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秘事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英子站在济鲁医院安宁疗护区走廊尽头，眼睛直勾勾望着窗外，眼前又浮现出光怪陆离的影像，不由得想起这句古诗。 落日余晖徐徐融入无边夜色，城市大街小巷阑珊灯火，如同点燃了无数明晃晃的蜡烛，与鳞次栉比建筑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在夜幕中呈现出一层层光晕，让济鲁市区变得恍惚而深邃。 英子好像看到了远处妈妈的身影，她和一群似曾熟悉的人走在一起，披着最后一抹夕阳，慢慢消失在幽深的长夜里。她想追上去，却怎么也拔不动腿，身体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仿佛随时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近来这种幻觉出现不止一次了，焦虑在潜意识里疯长。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英子打了个冷颤，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快步返回503室。半躺在床上的方涣老师，枕边放着翻开几页的《往事如风》，眼睛却凝视着天花板，花白的头发稀疏有致，蜡黄色的皮肤皱纹堆累，神色沧桑凝重。 “方老师，您睡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先吃药吧！” 英子从药瓶中取出几粒咖啡色的药片，端起准备好的温开水，送到方涣老师嘴边。“还好吧！我刚醒，谢谢英子！”方涣老师的话轻得像窗外徐徐吹过的风。她缓缓服下药片，喝下半杯水。 “刚才又梦见石门桃园了，真美啊！”方涣老师似乎还沉醉于梦中桃园的美景里。 “等您身体好些了，我陪您去那里看看！”英子看似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方涣老师余生屈指可数，现在虚弱的连走路都困难，怎么可能再去石门桃园呢？况且石门桃园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石门商务中心。 石门桃园几个字像针一样，扎疼了英子。 一个月前，闺蜜颜鸽发来一张微信照片，在桃花源商务中心大厅来来往往的男女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老公范平和一个时尚女人的身影。两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亲昵，正从一个房间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范平此前对她称去上海谈业务，当天晚上没回家。颜鸽说她去桃花源商务中心办事无意中看到了范平，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 这个年轻女人是谁？和范平是什么关系？他们去那里做了什么？英子满腹疑问，心乱如麻。 她想等范平回家就拿出照片来问个清楚，或者先不惊动他，悄悄跟踪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都不妥。如果范平和那个女人真的发生了婚外情，她该怎么办？是奋起反击、守卫自己的婚姻？还是宁要短痛不要长痛，果断离婚？出轨这种事情她听说多了，却从来想过会发生在老公范平身上，因此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难道妈妈的悲剧又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英子每次想到早逝的妈妈，就会感觉到一阵阵彻骨锥心的痛，石门桃园是她儿时乐园，也是妈妈梦魇之地。 即使石门桃园给英子留下过少年时代很多美好回忆，她内心里也不愿意再触及这个地方。 她怎么能忍心说出实情呢？她知道，石门桃园是方涣老师最留恋的地方，就让她永远留下美好的印象吧！ 二 上世纪七十年代，英子的爸爸，石门村第一个高中生张立行被选为村主任，受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影响，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争取到公社农技站支持，要在村南大河废弃河滩地大面积种植桃树，建成一个大型桃园。 村民大会对桃园项目进行表决，一部分以男性居多的村民坚决表示反对，他们认为石门村祖祖辈辈种庄稼，河滩地没有改造价值，种桃树是异想天开，劳民伤财。女村民们大都有着天生的浪漫情节，对张立行描述的桃园美景充满向往，表示坚决支持，最后桃园项目以超半数村民同意获得通过。 张立行带领大家出大力，流大汗，没黑没白地干，用了两个多月时间，把杂草丛生的河滩废弃地治理改良了个遍，栽种上了优质桃树苗，然后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用心侍候管理，深浇水广施肥，一颗颗桃树苗茁壮成长起来。 三年后石门桃园不负众望，几百棵桃树长势良好，枝干上挂满了饱满硕大的桃子，像无数个红彤彤的小太阳，惊艳了石门村人的眼睛，也照亮了石门村女人们的心房。 山影重叠，大河奔涌，碧水青莲，桃花娇艳，石门桃园美不胜收。石门村女人们春赏美景夏收鲜桃，自然满心欢喜。销售桃子增加了集体收入，石门村村民福利远超周围乡村，村里女人们在外村人面前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自豪感油然而生。 石门村当初那些反对种桃树的男人们别看平常牢骚满腹，吃桃子却一个比一个猴急，难怪石门村的女人们耻笑他们：“石门村里除了张立行，就没有第二个真正的男人！”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让石门村男人们颜面尽失，他们不约而同把这笔账记在了张立行头上，别看干正事不行，这些人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能力不可小觑。 石门山的男人干了一天活，吃完晚饭大都乐于聚在街头巷尾侃大山，吹牛皮。张立行与众不同，他晚饭后一般会去石门桃园跑步，那个由他一手创建的梦幻王国里，每天都生长着他的思考、他的追求和他的憧憬，他跑步时沉醉其中，身心愉悦。一些石门村女人在石门桃园散步碰到张立行，要么打个招呼，要么说上几句话，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有好事之人却习惯往歪里想。 在那些善于意淫，十句话九句不靠谱的男人嘴里，张立行去石门桃园跑步是遮人耳目的幌子，为的是和女人们幽会。石门山女人们对他们嗤之以鼻：“石门村还有比英子妈更漂亮贤惠的女人吗？