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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墨飞花

铁男 2012-7-16 22:01 3655
                                                                【引子】
  “红藕相残薏叶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
  戏台上,长长的罗袖轻轻飞舞,女子幽幽的收了腔,一双眸子微带哀怨,绝世倾城。
  “好!”台下喝彩连天,无数叫好声震得大厅微微颤动。
  “将军觉的如何?”一肥胖男子低声细问,满脸的捏媚。
  戏院的雅座里,一双苍劲的手端起茶杯轻轻的泯了一口,双眼闭了闭,接着才缓缓的吐了一句:“好茶。”
  那肥胖男子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道:“将军喜欢就好,那戏子叫飞花,墨飞花。”
  被唤作将军的人点了点头 ,道:“春色满园,纸墨飞花……好名字。”
  
                                                            【一】
  戏台后,她正在卸妆。
  今天不知是哪里来了个贵人,说她唱的好,硬是让她接连唱了好几出,几出唱了下来,现在只觉的嗓子火辣辣的疼痛难忍。这戏不能再唱了,到年底,银两也差不多够了,到那时也学孟姜女那样,边关寻夫,哪怕寻到的是一具尸骸。
  “飞花,飞花……太好了,你还没有卸完妆。别卸了,边关来的大将军喜欢你唱的戏,给你送来了一百两纹银,让你再去他下榻处唱一段去。”戏班主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脸庞小的叠起了一道道皱纹。
  墨飞花没有去拿银子,反是拿起了压在银子中间的一张白绢。展开白绢,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小字:春色满园,纸墨飞花。
  戏班主见状赶忙奉承道:“飞花果然有眼光,那将军乃是边关的抚远大将军,文采武功独步天下,写的一手好字,世间千金难求。”
  闻言,墨飞花微微一怔,稍一沉吟,随即又解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戏班主见墨飞花摇头,顿时一急,跺脚道:“我的姑奶奶嘞,我知道你是良家女子,从不过堂唱戏,可今儿这位可是权倾一方的大将军啊,你就去一唱,若讨得欢心,光赏赐恐怕就够你几年吃喝不愁了。”
  墨飞花抿唇一笑,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墨,在白绢上写了几个字,照原样放到银子中间,然后浅笑道:“不是飞花不识抬举,奈何今天嗓子疼痛难忍,去了也唱不了。烦请班主见谅,这些赏银还请班主退了回去,至于那位将军,他看见我留的字他自会明白的。”
  “飞花,你再斟酌斟酌下,这可是……”不待班主说完,墨飞花浅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班主,飞花从不过堂唱戏,这些你是知道的,将军看了我留的字,自会明白。你就别逼飞花了。”
  戏班主无奈的摇了摇头,捧着银子退了出去,嘴里小声的念叨着:“别人碍着你是济州第一名旦,才给你留下些许面子,可这样长久下去,碰到个蛮横的主,早晚是要出事的。”
  听着班主的念叨,墨飞花哑然失笑,这样的声音自己听了十年了,虽说语气里含有怨言,可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好。每当这个时候,墨飞花都会微微的感觉到一丝暖意。
  不知怎地,墨飞花突然想起适才唱戏时坐在雅座上的那个男子,依稀觉的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陌生,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那就是班主口中所说的大将军吧,若他还在世,只怕也是这个年纪了。
  
                                              【二】
  犹记得初入铁府时她只有十岁。
  那天碧空如洗,父亲牵着她的手将她领进了一道朱红的大门。父亲对她说,朱门代表富贵,而这道朱红的大门里住着她未来的郎君。
  其实她最初的名字不叫飞花,她在家中排行二,父亲就将她唤作二丫。因父亲沉溺赌博,欠下了一大笔赌债,无奈之下就将她卖进铁府给铁家的独子做妾。
  一路上,父亲或许是怕她以后怨恨自己,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铁家公子文采武功无不出众,将来必成大器,嫁到铁家,哪怕就是做妾也是一辈子的富贵命。后来一个年长的丫鬟将她领到了花园内,她也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清楚的记得她看见公子时的每一个细节。那时他穿一身蓝色的劲装,挥着一把宝剑在花园内翩翩起舞,潇洒的身姿在明朗的阳光下让她痴迷。
  这时候年长的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二娘,这就是你今生的夫君了。”时过境年,如今她早已忘却了那丫鬟的样子,只是那一句:他就是你今生的夫君了,一直铭刻在她的心里,不死不休。
