了无家可归的痛苦,知恩图报,把蔡府当成自己的家。大家也都很喜欢他。我们做丫鬟的,平日里当然要做些洗洗刷刷,老夫人说:“他平日里忙,你也可帮他洗洗衣裳。”我就这样频繁出入他的房间,他的狗偶尔会在,并不凶人。他的衣服因为平时做工磨破不少,我索性就帮忙补上几针。给他送回去的时候,他总是笑笑:“谢谢。”
  
  二十岁那年,外敌入侵,国家饱受欺侮。
  
  少爷等人都为国请命,求学救国。老爷和先生都说:“去留学吧,‘师夷长技以制夷’。”少爷跪拜父亲大人,告别蔡府,远赴重洋,寻求救国之路。
  
  他当然是不能去的。但时年正值国难当头,好男儿血气方刚。他也坐不住了,向老爷请命:“蔡伯伯,我也要救国。”这十几年来,他和蔡府上下亲如一家,和老爷情同父子。老爷思忖良久,终于答应,我跟蔡将军打声招呼,你到他队伍去。
  
  那天,他特别高兴,我送衣服到他房里的时候,他忘情地牵着我的手说,我能到蔡将军的部队里了,我能去打仗了……
  
  我也特别高兴,他第一次牵我的手。但是,我很担心,担心他去打仗。但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只好默默地帮他叠好衣服,捋平,一遍又一遍。
  
  他去打仗的那天,大家都出门送他,就像以前送少爷出国留学一样。只是,他没有配车,只身只带一只狗,用老爷的话说:“他和它,谁也离不开谁了。”他带着狗上路。我竟突然喊出:“打仗小心,平安回来。”所有人都吃惊,所有人也跟着喊。
  
  他似乎是听不见了,远远地挥挥手,消失在村头。
  
  关于战争,三年来各种消息满天飞。好的,坏的,喜讯,噩耗……我的心提着,放不下,终于硬着头皮去找老爷帮忙。老爷似乎看出一些端倪。点点头说:“好吧,我帮你问问。”之后问问蔡将军。将军说阵亡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我才稍稍放心。
  
  老夫人也看出我的心思,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突然说:“城郊有个地方叫白鹤观,很是灵验,去年你大奶奶就是在那里求得贵子的。实在担心他,你也不妨去拜上一拜,求个平安。”
  
  我说:“我还得服侍老夫人呢。”
  
  老夫人笑笑:“服侍什么,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些年辛苦你够多的了。再说,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不是?呵呵,我跟老爷说声,准行。”
  
  我离开蔡府的时候,很是不舍,这座老宅子,我生活了十几年,里面的每一片瓦,每一扇窗,每一块石板,每一条巷道,还有那个传出朗朗读书声的书院,蔡府里面的每一个人。可是,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我放不下。
  
  几天的行程,终于来到白鹤观。我没有看见传说中的仙鹤。但山上竹林中有一泊湛蓝静谧的湖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也许有过仙鹤。但是,我并不是来看风景的。在短亭里休息片刻,继续沿着山路,迎着路边的流水,向山中的道观走去。爬上九曲十八弯的山坡,我终于闻到观里溢出的香味。循着道铃声。道观已在眼前。观中老道长正在念经。见我进来,悠然地说:“施主所求何事?”我没有答应。点上香跪拜神像,脑子里只有一个人。上完香,跟老道长摇了一支签。递给他:“请道长相告。”老道长思忖片刻说:“施主放心,良人不日便回。”
  
  这一句话,比老爷问蔡将军那句更让我放心。与道长交谈良久,随后下山。走到山脚,回望白鹤观,这远途真的能了我心愿吗?没有人应。只有静谧的湖水,沙沙的竹林以及山中云雾处若隐若现的道铃声。
  
  我先不回蔡府了。因为老道长说的不日,我不好拿捏。我想在县城等,大路,队伍一般会经过。我用老爷和老夫人给的钱买了一间小屋,便宜简陋,但可住人。等一个不日。
  
  住下的第三天夜里,有人敲门。刚住下那天,邻居就说:“现在兵匪混杂猖獗,夜里要多提防。”所以,这敲门声,令我受怕。
  
  “有人吗?能给口水喝吗?”这个声音,永远难变。我惊慌失措地打开门,抱上那个不日便回的人。
  
  他也很惊讶,消瘦的脸上竟和我一样躺着泪。
  
  我说:“男儿流血不流泪。”马上又改口:“血也不能流。”
  
  那一刻,是幸福的。他轻轻地问:“有吃的吗?”看他的样子,肯定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翻找一阵,只有白天吃剩的一碗粉。自从离开蔡府,身上的钱一点点消耗掉,我学会小心过日子。
  
  他吃了一口,蹭住:“酸的?”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吃:“兴许是留得太久了,不能吃就别吃了,等烧一点粥吧。”
  
  “别浪费,能吃,酸了好吃。”他狼吞虎咽地把我准备一天的粮食一分钟吃光。我突然想起那只与他形影不离的狗,问:“狗呢?”
  