张主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们以为张主任会像你们一样龌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流言蜚语传到英子妈妈耳朵里，她并没有当回事，还和张立行半真半假开起了玩笑：“都说你在石门桃园跑步是私会女人，哪天需要我让位就说一句！不需要偷偷摸摸，该让位我会让位哦。” 张立行脸一黑，指着在旁边玩耍的英子厉声说：“那些人瞎咧咧你也信？英子都上学了，以后这种话不能乱讲！”接着又发狠：“让我抓住造谣的，就把他的牙一颗颗敲碎，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造谣者没找到，谣言却有了升级版，不知是想和自家男人较劲还是出于虚荣，几个石门山女人私下里炫耀，曾陪张主任在桃园散过步，张主任还对自己表示过那个意思，什么意思？故意不说清楚，随便怎么想。 英子妈妈听到后不再等闲视之了，开始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张立行是真没时间和精力查谣辟谣，春耕秋种，建桥修路，防涝抗旱，这些工作哪样不需要他指挥和带头去干？工作起来和女村民打交道在所难免，如果忌惮谣言，他这个村主任一天都当不了。 英子妈有些草木皆兵，张立行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她热汤热水、好言好语相待，但是也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问这问那。张立行起初没在意，慢慢感觉出了她的不信任，也就有些不耐烦起来，越是这样英子妈疑心越重，一点小事也要盘问到底，两人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心魔突破理智会变成一种偏执，英子妈认定了张立行早晚会喜新厌旧，抛弃她们母女，他所有的解释都是刻意掩饰，张立行认为妻子的怀疑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一对恩爱夫妻从此冲突不断。 在英子童年记忆里，爸爸妈妈吵起来，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哭哭啼啼，家里杯盘横飞，鸡飞狗跳，她躲在屋子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张立行和英子妈妈吵够了也吵累了，索性把被褥搬到村部，英子妈妈连争吵都没了对象，每天对着年幼的英子唠唠叨叨，发泄着委屈和怨气。 张主任与妻子分居的消息在石门村不胫而走，很快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焦点，男人们还多少有些心虚，女人却像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兴奋，还真有风骚女人半夜三更摸到了村部，说是要陪张主任过夜，被张主任一顿呵斥后又都溜走了。 这些被拒的女人不相信张主任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在村部外蹲守，想要看看能打动张主任的女人会是谁。这一看还真就发现了秘密，据其中的一个女人说，他亲眼看见张村长半夜走出村部，来到桃花园和一个女人幽会。至于女人是谁，因为不敢靠近，天又太黑，无法看清楚，有人猜测是从村里出来的，有人猜测是外村跑来的，还有人猜测是从石门桃园附近知青宿舍走出来的，没人能说的清。 英子妈妈很快得到消息，她像头暴怒的狮子，披头散发闯进村部，二话不说上去一把扯住张立行，又哭又闹，大骂他是当代“陈世美”。众目睽睽之下张立行颜面尽失，盛怒之下抬手连扇她几耳光，又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她索性坐地不起，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张立行无情无义，虐待抛弃她们母女，还要逼她离婚。如果不是被大家劝走，这幕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场。 此后英子爸爸妈妈感情彻底破裂。英子妈深居简出，脱离了大家的视线。她时常在家看着外面发呆，有时莫名其妙大笑，还自言自语，英子爸爸偶尔进家，她就像见到仇人一样，破口大骂甚至要摸菜刀拼命，他只有落荒而逃。英子那时年龄太小，惊恐之中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好在她一直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正常情况下妈妈对英子疼爱呵护有加，除了上学，英子也一直乖乖守在妈妈身旁。 英子每次想爸爸了就让班主任方涣老师捎话给他，爸爸就会来到学校办公室和她见上一面，父女俩的亲热劲儿，连一旁的方涣老师看的都眼圈发红。 多年后英子回想起妈妈的反常言行，分明就是典型的抑郁症状，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 三 范平是否有了婚外情？英子希望弄清真相又怕面对真相。 又到了周末，范平把儿子小鹿从寄宿学校接回家。一家三口团聚了，看着父子俩打打闹闹，有说有笑，英子有些不在状态，眼前的幸福让她感觉不太真实，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失去。 她在小鹿身上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她想保住这个家，保住她和范平的婚姻，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做，就像当年她妈妈一样，感觉有个女人侵入了她的的婚姻，却不知道她是谁？ 英子正心怀忐忑时，与方涣老师在安宁疗护区重逢了。 三十多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方涣老师。那个坐在轮椅上，被病魔折磨的形容憔悴的老太太，就是当年石门村小学有着独特气质的方涣老师，早晨上班后主任安排她护理一位绝症晚期老教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自己敬爱的老师。 听到英子激动地喊方老师，方涣老师愣了一下。英子说我是您的学生，石门村的张英子啊，方涣老师怔怔得看着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英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回石门村找过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你知道我多么想见到你吗......” 