  她与公子朝夕相处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公子待她似兄如父,公子说:“二娘,待你成年后,你若后悔,我定将你寻个如意郎君,风光将你嫁出去,若你愿意我此生就娶你一人,决不负你。”于是他便做了公子的丫鬟,他舞剑,他执茶,他写字,她磨墨。她记得他们在一起那些年的所有时光,记得他清晨舞剑的雄雄英姿,记得他挥笔泼墨的儒雅谦恭,记得他一时兴趣送给自己的那几个字:卿姿颜如玉,宣纸墨飞花。三年后边关战起,公子投军而去。那时公子意气风发,那不灭胡虏誓不还家的决绝,不知当喜当忧。谁曾想,这一别竟是永诀。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想起往事,她又轻声细语的唱了起来。无数看客以为台上的戏子演的都是别人,却不知他们也在演自己。
                                            【三】
  大人……大人……戏班主端着银子来到了雅座前,强作镇定的脸上掩饰不了恐慌。
  那肥胖的男人间银子原封退回,顿时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寒声道:“怎么,平时敬她济州第一名旦,给她几分脸面,她还翘尾了?将军回乡省亲,赏她百两纹银让她过堂一唱,都不肯么,难道你这戏园子想开到头了?”
  戏班主闻言,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高举银子哀求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飞花她实在是嗓子疼痛唱不成了,要不改天我一定让飞花登门谢罪?”
  “改天?改天将军都要回京面圣了……”肥胖男人还想继续斥责下去。坐在雅座中的青年伸手轻轻一摆。肥胖男人顿时禁声不言。只见青年拿起放在银锭中间的白绢,轻轻一抖,摊了开来。
  “嗯,卿姿颜如玉,宣纸墨飞花……原来墨飞花的名字是这么个来历。这……”青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竟对着白绢痴看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看?”戏班主轻声的打断了青年的思绪。“嗯!她即不愿来,就不要强人所难了。”青年应了一句,似乎有了什么心事,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四】
  碧波千顷丈,孤帆去悠悠。望断天归雁,何时传鸿音。
  每日暮时,济州的码头上总会有一女子站立,极目远眺,没有人知道她在等谁。也没有人知道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站着望着,风雨无阻从不停歇,唯有码头酒栈的老板记得,这女子已经在这等了十年。
  酒栈的老板还依稀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深夏,济州大旱,饿殍千里,他艰难的维持着酒栈,心里祈祷苍天,期许能降下甘霖。那天,那女子一身重孝,顶日而来,步态轻盈,不染红尘。远远望去。老板似乎就以为仙子临凡,待她走近了,老板才看出,那竟是一个二八年华小姑娘,穿着孝服,一身素白,面如霜雪,整个人宛如冰雕雪铸一般,干净的不沾人间烟火。
  那女子临近酒栈,却不进来,也不顾烈日炎炎,只站在门口对着老板行了一礼,问道:“请问,从青州来的船只什么时候到?”
  老板惊艳女子容颜,一时竟看的痴了,对女子的话恍若未闻,直到女子又轻唤一声,方才回过神来,慌忙答道:“青州来的船只?这就不好说了,按理是每日傍晚就到,可如今这世道,边关不稳,天下大旱。有时一日一来,有时几日不到。不知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那女子闻言一怔,远眺了下海面,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眼中竟慢慢泛起水光,就在老板认为女子要流下眼泪的时候,女子突然低头,轻轻一抹眼角,稳住情绪道:“奴家最近搬了家,恐公子回来寻不着路,所以来此等候,好引公子回家。
  老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那女子匆匆行了一礼,道了声谢,便急忙离去。
  此后,酒栈老板每日暮时都会见那女子前来,一身素白,从不间断,惹得过路的少年驻步,纷纷打听这女子是谁。
  暮时近临,酒栈老板正假寐时,忽闻一阵马蹄之声传来,抬头,只见远远一行人策马而来,中间簇拥着一个男子,长披风,白劲装,龙泉剑,说不出的威严富贵。老板不由的在心里暗叹一句,好一个英雄男儿。
  那行人走近,为首的一个肥胖男子招呼了一声:“老板,来一坛上好仙人醉。”
  “好嘞。”酒栈老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从柜台抱起一坛酒,递了出去,这是他才发现那肥胖男子竟是平日里鱼肉乡里的济州知府。能令知府作陪,那男人该是何等的显贵。
  酒栈老板偷偷抬眼打量着那青年,只见他身带一种杀伐之气,眼角里透出了一丝傲视天下的神色。此刻他却目光明亮,似乎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酒栈老板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正对上那女子窈窕的身姿,心中顿时暗道不好。果然,那青年微微一笑,对着老板问道:“请问,码头上站立的是谁家的姑娘?”
