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的爱
一 下班后回到家，我有点累，像往常一样丢掉皮包，甩掉高跟鞋，往沙发上一躺，打开手机，发现微信里多了一个三人群。原来是菲儿拉的，被拉的还有一个是死党叫轩轩。群里，菲儿发布了一条惊天消息：“今天我和W同学官宣结婚了。” 怎么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两位可都是已婚人士啊！这一点我十分确定。 我在群里用语音问道：“菲儿，你确定？” 等了老半天都没有回应，难道是菲儿的微信号被盗？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问菲儿，可是电话老打不通。再打电话给轩轩，轩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想打电话给当事人吴帅问个究竟，可是查了好久，愣是没查到他联系方式。 我们三姐妹住一个村，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上小学时，一到放学，我们三人都会走在一起，经常绕了许多路才回到家。有一次，刚到家就被母亲训斥一顿：“几分钟的路，你要走几个小时。我看你上辈子就是蜗牛投胎的！”还没有说完，就抄起笤帚要打我，幸亏我机灵，提前逃跑，边跑边笑着说：“那你就是老蜗牛！”我还冲母亲做了一个鬼脸，没想到母亲破涕为笑。 她们俩回家的“待遇”也好不到哪儿去，经常挨骂。 小时候，我们虽是女孩，却像男孩一样调皮，上树摘桃，下水摸鱼。我们结成统一战线，就连班上最调皮的男生见到我们都要退避三舍。因此，我们仨有了个雅号——鬼见愁。 初三那年，菲儿突然变了，变得非常温柔，我感到非常纳闷。有一天，我问菲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我本来就是女生啊！哪像你，整天疯疯癫癲，像个小子，将来没人喜欢嫁不出去怎么办？”她怼得我哑口无言。 这一天，我吃了瘪，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我不想理她，见到她扭头就跑，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天。有一天，轩轩突然跑到我身边，告诉我一个小秘密：“你知道吗？菲儿暗恋我班一个男生！” “谁呀？” “吴帅！” “啊，是他，豆芽菜！……”我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嘘——”轩轩连忙捂住我的嘴巴。她捂得还算及时，我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可是这一嗓子投来了同学们好奇的目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那意思非常明显，“你喜欢豆芽菜？！” 我的脸瞬间窘得通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此以后，我与菲儿关系越来越差，豆芽菜看到我就脸红。同学们都以为我暗恋豆芽菜。这回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说实话我真不喜欢那种高高的瘦瘦的男生，要是风大点可能都被刮跑了，太没有安全感。 我与菲儿由死党变成了死敌，暗暗较劲。轩轩夹在中间如同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跟哪个近一点儿都会招来另一方的白眼。 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冷漠的折磨，主动写了一封信给菲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菲儿看了信后主动向我道歉，我们仨又结成了死党。 二 一天放学，我们又像小时候一样，绕了好多道才回家。记得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桃树林，此时正是三月下旬，桃花开得正旺，一朵朵粉红的桃花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枝头迎风起舞。桃林的尽头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偶尔有一只小鸟唧的一声从头顶窜过。我们来到桃林，铺上一块大大的塑料纸，席地而坐，拿出零食分吃起来。我们边吃边聊，不时哈哈大笑。 我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将自己喜欢的人名字写在各自己的手心里，怎么样？” “好。”没想到她们俩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于是，我们每人从各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钢笔来，分别在自己的手心里写上了那个暗恋的他。写好之后，大家面面相觑，随后咯咯地傻笑，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打开。没办法，三人当中我最大，便提议道：“来，一二三，开！” 三人一起打开的瞬间，只有我的手心里写的是全名，她们俩只写了第一个字母。菲儿写的是大写字母W，轩轩写的是D，我写的是楚志海，真是羞死人了。她们俩笑得口水、眼泪一起流了出来，不过菲儿等于写了全名，因为她暗恋的人不用猜就知道是吴帅，这是全班甚至是全年级公开的秘密。最得意的是轩轩，因为D开头的姓氏，我班只有丁姓，可是姓丁的男生有好几个。于是我们逐一询问，她都一直摇头，最后笑而不语。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可能都不是？在我们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她说：“这样吧，今晚我们每人准备一张贺卡，明天上午的体育课答案就会揭晓。” 我们被轩轩搞得晕头转向的，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我们照办，每人在校门口买了一张精美的贺卡。第三节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时，轩轩向我和菲儿使了个脸色，我们俩立刻心领神会地跟着她悄悄地来到了教室。 “在贺卡上写上几句话，然后塞进我们暗恋的那个男生的书包里。快点，时间紧！” 原来是干这事，她早不说，害得我和菲儿手忙脚乱的。轩轩根本不用写，她早已准备妥当，直接将提前写好的贺卡塞进了丁源的书包里。哇，原来她暗恋的对像是那个“四眼田鸡”啊！丁源长得清瘦，两只眼睛高度近视，但是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我也没指望楚志海会喜欢我，因为在男生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假小子，有点粗野。菲儿在那犹豫半天，迟迟不下笔，不知道写什么好。我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写下了自认为很有诗意的一句话：“有一双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角落里注视着你。”写完之后，读着读着，不禁全身激起了鸡皮疙瘩。怕同学们知道后嘲笑我们，我们约定都采用匿名的形式。 写完我便悄悄地返回操场，轩轩比我早一点儿到，她问：“菲儿呢？怎么还没弄好？这下麻烦大了！” “怎么啦？” “豆芽菜刚去教室拿水杯啦！” 真是要命，这回糗大了。我们即使现在马上去通知也来不及了，反而会将我们自己也陷进去，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完了！”我自言自语道。 我在想象着菲儿那张小红脸，想象着她在放学的路上向我们发飙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菲儿脸颊绯红，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似的。紧随其后的是豆芽菜，他的面部也非常平静。这唱的又是哪一曲？我百思不得其解，放学的路上求爷爷拜奶奶似的求问她，她就是不说。这是她的隐私，她不说我们也没办法。 三 时间一晃，进入六月，中考即将来临，我们暂时抛弃杂念，一心想着学习，争取考出一个比较理想的成绩。最终我们四人各奔东西。我上了中专，后来当了一名小学老师；菲儿上了高中，考上了名牌大学；轩轩成绩最差，上了纺织技校，后来当了一名纺织工人。最倒霉的就是豆芽菜，他在考最擅长的数学时，肚子疼得厉害，一时没忍住将便便拉在了裤裆里，被逼无奈，只能选择提前交卷。那次的意外，令他发挥失常，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取。家里人让他上技校，他死活不干。吴帅情绪非常失落，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后，跟着叔叔南下打工了。 菲儿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个非常体面的工作。大学四年，她一直与吴帅保持书信来往。 菲儿自从上了高中，她的心里一直想着吴帅。有一天她忍不住打听到了吴帅的工作地址，给他寄去了一封信，鼓励他好好干，她也会努力学习，等将来考取大学找到工作，她会嫁给他的。为了不影响菲儿的学习，吴帅尽量不去打扰她。俩人只在心里恋着对方。菲儿大学的生活费比较贵，家里负担不起，吴帅总是悄悄地寄钱给她用。菲儿为了不让妈妈知道此事，说是自己带家教挣的。 菲儿参加工作后，我们很少聚会。 一天，我和轩轩都接到了菲儿的电话，说是让我们仨在县城品茗茶楼相聚。我们来到之后，进入C区2室包厢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他高大英俊，皮肤稍黑，原来是当年的豆芽菜。看到他，可以说没有哪个女人不动心的。我不禁暗暗佩服菲儿当初的眼光。 “哦……你们……”轩轩指着我们发出讥笑。 我连忙解释：“你别胡说啊！初三那年，我的贺卡给的不是他，是楚志海。” “想得美，我说的是菲儿。当年的体育课上，你们俩在教室里相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说说了吧？”轩轩还是当年那个机灵鬼，眼珠子一转就有了馊主意。 “好好好，我说。”菲儿微笑着，不再像当年那么害羞。 原来，那天吴帅进教室拿水杯，正好发现菲儿在往他的书包里塞东西。菲儿吓得魂儿都飞了，长长的瘦脸窘得通红，侧着身子，捂着半边脸打算从教室的后门逃走，突然被豆芽菜叫住了。 “你别走，我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菲儿低着头接过来一看，哇！也是一张精美的贺卡。俩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脸上不再那么尴尬。从此，他们俩在不经意间总是爱偷瞄对方几眼，当四目相对时，又尴尬地闪开。 “哈哈，原来你们早有预谋。怪不得约我们来喝茶。”轩轩心直口快。 “你们俩暗恋的男神呢？”菲儿突然发问。 “我们不敢表白，爱的种子早已胎死腹中啦！”我打趣道。 三人哈哈一笑，只有吴帅略显尴尬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想嫁给他，可是我妈坚决不同意。放出狠话来，除非她死了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是我的死党，快帮我想想办法。” 我早猜到了，请我们来准没好事。 说实话，要是按照传统的婚姻观，他们俩是不配。一个大学本科毕业，一个初中毕业；一个在外企工作，月薪好几万，一个在外地打工，月薪只有四五千，赚的是辛苦钱。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吴帅长得又高又帅，只差一个“富”字。菲儿的母亲说得也在理，她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女儿嫁给一个打工的初中生，说出去丢人不丢人？菲儿母亲表示愿意拿钱补偿吴帅。 “这不是钱的事儿，两个人在一起若是没有感情基础，勉强待在一起是件很痛苦的事。”轩轩思想前卫，不像我还保留一丝传统的观念。 “真正不行，你带着吴帅远走高飞。不管你妈了。”我建议道。 “那怎么行？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爸爸是什么态度？” “他不表态，一切都听我妈的。我妈说到做到，一气之下真的会自杀的。小时候和邻居家为了几棵树大吵起来，一气之下抱着一瓶农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还好那瓶农药是伪劣产品，否则她就不在了。”