她像是有许多话要对英子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下去了。 “爸爸去世后，我离开了石门村，再没回去过，毕业后我一直在这里工作……”英子解释着，她看到方涣老师眼里涌满了浑浊的泪水，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方涣老师和她一样，都不愿触及令人伤感的往事。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让她陪伴和照顾方涣老师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方涣老师为什么要回去找她？为什么她提到爸爸妈妈她会那么悲伤？英子满脑子都是问号，考虑到方涣老师的身体状况，她没有开口问。 送方涣老师来的是她侄子方大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他欣慰中又带有惭愧的神色。 安顿好方涣老师，方大民把英子拉到一旁，小声地道：“张老师，我姑姑拜托您照顾了。按说我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应该为她送终，事实上我已经把姑姑从医院接到我家里照顾了，可是我的房子最近可能要被拍卖还债，这都是我那个混账儿子造的孽，他也惹我姑姑生了不少气，所以姑姑执意让我把她送到这里，而且还委托她的学生办好了入住手续。” 英子很诧异，但是涉及家务事，她是不便多问的，就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方老师不愿意麻烦别人可以理解，这里的条件和环境，更适合她的这种情况。放心吧，方老师是我老师，于公于私，我都会照顾好她的！” 方大民离开时，加了英子的微信，说是有事方便联系。 没到下班时间英子就接到了颜鸽的微信：晚上撸串，有事通报！英子心里咯噔一下，迫不及待地问：你又看到范平和那个女人了？颜鸽秒回：谁有闲功夫整天关注你老公那点破事，面聊！ 除了家人，颜鸽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和英子关系最亲密的人了。她俩是卫校同学，又是同乡，颜鸽小时候还去石门桃园偷摘过桃子吃，那时候她和英子还素不相识，直到卫校上学两人才相识，而且是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从此友谊的小船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颜鸽从不走寻常路，中专三年换了三任男友。最后一任也是无疾而终，毕业后直接去了深圳，在那个青春飞扬活力四射的新兴城市，她赤手空拳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十年后颜鸽与老公办理了离婚手续，拿到了上千万元的分割财产，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深圳，回到家乡济鲁市开办了一家保健品公司，凭借强大的财力和先进经营理念，颜鸽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凭实力进入本市精英人物行列。 英子只是济鲁医院的一名护士，两个人并没有因为身份悬殊而出现交往障碍，在别人眼里，颜鸽是成功商人、单身女贵族，在英子眼里，她一直都是可以掏心掏肺的好姐妹。 英子下班后赶到颜鸽约定的济鲁美食城，发现那辆很拉风的红色敞篷宝马已经停在了门口，站在车旁的颜鸽正向远处张望。 颜鸽一身职业套装，皮肤白皙，短发齐耳，略施粉黛，优雅中带着自信，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好像隐藏到了她眼角几道细细鱼尾纹里，她全身依旧散发着青春气息。 见面照例先抱抱，还是熟悉的气味，英子有种见到娘家人的欣慰。落座之后，没有寒暄，更不用客套，甩开膀子就开吃。 嚼着麻辣鲜香的肉串，喝着冰凉的啤酒，颜鸽淡淡地说了句：“我上礼拜离了！” “啥？我没听错吧？”英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上次见面看到你和你的小鲜肉还爱得不要不要的呢！” “假的，都是他妈的在作秀！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花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还睡着我这个人，竟然还开着我的车去偷腥吃，还真把老娘我当傻子了！” “现在后悔了吧？不要忘了，当初他到你公司应聘，是你一见钟情拿下的哦！” “切！要不是这个渣男长得还算帅，又能说会道会来事儿，我也不会走了眼啊？”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第一见面我就感觉那个小白脸不靠谱，你们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子呢！” “损样儿！你这不是变着法说我长得老相吗？” “谁说你老相我跟谁急，姐姐你还嫩着呢！我是说你把老公当儿子宠，这正常吗？有几个老公在老婆面前撒娇的，那小子一看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那双眼睛贼精！” “这么说我早就该让他滚蛋了！” “必须的！” “这样的男人老娘我不稀罕，咱又不是没男人就不能过了，单身又能怎样，快活赛神仙哦！” “凭姐姐你这条件，怎么会单身呢！闭着眼睛都能抓到一大把优质男人呢！” “要不说就愿意和妹妹你聊天呢？敞亮！来，老规矩，走一个。”一瓶冰凉的啤酒一口气喝进肚里，那叫一个畅快。 每次和颜鸽在一起，英子都感觉活的真实自在，身心放松，这些天来，她的神经绷得太紧，早就该缓冲缓冲了。 四 英子回到家已经很晚，脑子昏昏沉沉，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有点发懵，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范平早晨就出发去广州了，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里她被一泡尿憋醒，去了趟卫生间再也睡不着了。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范平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出发，会不会带着女人，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自己真的和他走到离婚那一步小鹿怎么办？这些问题在脑子里来回闪现，让她头痛欲裂。 