  老板尚未答话,济州知府抢着答道:“将军,那便是济州第一名旦,墨飞花。”
  “哦。”青年闻言,回过头来,兀自轻笑一声道:“可惜了这倾城之姿,也不知为谁而留?”言罢,青年再不管其他人,轻扬马鞭,一声长笑而去。
  酒栈老板见青年走了,刚想松一口气,却见那济州知府盯着墨飞花的背影阴阴的一笑,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五】
  离时少年郎,归时鬓染霜。旧时景依在,物不知何方。
  铁男信马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了昔日的故居。
  济州铁府,当年也是一大望族,只是十年前那场大旱却令他们铁家从此消失了,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大灾面前,银子已经失去了作用,铁家当时要的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争得一口粮食的男人。他是铁家三代单传的唯一男丁,可是当时他人在边关,家中寡母挨饿受冻的时候,他还在边关拼杀,正以三尺青锋,血染一片土地,依稀他还记得,似乎家里还有一个当初许以自己做妾的小丫鬟,他也早已忘记了她的名字,唯一庆幸的是,当初那丫鬟年幼,尚未曾圆房,若现在尚存应该也嫁了户好人家了?
  仔细算来,离家已经十年了,十年前壮志踌躇,一心只想报效国家,想凭手中三尺青锋,搏一个青史留名。却不料,初入军中将官妒贤嫉能,哪怕自己再拼命杀敌,立下无数军功也得不到提拔,那时的自己心灰意冷,曾一度想要弃武回乡。后幸得朝廷换帅,新任大将军量才度用,自己不负所望,亲率铁骑,连克数城,为朝廷收复了大片失地,一时间竟威震敌军,举朝瞩目,最后终圣上下旨,封为抚远大将军,坐镇边关,权倾一方。
  他不是没有派人到济州去,想将亲人接来,无奈每次信使回去都是禀报,铁家满门早在大灾之年全部故去。他伤心之余却又无计可施,加之边关不稳,他又不能擅自离开,于是唯有全心驻守边关。好不容易边关平定,圣上下旨让他回朝述职,哪知他顺路回乡一探时,旧日门庭早已成为他人府邸。他突然觉的,自己这半生用鲜血拼来荣耀皆是虚妄,权倾一方却连家人埋骨何处都不知道,清晨舞剑也仍是少了一位不染烟尘的绝世身姿,恍惚记忆中的那艳若飞花的小小丫鬟。
  正思索间,眼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探出头来道:“小人一闻马蹄之声就知道是将军来了,将军快请进来。”
  铁男强压思绪,实在不愿看到自家门庭被他人摆布的模样,强笑道:“不了,昨日在下托先生之事,不知可有眉目?”
  那管家见铁男不进去,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走了出来道:“昨儿我们老爷回来我到是帮你问了,老爷说,当年他确实是从铁家手里买回来这个宅子的,当时做主的似乎是一个小娘子,叫什么铁二娘,应该是将军的令妹吧?”
