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
如果不是傍晚的意外撞见，雅如原本打算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凭海临风，阳光、沙滩、海浪…… 一大早，雅如快步走向酒店一号楼。路过花坛时，她瞥见散落地上的玫瑰花瓣，枝头上的残花，心头涌起一阵酸楚。办理退房手续时，前台漂亮的小姐姐一脸诧异，忍不住嘀咕着：“订了四天的房，只住一个晚上就退房？”雅如不想解释，也懒得说话，她只想快点离开，一刻不停留地走掉。 雅如是昨天中午到的滨城。公司里的人都说，雅如又失恋了。她满不在乎，让别人说去吧，一张机票就飞到滨城，在这座被誉为“浪漫之都”的城市，领略三面环海、风光秀美的海滨风情。 作为单身贵族，雅如不会委屈自己。她预定的酒店坐落在海边，幽静优美，透着淡雅的浪漫元素。房间在三号楼，联排别墅的一层，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湛蓝的大海，隐隐地能听到海浪拍岸。雅如尤其喜欢窗外那个大露台，夏风习习的夜晚，坐在这里，听风听涛。她想，如果下点小雨最好，北方没有芭蕉，雨打梧桐也是一样的惬意。她把视线越过花坛里红艳的玫瑰，看见梧桐浓密的树叶和悬垂的小球。 “妈，我到滨城了，挺好的。”雅如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遐思，斜倚床头，接听老妈的电话。 “这回你王阿姨介绍的那人，各方面条件都挺好，咋又分手了呢？” “妈，没感觉呀。”雅如与王阿姨介绍的对象吃过一次饭，见了两次面，就分手了。恋都没恋，谈何失恋？她觉得公司那帮家伙真好笑。 “唉，真不知道你要啥感觉？三十出头的人了，婚姻这事得抓紧了……”妈妈叮嘱道。 男女之间的感觉是啥？就像眼前的蓝天、碧海、沙滩，见得多了，未必每会见都激动得不行。直到忽然有那么一天，蓝天、碧海、沙滩令你心胸开阔，陶醉得不要不要的，心跟着颤了一下，怦然而动，这就是有感觉了。想到这里，雅如悄悄地笑了。 挂了电话，雅如走到露台上。太阳收起晌午的燥气，缓缓落向西边山头，海风撩拨着她的长发，像是拨动记忆的琴弦，雅如便想起了他。大三那年，她路过操场，一帮男同学在打篮球。他也在其中，背心短裤，尽显男人的阳刚之气，运球，上篮，投球，太帅了。 那一刻，雅如怦然心动。 从那一刻开始，他成为她心中的男神，暗自喜欢上了他。她和他是一座大学里的同学，不是一个系的，偶尔他们会在食堂或者图书馆相遇。雅如性格内向，每次见面除了脸红心跳外，也就剩下“你好”一句话。不过，雅如往篮球场跑的频率明显增加。日子久了，他们相识了，成了朋友，他没表白，她也没表白。 …… 从酒店客房到海滩大约有一百多米。这百米小路，让雅如走出了风情万种。一米六八的身高，搭配着一百一十斤的体重，没染没烫的头发乌黑地垂在肩头，精致的眉眼，挺拔略翘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最要命的是，她只穿了三点式泳装，白质的皮肤，凸凹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 她就这样一手拿着杯咖啡，一手拎着一台相机，赤足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鹅卵石有些硌脚，被中午太阳晒得还略微有些烫脚，她便走得一颤一颤的，海滩上发送过来羡慕的、欣赏的，甚至贪婪的目光。 终于，雅如走到沙滩上的遮阳伞下，在躺椅上坐定。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想，看来本宫的确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可惜孑然一身没人陪。这样也好，一个人清净，不像萍萍那样，整天围着老公和孩子转，像驴推磨似的。 萍萍是她大学同学，一个寝室，两人要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两人是系里公认的美女系花，萍萍的身高比雅如矮了五公分，性格外向，风风火火的，这一点与内向文静的雅如刚好形成反差。 “喂，到海边了吧？”萍萍在电话里大着嗓门问道。 萍萍怎么像曹操似的，说到就到。“是的，正在独享碧海蓝天。”雅如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答道。 “怎么样？滨城风景如画呗。”手机里传来萍萍的笑声。 “美极了。我说让你们一家三口一起来，我给你们当灯泡，当摄影师，你偏不来。”雅如喜欢摄影，出门旅行总带着相机拍这拍那的。 “咳，不是告诉你了嘛，我老公出差不在家，孩子要到特长班学习，分身无术呀。”萍萍嚷嚷着，连珠炮似地说道：“哎，这次你能不能在海边来次偶遇呀、艳遇呀，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听说这回相亲又黄了……” “又说这话，像个老太婆似的。再说，我就挂电话了……” 萍萍大学毕业后，刚工作没两年就结婚了。参加完萍萍的婚礼，雅如就向总公司提出申请，去了G城的支公司工作。公司里的同事都不明白雅如的这番反向操作，直呼看不懂，她也不解释，收拾下行李和心情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一年后，萍萍生下个大胖小子。 又过一年多。有一天，雅如回总公司办事，下午临回G城之前，去看望萍萍。