她又想到了颜鸽，颜鸽的婚姻一波三折，她却一律泰然处之，没见到受到多少精神打击，她张英子怎么就没有这种波澜不惊的心态呢？ 颜鸽第一段婚姻始于深圳终于深圳，是一场纯粹钱色交易。那个六十多岁的台资医药公司董事长是她的前夫，她明知道老头子在台湾有妻有子，还是毅然和她结了婚，何尝不是为了他的钱财呢？ 第一段婚姻让颜鸽跻身当地商贾名流，获得了丰富的药企生产运营经验，也掌握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因此赚取了第一桶金，她是实打实的赢家。但是在第二段短暂婚姻里她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输家，英子知道她在那个小她二十多岁的老公身上付出了大量金钱和感情，然而最终还是遭到了背叛，或许那个小男人开始就是奔着她的钱财去的。亡羊补牢，未为晚矣，颜鸽当机立断及时止损的勇气，不能不令英子佩服。 英子永远也做不到颜鸽的洒脱和果断，所以才有了说不清的纠结和烦恼。她不知道她生活的变故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性格决定命运，而她优柔寡断的性格很难改变，将来的命运会怎样呢？没有人能预测到。 卫校毕业那年，颜鸽和英子约好一块去深圳，是英子变了卦。 英子并非恋家，她小学刚毕业就成了孤儿，石门村的家变成了一个空壳，除了让她伤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姑姑把她接到了济鲁县城（九十年代改为济鲁市）的家里。姑姑早年被部队特招为文艺兵，在部队文工团提了干，然后转业到济鲁县文化局任副局长，她一直很喜欢文静懂事的英子。 姑姑托关系把英子安排进县实验学校读书，成绩还算不错的英子初中毕业后没考高中，而是报考取了地区卫校，为的是早日参加工作，不给姑姑一家增加太多的负担。 姑姑明白她的心思，英子卫校毕业前，又为她落实了理想的就业单位，就是现在她工作的济鲁医院，她没有理由辜负姑姑的良苦用心，更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风险。 英子表示歉意后，颜鸽并没有指责英子，还大气地安慰她：“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需要安稳的工作，我能理解，我喜欢挑战！爱拼才会赢，我就喜欢把生活过得轰轰烈烈，去深圳博上一把，成败我都认了，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都是最好的姐妹！” 英子心里踏实了许多，拉着颜鸽的手鸡啄米似的点头。 九月底，暑气渐止，秋风乍起，颜鸽踏上了南下追梦之路，英子则去济鲁医院正式报到。 英子在济鲁医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见习护士到具有丰富经验的医院护骨干高级护师，一切说不上太好，也谈不上多坏。结婚，生子，买房买车，相夫教子，她走的是一个女人再平常不过的路子，日子每天不咸不淡的过着。 她和颜鸽也一直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知道她在深圳并非一番风顺，甚至到处碰壁，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洗脚妹，护工、店员，药品销售员都干过，直到进入一家台资制药公司，工作和生活才算稳定下来，她从普通职员起步，一直做到公司高管，又实现了由打工妹到老板娘的华丽转身。 两年前，济鲁医院新设安宁疗护区，英子成为首席护理师人选。院领导亲自找她谈话：“安宁疗护是对绝症病人和高龄老人的终极关怀，是我们医院顺应市场需求推出的一项特色医疗服务，需要你这样的业务强，有耐心，对病人温柔体贴的资深护师挑大梁啊！” 尽管同事们劝她慎重考虑，范平也表示反对但是面对领导的信任，她犹豫再三，拒绝的话她一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英子调入安宁疗护区后，工作起来仍然耐心，细致。她有一颗仁慈悲悯之心，给病人带来了尊重和安慰，每次看着病人在自己精心照料下，带着对美好人世的眷顾，坦然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她的心情都会低落很长时间。 没人能在她常态化的微笑后面看到她内心的失落和彷徨，医者以救死扶伤为本分，而现在她却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挽留住病人的生命，只能帮助他们安详地走向死亡，这是多么的残酷和无奈。 死者长已矣，生者何其忧！ 离死亡越近，越能看透世态炎凉，再多的委婉温暖语言，都无法改变一个个生命枯萎消逝的事实，患者临终前对生命的留恋与渴望，常常痛彻她的灵魂，她在他们即将闭上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脆弱和无助。 那段时间英子下班回到家，常常会一个人发呆，甚至会默默流泪，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在半夜。出于职业敏感，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出现了抑郁倾向，就试着慢慢调整心态，却收效甚微。 范平觉察到了她情绪不对劲儿，问她哪里不舒服？当初他就是担心她承受不住太大的精神压力才反对她调入安宁疗护区，她没有听进他的劝告，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摇头说没事，只是休息不好而已，范平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去忙他的事了。 此后范平就很少过问她工作的事了，下班后，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忙就是半夜，困极了爬上床上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是工作让自己太压抑，认知上出了偏差？还是范平不耐烦了，有意躲避自己？失眠时，这些问题在英子脑子里打转。 五 范平原本是医生，和英子在同一个医院工作，比她早来半年，他谈吐文雅，乐观热情，两人对彼此印象都不错，平时工作接触比较多，一来二去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从恋爱结婚，到小鹿出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有家庭琐事引起的小争小吵，他们夫妇俩的爱情却从来不曾变味儿。 范平是个标准的凤凰男，老家在偏远山区，父母靠种地把三个儿女养大成人，只有他一个考上了大学，弟弟妹妹靠打工生活，他理所当然要在经济上更多的回馈父母。也有义务为弟弟妹妹提供必要经济援助。 