  他放下碗,低声地说:“没了。”
  
  “怎么没的?”在这饥饿的年代,我真担心是他……
  
  “本来好好的。在蔡将军的队伍里,还训练成军犬,大家都喜欢它。可是,后来去打鬼子,我们小队被鬼子包围,五天五夜,滴粮不进,滴水不沾,兄弟们连枪都扛不起,它不知怎么的从山崖上跳下去,死了。大伙都说‘埋了吧’,我说‘吃了’……”说到这,他突然失声痛哭。我悲愤交加:“不会是你带头吧?”“我没有,我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么香的味道,他们个个吃的泪流满面。后来,我们突破鬼子的包围,与大部队会合。”说到这,他攥紧愤怒的拳头。
  
  我安慰他:“好了,都过去了。你不会再走了,是吗?”
  
  “你想我当逃兵吗?”他突然有点气愤的说。我知道,中原还在打仗,鬼子来了。
  
  他只待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他说,等打完了鬼子,就会回来,带上我,到蔡府去,风风光光娶我。
  
  这一等,又是三年。三年来我卖酸粉为生,等待一个人。还是久不久去白鹤观拜一拜,老道士已经驾鹤西去。他的传人解我的签的时候总是摇头:“看机缘了,等吧。”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等。我不怕等。我果然等到了机缘。那夜,他突然回来了。我说:“这次不走了吧?”“我只是回来看看,长官说近期会在这附近跟小鬼子打一仗。”他说的时候表情很复杂。我说:“我等你。”他没有说话。
  
  不久,鬼子入侵到桂南。在县城边境昆仑关,中国军反攻号角吹响。我听说,中国军是“中央军”的桂系。他就在里面。这场平生离我最近的仗让我又恨又怕。我经常梦见,在蔡府里,在那所大宅子里,他风风光光地迎娶我。但随后梦境一转,又是在战场上,他鲜血淋淋。我常常被通红的梦境惊醒。然后告诉自己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是假的。那段时间,我关了小店,离开小屋,上白鹤观。我不停的上香,跪拜,摇签,解签。道长摇摇头,一言不发。
  
  我的不安剧增,神使鬼差地下山。我决定,去昆仑关。我日夜兼程,冒险越过鬼子的封锁线。赶往昆仑关。我脑海里只有一个人,我甚至哭着告诉自己,哪怕是最后一面。
  
  昆仑关的仗打完了,战场一片狼藉,在夕阳的照射下,倍感凄凉和悲壮,我想起我的梦境,后半段。我奔跑在昆仑关上,哭喊着他的名字,翻动战士们的尸体,脑海里不再只是那个人。在巍巍昆仑上,中国军人刚和小鬼子拼杀,浴血奋战。如今,只有沉默的大山,在夕阳下回应自己的声音。
  
  我找到了幸存的军官和士兵:“你们见过他吗?啊?见过吗?”
  
  “嫂子,大哥他……和鬼子头同归于尽了。”一位年轻的军官余怒未消地抽出大刀,朝地上一个鬼子的尸体砍杀,嘴里不断念叨着:“去你狗日的小鬼子,狗日的钢军,狗日的中村正雄……”
  
  而鬼子的身旁,那个拿着大刀躺着的男人,那个说要风风光光娶我的男人,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从他的领口扯下一只纽扣,跟年轻的军官说:“他就交给你们了。”
  
  我再没有回蔡府。把小屋搬到县里的老街。继续卖酸粉。正当年纪,身边人都给我说媒,我说不嫁,多说无益。不久,生下儿子。别人都说我偷汉子。我无话可说,他确实没有风风光光地迎娶我。
  
  现在,我每天踩着三轮车载着我的孙女,在桥头卖酸粉,客人不多,他们说不正宗,但也不少,他们说能填饱。经常有客人问我:“听说这里狗肉很出名,哪里有狗肉卖呢?”我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没客人吃粉的时候,我总喜欢抱抱孙女,孙女总是喜欢玩我的领口说:“奶奶,怎么有一颗扣子不一样。”
  
  我捏捏她的小脸:“那颗是你爷爷的。”
  
  “我爷爷呢?”
  
  “在昆仑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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