一进萍萍家门，萍萍一手抱着孩子，扬起另一手，鸟一样的飞过来，带着一身奶水的膻味。雅如忍不住地笑，这是只白胖白胖的鸟。“胖鸟”穿着一套睡衣，头发随意拢在脑后，脸上没化妆，倒是特别的白净，估计是终日不出门不见阳光的缘故。正说话呢，孩子大哭起来，萍萍丝毫不顾忌，扯开上衣露出雪白的乳房塞到孩子嘴里，然后问雅如刚才说到哪儿了？雅如看得一愣一愣的，听到问话，赶紧回道，说到你为人妻、为人母的各式快乐。萍萍嘻嘻笑着，眼里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雅如看得懂，这幸福发自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装是装不出来的。 萍萍抬眼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说：“老公快下班了，我打电话让他去饭店订几个炒菜，咱们晚上在家吃个便饭。”雅如借口怕错过回G城的动车，连忙说：“不打扰你们的三人世界了，我回去了。” 蓝天上，几朵白云极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似乎插根竹签就可以吃。放下电话，雅如摘下墨镜，眯着眼看那海天一色。海滩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游泳嬉水，嬉笑声掩住了拍岸的涛声，海没有生气，只怨风不够强劲。雅如思忖着，萍萍两口子恩爱有加，老公优秀，孩子聪慧，虽然操劳辛苦，也确实是一种幸福。雅如的思绪，犹如春天里的杨花纷纷扬扬，漫无目标。 当不够强劲的海风，像一首情歌的前奏，温婉地拂过身体时，雅如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他在雅如的心里分量太重了，阳刚帅气，聪明睿智，温文尔雅，那时她把能想到的好字眼都送给他了。可惜，像电影《大话西游》里台词一样，能猜中故事的开头，却猜不中结局。雅如与他的故事甚至没有结尾，她不过是暗恋他，最终结出一个半生不熟的一厢情愿的果子。如果自己当年勇敢些，主动些，也许现在他应当陪在身边，一起看天空上的“棉花糖”，或者闲听“雨打梧桐”……唉，感情上的事没有如果，伤感的故事不都这样嘛，雅如起身喝了口咖啡。 原本以为时间可以平复一切，谁知道那枚果子竟然结成个心结，剪不断、理还乱。这么多年来，这种感觉丝毫没减。雅如心里清楚，这些年相亲看的对象，其实他们都很优秀，之所以没有一个人能交往下去，修成正果，都是因为那个心结，打了死扣的心结。她摆脱不了他，总是不自觉地拿他与相亲对象比照，而且结果无一例外地都是比不过他。其实，雅如心里非常清楚，那个心结就是一条线、一道坎而已，可是自己怎么也跨不过去。 夕阳有些刺眼，雅如把头扭向东边海岸。一个赶海的老人沿着海边寻觅着，赤裸的胳膊，晒得黑黑的，像戴着两副黑色的套袖。忽然，雅如怔住了，她看见了他，还有他身边的她，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这个身影，雅如是不会看错的，早已深深印在心里，从大学里篮球场上那一刻开始。雅如下意识地举起相机，用长焦把他和她拉到眼前，没错，是他。身边的女孩非常年轻，二十出头，蛮漂亮的，雅如不认识她。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雅如有些不知所措，但多年摄影养成的习惯，还是令她迅速按下快门。随后，她戴上墨镜，抓起手机，低着头，遮住脸，做贼似的，一路小跑着回到酒店房间。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遗忘在沙滩上，孤零零的，任由海风吹过。这会儿，海风似乎强劲了一些，刮来一片乌云。 天色已黑，下起了小雨。雅如在房间里，没开灯，呆呆地看着窗外。细雨如同缠在一起的丝线，让她心乱如麻。她纠结着，该不该给萍萍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撞见了谁？该不该把那张海边照片微信给萍萍？ 细雨朦胧中，雅如仿佛能看见大三下半学期那个傍晚。萍萍小鸟一般飞到她跟前，喜滋滋地说：“我恋爱了，有男朋友了。”“哦？脱单了？快说说他是谁？”雅如问道。萍萍笑嘻嘻地说：“还能是谁呀，篮球场上的他。你认识的。”萍萍的眉眼间闪烁掩饰不住的幸福，雅如一阵揪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于萍萍说的晚上去吃饭，然后看电影什么的，雅如几乎没听真亮。 躺在寝室床上，看着对面萍萍的空床，雅如心里乱糟糟的。这事怨谁？怨他？没道理的，自己是暗恋人家，又没勇气表白。怨萍萍？更没道理，萍萍敢于追求自己的爱，也没有错。雅如只能吞下这枚半生不熟的果子，眼瞅着他和萍萍恩恩爱爱，眼瞅着他和萍萍结婚生子……自己的爱情呢？则被困在心结中，挡在心坎外。 窗外，雨落在梧桐叶上，打在玫瑰花上，雅如觉得似乎还打在自己的心头。“唉，明天该是一地落花，一片残败，‘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雅如叹息道。她索性推开通往露台的门，站在雨中，任凭雨落在头上身上。 凉凉的雨水从额头上流下，流过眼窝时，雅如感受到一股热流。她分不清哪一行是雨，哪一行是泪，她更分不清，这泪是为自己，还是为萍萍流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