范平和英子结婚后房贷、车贷、育儿等费用一样不能少，每月再拿出几千元添补老家亲人，看似收入不低，实则应付完各种费用月底工资基本清零，很多时候还要透支信用卡。 他不甘心过这种手里紧紧巴巴，又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平庸日子，打算趁年轻搏上一把，辞职后下海经商，多挣点钱，让英子和小鹿过上更好的生活。英子理解他的想法，却不赞同他的做法，毕竟医生这份安稳体面的工作来之不易，工资收入也不算低，下海经商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商海无常，风高浪急，还有激流暗礁，万一翻了船就会功亏一篑，奈何范平决心已定，她也就没有再阻拦。 范平辞职后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开始几年得益于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生意顺风顺水。但是几年后各地公立医院大都实行医疗器械集中招标采购，他的公司因为资质低、规模小，往往被拒之门外，失去了大部分市场份额，经营出现了颓势。 屋漏偏逢连夜雨，合伙人对公司前景由看多转为看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把公司资金卷走后玩起了人间蒸发，给公司带来致命一击。 眼看资金链断裂，银行贷款到期，员工工资拖欠，范平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他不想让英子知道自己的处境，免得增加她的思想压力，所以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思考应变之策。 范平不是没有机会走出困境，只是没有下定决心。 古青灵频频抛来橄榄枝，他故作不知。他对她谈不上爱，但是也说不上排斥，与她交往，他一半出于功利心，这个女人背后是其父亲的社会关系网，无论是拓展市场，还是发展客户，都是他求之不得的人脉资源。一半是他的虚荣心作祟，他很享受这个白富美女人对他的一见钟情以及有意亲近，自信只要掌握好距离和分寸，自己完全可以驾驭这段感情。 一年前，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和古青灵相遇，从几个商界朋友投过来的羡慕眼神里，他感觉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巧的是，她曾经是他多年前治愈的一个病人。他没什么印象，古青灵却记忆深刻，她说那时她是个大学生，他让她眼前一亮，感觉他是她见过的最帅医生。 聚会后他们互加微信后有了来往。 古青灵是博济投资古总的女儿，博济投资资产数十亿，在全省房地产，旅游，教育等多个领域都有资金介入，发展速度惊人，经贸科班出身的古青灵是博济投资部门经理，但是明眼人都清楚，在这种家族企业中，作为长公主她实际权力不次于公司副总， 古青灵告诉范平，她的未婚夫是光学博士。相恋五年就要结婚时，光学博士被公派出国交流，短短几个月就和一个外国女人好上了，瞒着她悄悄办了移民，一切就绪后才给她寄来了一封充满歉意的分手信，从此她发誓不再相信不再爱情，更不再相信男人。但是见到范平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直言他是个一见就让她心动的男人。 她曾不止一次向范平表示：她可以主导博济投资对范平的公司进行战略性投资，前提是，他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的要求是什么？范平从她一次次向他传递过来的语言和身体信息中是能感知到的，所以心有忌惮。 银行贷款和社会融资的路子走不通，引入博济投资是挽救公司的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然而一旦与古青灵有了经济上的牵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很清楚。不过现在容不得他再犹豫了。救公司要紧。 范平微信古青灵，说想和她商议一下战略投资的事情，古青灵回复说好的，我们就在桃园商务中心谈吧，那里清静。范平听英子说起过石门村老家的事情，对那里有些心理上的阴影，本想建议古青灵换个地方，想到古青灵说过，桃园商务中心是济鲁投资旗下公司，有求于人，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呢？ 方涣老师入住安宁病区后，在英子精心照料下精神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很多时候，她看着忙里忙外的英子，都想把心里话告诉她，一时又不知从何所起。 一次英子正陪着方涣老师回忆上学时候的往事时，方涣老师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英子，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现在生活还好吗！” 英子略微停顿了一下，告诉她：“我从上学到参加工作一直很顺利，老公是一家公司经理，儿子上小学，一切还好。” 英子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刚才还说话流畅的她，说起自己的家庭，却变得极不自然，脸色微红。 方涣老师盯着她：“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跟老师说。” 英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还是摇摇头说：“没有，老师您放心吧！” 怕她继续追问下去，英子打开了电视，方涣老师有每天观看电视新闻的习惯，刚好现在到了本市新闻播报时间。 英子没想到范平会出现在新闻中，新闻里说博济投资斥资上亿元与范平的医疗器械公司强强合作，将组建济鲁市最大的医疗产业园，新闻镜头里闪过精神焕发的范平和博济投资古总共同为新公司剪彩的镜头，古总身边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引起了英子的注意，她急忙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心里一阵狂跳，真相原来近在咫尺。 英子下班后赶到颜鸽约定的济鲁美食城，发现那辆很拉风的红色敞篷宝马已经停在了门口，站在车旁的颜鸽正向远处张望。 颜鸽一身职业套装，皮肤白皙，短发齐耳，略施粉黛，优雅中带着自信，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好像隐藏到了她眼角几道细细鱼尾纹里，她全身依旧散发着青春气息。 见面照例先抱抱，还是熟悉的气味，英子有种见到娘家人的欣慰。落座之后，没有寒暄，更不用客套，甩开膀子就开吃。 