  “铁二娘?”闻言,铁男低头思索,父亲过世的早,当时自己是铁家唯一的独苗,自然没有什么妹妹了,却不知那女子是自己的那房远亲。那管家接着说道:“当时铁家的光景真是惨呐……这不没有男人,只有两个女人持家,大旱时,家里的仆人竟将铁家所有的家财洗劫一空。二娘为了养活铁老夫人,便将宅子卖给了我们老爷,倒是得了一大笔银两。可是大旱之年粮比金贵,铁老夫人又重病缠身需要人参度命,铁二娘年纪又小,守不住财。卖宅子的钱没用多久就用完了。后来见她走投无路,我们老爷也接济了她几回,但铁老夫人因为没用人参度命,没用几天就过世了。听老爷说……二娘子为了安葬老夫人,将自己卖给了一个戏班。现在还在抛头露面的唱着呢,似乎就是如今的济州第一名旦墨飞花。”
  “二娘?”铁男脑中电光一闪,当年那个捧剑磨墨的小丫鬟。自己曾给她留过一幅字:卿姿颜如玉,宣纸墨飞花。是她,真的是她,戏院里那个叫做墨飞花的名旦就是在白绢上给自己写了着一幅字。为什么自己当时竟没有想起。对了,那丫鬟当时就是唤作二娘?
  铁男没有再听那管家说些什么,急身纵马而回,似乎害怕错过了什么?
  我知道的那倾城之姿为谁留了,原来是为我而留,二娘,二娘……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六】
  墨飞花悠悠的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是看见严实的门窗。她头痛欲裂,心里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明明记得自己一如往昔的站在码头等待青州来的船只,妄想着公子下的船来对自己微笑。
  后来似乎一只麻袋从天而降将她罩住,接着头上就狠狠的挨了一下。自己便晕了过去。再后来,她醒来就在这严实的屋子里了。
  她惊恐的跳下床来。狠狠的摇门,却发现那门从外面锁的死死的,凭她一个女子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小娘们,别摇了!窗外传来一个男子凶狠的声音:“有时间还是好好梳洗一番等将军回来宠幸。将军权倾一方,威震边关,能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墨飞花闻言越发惊恐,继续拍着门窗道:“大哥……大哥。你行行好啊,我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已经许配人家了啊。求你,求你放我出去吧?”
  “哼哼……放你?”突然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哼一声道:“墨飞花,老爷我花银子请你过堂唱一出戏你不肯,非要惹毛了老爷把你抓来才肯,哼……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我唱……我唱……求大人放我出去我立刻就唱……”墨飞花泣不成声,嗓子越发的疼痛起来。
  “哈哈……现在唱啊?晚了。平时敬你是济州第一名旦,给你几分薄面,在将军面前你竟敢搏老爷的面子。老爷我又何必给你脸面了。我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在这济州府有谁敢驳老爷我的面子。”
  闻言,墨飞花突然安静了下来。“呵,真应了班主的那句话了。”她也明白,自己再继续讨饶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门外两人见墨飞花不再吵闹,也自觉没趣骂了几句便自走了开去。墨飞花倚门坐到地上,恍惚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看着房内的烛光,墨飞花怔怔的落下泪来。
  公子啊,今生二娘与你无缘,终究不能等到见你一面了。来生吧,来生二娘定要与你生死相依。
  想着想着,墨飞花开始微笑,纵使脸上泪痕未干。她站起身来,精心的为自己疏起妆来,口中不知不觉唱了起来:“空奈何,雁南归,思君不见泪千行。恨难平,泣问苍天谁见怜。今番去,黄穷碧落誓不悔,待来生,长伴君前不离弃。”唱完,墨飞花解下腰间束带,搭在房内的横梁上,挽了个结将头套了进去。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风,漫天的花瓣自枝头而落,翩翩起舞。
  
                                                  【尾声】
  铁男站在房门前,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刚回来时,济州知府就告诉他墨飞花就在这房内候着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若在往昔,他定会先叫随行的亲兵将这鱼肉乡里的贪官抓了起来,但他得知墨飞花便是等了自己十多年的二娘时,心里对济州知府的厌恶反倒淡了许多。
  他该如何对她呢?这十年侍奉自己的母亲,母亲过世后又卖身葬母。而自己却几乎忘记了那个站在码头上苦等了自己十年的人。还不清啊,自己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唉,罢了,一会给她长跪请罪吧,待面圣后定要请圣上赐婚,将她明媒正娶,一生一世宠着她,再不让她受到半点的委屈。
  想到此处,铁男整了整衣襟,脸上带着一丝温柔轻轻的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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