嚼着麻辣鲜香的肉串，喝着冰凉的啤酒，颜鸽淡淡地说了句：“我上礼拜离了！” “啥？我没听错吧？”英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上次见面看到你和你的小鲜肉还爱得不要不要的呢！” “假的，都是他妈的在作秀！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花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还睡着我这个人，竟然还开着我的车去偷腥吃，还真把老娘我当傻子了！” “现在后悔了吧？不要忘了，当初他到你公司应聘，是你一见钟情拿下的哦！” “切！要不是这个渣男长得还算帅，又能说会道会来事儿，我也不会走了眼啊？”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第一见面我就感觉那个小白脸不靠谱，你们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子呢！” “损样儿！你这不是变着法说我长得老相吗？” “谁说你老相我跟谁急，姐姐你还嫩着呢！我是说你把老公当儿子宠，这正常吗？有几个老公在老婆面前撒娇的，那小子一看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那双眼睛贼精！” “这么说我早就该让他滚蛋了！” “必须的！” “这样的男人老娘我不稀罕，咱又不是没男人就不能过了，单身又能怎样，快活赛神仙哦！” “凭姐姐你这条件，怎么会单身呢！闭着眼睛都能抓到一大把优质男人呢！” “要不说就愿意和妹妹你聊天呢？敞亮！来，老规矩，走一个。”一瓶冰凉的啤酒一口气喝进肚里，那叫一个畅快。 每次和颜鸽在一起，英子都感觉活的真实自在，身心放松，这些天来，她的神经绷得太紧，早就该缓冲缓冲了。 四 英子回到家已经很晚，脑子昏昏沉沉，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有点发懵，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范平早晨就出发去广州了，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里她被一泡尿憋醒，去了趟卫生间再也睡不着了。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范平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出发，会不会带着女人，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自己真的和他走到离婚那一步小鹿怎么办？这些问题在脑子里来回闪现，让她头痛欲裂。 她又想到了颜鸽，颜鸽的婚姻一波三折，她却一律泰然处之，没见到受到多少精神打击，她张英子怎么就没有这种波澜不惊的心态呢？ 颜鸽第一段婚姻始于深圳终于深圳，是一场纯粹钱色交易。那个六十多岁的台资医药公司董事长是她的前夫，她明知道老头子在台湾有妻有子，还是毅然和她结了婚，何尝不是为了他的钱财呢？ 第一段婚姻让颜鸽跻身当地商贾名流，获得了丰富的药企生产运营经验，也掌握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因此赚取了第一桶金，她是实打实的赢家。但是在第二段短暂婚姻里她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输家，英子知道她在那个小她二十多岁的老公身上付出了大量金钱和感情，然而最终还是遭到了背叛，或许那个小男人开始就是奔着她的钱财去的。亡羊补牢，未为晚矣，颜鸽当机立断及时止损的勇气，不能不令英子佩服。 英子永远也做不到颜鸽的洒脱和果断，所以才有了说不清的纠结和烦恼。她不知道她生活的变故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性格决定命运，而她优柔寡断的性格很难改变，将来的命运会怎样呢？没有人能预测到。 卫校毕业那年，颜鸽和英子约好一块去深圳，是英子变了卦。 英子并非恋家，她小学刚毕业就成了孤儿，石门村的家变成了一个空壳，除了让她伤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姑姑把她接到了济鲁县城（九十年代改为济鲁市）的家里。姑姑早年被部队特招为文艺兵，在部队文工团提了干，然后转业到济鲁县文化局任副局长，她一直很喜欢文静懂事的英子。 姑姑托关系把英子安排进县实验学校读书，成绩还算不错的英子初中毕业后没考高中，而是报考取了地区卫校，为的是早日参加工作，不给姑姑一家增加太多的负担。 姑姑明白她的心思，英子卫校毕业前，又为她落实了理想的就业单位，就是现在她工作的济鲁医院，她没有理由辜负姑姑的良苦用心，更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风险。 英子表示歉意后，颜鸽并没有指责英子，还大气地安慰她：“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需要安稳的工作，我能理解，我喜欢挑战！爱拼才会赢，我就喜欢把生活过得轰轰烈烈，去深圳博上一把，成败我都认了，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都是最好的姐妹！” 英子心里踏实了许多，拉着颜鸽的手鸡啄米似的点头。 九月底，暑气渐止，秋风乍起，颜鸽踏上了南下追梦之路，英子则去济鲁医院正式报到。 英子在济鲁医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见习护士到具有丰富经验的医院护骨干高级护师，一切说不上太好，也谈不上多坏。结婚，生子，买房买车，相夫教子，她走的是一个女人再平常不过的路子，日子每天不咸不淡的过着。 她和颜鸽也一直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知道她在深圳并非一番风顺，甚至到处碰壁，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洗脚妹，护工、店员，药品销售员都干过，直到进入一家台资制药公司，工作和生活才算稳定下来，她从普通职员起步，一直做到公司高管，又实现了由打工妹到老板娘的华丽转身。 两年前，济鲁医院新设安宁疗护区，英子成为首席护理师人选。院领导亲自找她谈话：“安宁疗护是对绝症病人和高龄老人的终极关怀，是我们医院顺应市场需求推出的一项特色医疗服务，需要你这样的业务强，有耐心，对病人温柔体贴的资深护师挑大梁啊！” 尽管同事们劝她慎重考虑，范平也表示反对但是面对领导的信任，她犹豫再三，拒绝的话她一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英子调入安宁疗护区后，工作起来仍然耐心，细致。她有一颗仁慈悲悯之心，给病人带来了尊重和安慰，每次看着病人在自己精心照料下，带着对美好人世的眷顾，坦然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她的心情都会低落很长时间。 没人能在她常态化的微笑后面看到她内心的失落和彷徨，医者以救死扶伤为本分，而现在她却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挽留住病人的生命，只能帮助他们安详地走向死亡，这是多么的残酷和无奈。 死者长已矣，生者何其忧！ 离死亡越近，越能看透世态炎凉，再多的委婉温暖语言，都无法改变一个个生命枯萎消逝的事实，患者临终前对生命的留恋与渴望，常常痛彻她的灵魂，她在他们即将闭上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脆弱和无助。 那段时间英子下班回到家，常常会一个人发呆，甚至会默默流泪，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在半夜。出于职业敏感，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出现了抑郁倾向，就试着慢慢调整心态，却收效甚微。 范平觉察到了她情绪不对劲儿，问她哪里不舒服？当初他就是担心她承受不住太大的精神压力才反对她调入安宁疗护区，她没有听进他的劝告，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摇头说没事，只是休息不好而已，范平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去忙他的事了。 此后范平就很少过问她工作的事了，下班后，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忙就是半夜，困极了爬上床上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是工作让自己太压抑，认知上出了偏差？还是范平不耐烦了，有意躲避自己？失眠时，这些问题在英子脑子里打转。 五 范平原本是医生，和英子在同一个医院工作，比她早来半年，他谈吐文雅，乐观热情，两人对彼此印象都不错，平时工作接触比较多，一来二去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从恋爱结婚，到小鹿出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有家庭琐事引起的小争小吵，他们夫妇俩的爱情却从来不曾变味儿。 范平是个标准的凤凰男，老家在偏远山区，父母靠种地把三个儿女养大成人，只有他一个考上了大学，弟弟妹妹靠打工生活，他理所当然要在经济上更多的回馈父母。也有义务为弟弟妹妹提供必要经济援助。 范平和英子结婚后房贷、车贷、育儿等费用一样不能少，每月再拿出几千元添补老家亲人，看似收入不低，实则应付完各种费用月底工资基本清零，很多时候还要透支信用卡。 他不甘心过这种手里紧紧巴巴，又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平庸日子，打算趁年轻搏上一把，辞职后下海经商，多挣点钱，让英子和小鹿过上更好的生活。英子理解他的想法，却不赞同他的做法，毕竟医生这份安稳体面的工作来之不易，工资收入也不算低，下海经商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商海无常，风高浪急，还有激流暗礁，万一翻了船就会功亏一篑，奈何范平决心已定，她也就没有再阻拦。 范平辞职后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开始几年得益于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生意顺风顺水。但是几年后各地公立医院大都实行医疗器械集中招标采购，他的公司因为资质低、规模小，往往被拒之门外，失去了大部分市场份额，经营出现了颓势。 屋漏偏逢连夜雨，合伙人对公司前景由看多转为看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把公司资金卷走后玩起了人间蒸发，给公司带来致命一击。 眼看资金链断裂，银行贷款到期，员工工资拖欠，范平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他不想让英子知道自己的处境，免得增加她的思想压力，所以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思考应变之策。 范平不是没有机会走出困境，只是没有下定决心。 古青灵频频抛来橄榄枝，他故作不知。他对她谈不上爱，但是也说不上排斥，与她交往，他一半出于功利心，这个女人背后是其父亲的社会关系网，无论是拓展市场，还是发展客户，都是他求之不得的人脉资源。一半是他的虚荣心作祟，他很享受这个白富美女人对他的一见钟情以及有意亲近，自信只要掌握好距离和分寸，自己完全可以驾驭这段感情。 一年前，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和古青灵相遇，从几个商界朋友投过来的羡慕眼神里，他感觉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巧的是，她曾经是他多年前治愈的一个病人。他没什么印象，古青灵却记忆深刻，她说那时她是个大学生，他让她眼前一亮，感觉他是她见过的最帅医生。 聚会后他们互加微信后有了来往。 古青灵是博济投资古总的女儿，博济投资资产数十亿，在全省房地产，旅游，教育等多个领域都有资金介入，发展速度惊人，经贸科班出身的古青灵是博济投资部门经理，但是明眼人都清楚，在这种家族企业中，作为长公主她实际权力不次于公司副总， 古青灵告诉范平，她的未婚夫是光学博士。相恋五年就要结婚时，光学博士被公派出国交流，短短几个月就和一个外国女人好上了，瞒着她悄悄办了移民，一切就绪后才给她寄来了一封充满歉意的分手信，从此她发誓不再相信不再爱情，更不再相信男人。但是见到范平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直言他是个一见就让她心动的男人。 她曾不止一次向范平表示：她可以主导博济投资对范平的公司进行战略性投资，前提是，他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的要求是什么？范平从她一次次向他传递过来的语言和身体信息中是能感知到的，所以心有忌惮。 银行贷款和社会融资的路子走不通，引入博济投资是挽救公司的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然而一旦与古青灵有了经济上的牵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很清楚。不过现在容不得他再犹豫了。救公司要紧。 范平微信古青灵，说想和她商议一下战略投资的事情，古青灵回复说好的，我们就在桃园商务中心谈吧，那里清静。范平听英子说起过石门村老家的事情，对那里有些心理上的阴影，本想建议古青灵换个地方，想到古青灵说过，桃园商务中心是济鲁投资旗下公司，有求于人，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呢？ 方涣老师入住安宁病区后，在英子精心照料下精神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很多时候，她看着忙里忙外的英子，都想把心里话告诉她，一时又不知从何所起。 一次英子正陪着方涣老师回忆上学时候的往事时，方涣老师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英子，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现在生活还好吗！” 英子略微停顿了一下，告诉她：“我从上学到参加工作一直很顺利，老公是一家公司经理，儿子上小学，一切还好。” 英子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刚才还说话流畅的她，说起自己的家庭，却变得极不自然，脸色微红。 方涣老师盯着她：“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跟老师说。” 英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还是摇摇头说：“没有，老师您放心吧！” 怕她继续追问下去，英子打开了电视，方涣老师有每天观看电视新闻的习惯，刚好现在到了本市新闻播报时间。 英子没想到范平会出现在新闻中，新闻里说博济投资斥资上亿元与范平的医疗器械公司强强合作，将组建济鲁市最大的医疗产业园，新闻镜头里闪过精神焕发的范平和博济投资古总共同为新公司剪彩的镜头，古总身边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引起了英子的注意，她急忙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心里一阵狂跳，真相原来近在咫尺。 “我可以理解你是在向我示威吗？” “你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今天是向你道歉的。” “道歉？！” “我父亲那天从方涣老师葬礼上回来脸色很难看，晚上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回到家他凝视着那张发黄了的他与方涣老师的合影，什么也不说，一直流泪。我心疼他劝他休息，他只是摇头。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见到我爸爸这么伤心。” “第二天，爸爸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范平很优秀，看的出你很爱范平，可是范平真的爱你吗，我一时答不上来。他说范平重情义，也很重事业，如果他为了事业抛妻弃子和你结合，现在的他和过去的我有又什么两样？你们将来能幸福吗？他妻子孩子很可能因此而改变一生，这些你都想过吗？爸爸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思考了整整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自私的爱，终究害人害己，功利的爱，也不会长久，所以我慎重思考后决定结束和范平的不正常关系。今天，我拿出很大的勇气过来和你见面，就是想对你说声抱歉！也许我的悔悟有些晚。”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英子紧紧握住古青灵的手：“不晚，谢谢你今天给我说这些。” 英子下班推开家门，浓浓的菜香味儿扑面而来，范平做好了满满一桌菜，还开了一瓶红酒。英子刚要开口说话，范平解下围裙一把把她拥在怀里：“老婆，我爱你，爱这个家。请你原谅我！” 英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一把推开他：“没有那么容易，你要写出书面检查。我要审查！” 九 颜鸽发来微信：晚上撸串，有大事商议。 还是那家美食店，麻辣鲜香的肉串还是那么好吃，英子一边和颜鸽大快朵颐，一边讲述和古青灵会面的经过。 颜鸽一口气喝下一杯鲜啤酒，抹了抹嘴巴说道：“算她识时务，不然看老娘我不废了她，欺负咱姐们，那是她瞎了眼。对了，你说那个女人古青灵是吧，我和你商议的大事正好和她有关呢？” “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呢？” “前几天省环保大检查，石门商务中心违反环保规定被政府限期拆除，经理古青灵计划在原地种上桃树，建滨河桃花公园。” “那太好了，不过和你说的大事有啥关系？” “石门村是你老家对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石门村可是一个山清水秀，颐养身心的好地方。前一段时间石门村招商，我正巧在为公司老年康养中心项目选址，就和村里和镇里有关方面进行接触洽谈，因为我在那里算还有些名气，他们很信任我，很快签订了合作协议，现在已经办理完相关手续，我的石门康养中心建设规划在石门马上就要启动了。” “佩服佩服，你永远都是高瞻远瞩，经营理念超前，养老产业将来大有可为，恭喜你又抓住了发展大好机遇哦！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我既没钱投资，又不懂经营，你找我商量什么？” “切，小妇人之见！投资我会找你？博济投资的古总听说我在石门村发展养老产业，主动提出加盟合作，首期投资1000万元，古青灵作为投资方代表，全权参与项目建设，新项目将与石门滨河桃花公园连成一体，我们计划建设成一个全省最大的康养托老服务基地。” “你的英明决策我举双手赞成，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你的作用无人能比，养老产业离不开医疗服务，我已经与你们医院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由你们医院，具体说是安宁病区选派部分医护人员加入石门康养中心，我明确要求由你带队，这么跟你说吧，你将很快接受医院委派和我的全权委托，成为未来石门康养中心负责人。” 英子嗔怒；“你怎么知道我愿意不愿意接受委托，这不是强奸民意吗？” 颜鸽哈哈一笑：“小样儿，我还没数，你这匹宝马，只有在我伯乐手里，才能驰骋千里呢！” 两个女人开心的笑容像阳春三月绽放的桃花。 |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