菲儿说完，愁容满面地瞅了瞅我们。 这是她的家务事，我们左右为难。大家都沉默了，吴帅更是憋着一张大红脸，一言不发。 四 三年以后，我们三个死党再次相聚时，是在菲儿的婚礼上。她竟然没有嫁给吴帅，嫁给了一个中年大叔。听说，新郎比她大十岁，博士生导师，在一家国企从事科研工作，婚礼主持人在介绍俩人履历时，下面像我这种没见过大场面的菜鸟宾客听得直伸舌头。在优美的乐声陪伴下，新郎穿着西装，牵着新娘的手缓缓走来。菲儿今晚真漂亮，穿着白色的婚纱，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仿佛仙女下凡一般。新郎比新娘矮半个头，人到中年，身体发福，圆脸上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肚子把西装涨得鼓鼓的，里面仿佛扣着一口大锅。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轩轩对着我小声嘀咕。 “你怎能这样说我们的好朋友呢？男的很优秀嘛。”我责备了轩轩。 “非也，这是爱情的悲剧。”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怎么知道他们结婚就不幸福呢？算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咱俩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撇撇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 两年之后，我和轩轩各自都成了家，面对生活的压力，我们都抛弃了童话般的爱情，选择了切实可靠的物质生活。我选择了一名初中老师结了婚，他长得一般，但人很老实，日子还能凑合着过。轩轩选择了石化厂的一名工人结了婚，婚后相夫教子，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成了家之后，我们三人很少聚会，加了微信，连聊天都少得可怜，渐渐对彼此知之甚少。我只知道，菲儿结婚后随男方去了外省工作，听说还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二独政策后又生了一个）。我呢，也有了自己可爱的女儿。轩轩生的是儿子。 五 在许多人的眼里，菲儿是人生最大的赢家。这次菲儿在微信群里告诉我们她要和吴帅结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犯了重婚罪吗？要不是菲儿搞恶作剧，就是她微信被盗了？要说是搞恶作剧，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我打了一通电话，轩轩也打了一通电话，同学们都不知道他俩的事。反正这二位都已经结婚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焦急的等待中，菲儿终于打来了电话：“我们还是去县城的品茗茶楼聚聚吧。到底发生了什么，电话里也讲不清楚。” 话只说了一半就挂了，可以确信的是，这是她的声音。微信号肯定没有被盗，这次她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难不成十年之后又让我们帮她解决疑难问题吗？ 我怀着忐忑的心第一个来到茶楼C区2号包厢，还是原来的房间。没一会儿，轩轩也兴冲冲地来了：“菲儿在搞什么鬼？” 过了一会儿，吴帅牵着菲儿的手进了包厢。他没了当年的沉默与自卑，非常得体地说道：“你们来啦！让两位美女久等了！”他仍然那么高大帅气，比之前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只是脸上多了一丝岁月的沧桑。 “菲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我急得头皮发麻。我这急性子遇到她这个慢性子真是要命。 “我离婚两年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替我担心。他也离婚一年了。”菲儿经过几年不幸的婚姻的折磨，变老了，额头上长起了皱褶。 原来，菲儿结婚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幸福，老公整天忙于工作，对她和孩子都不理不问，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一个人承担。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她辞去了工作，整天在家操持家务，生活就像一个黑暗的无底洞，永远没有光明的尽头。后来俩人发生争吵，最后竟打了一架，她提出离婚，老公和平接受，孩子一人带一个。离婚后，菲儿搬出去住，回到原单位继续上班，本想就这样孤独一生，没想到一天，吴帅打来电话，说他离婚了。菲儿一下子听懵了，愣了老半天才说：“我也离婚了。”两个相爱的人在电话里竟然同时哭了起来。那一刻他俩的心恨不得马上飞到一起，用炽热来温暖对方。 “祝福两个相爱的人终成伴侣。”轩轩和我同时说道。 菲儿与吴帅站起来向我们俩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俩。” “你们俩的爱情比小说写得还精彩，真是一波三折。”我深有感触地说，“哦，对了。菲儿，你妈不反对吗？” “她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经过十年打拼，吴帅现在有了自己的家禽养殖厂，就是平时工作累点，操心点，年收入百万，哪点配不上我？”菲儿擦了擦眼睛，说，“其实我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这点你们是知道的。我的爱情被妈妈否掉之后，便自暴自弃，随便找一个条件优渥的男人就嫁了。其实我每天活得并不开心，半夜经常以泪洗面，哭湿枕头。吴帅也一样，随便找个女孩结了婚，然后一心发展自己的事业，女孩受不了他的冷落，也提出了离婚。儿子归了女方，但吴帅贴了不少抚养费。” “应该的。这场婚姻的悲剧根源就是你妈那种传统的旧思想导致的。一下子害了两个家庭。”我说。 “不说了，雨后出彩虹。”轩轩提议道，“我们三人像当年一样，再去桃林席地而坐，怎么样？” 菲儿摇摇头：“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当年年少青春的感觉了。那颗曾经悸动的少女心早已变得伤痕累累。” 几天之后，我们参加了菲儿的第二次婚礼。菲儿的母亲当着婚礼司仪的面用颤抖的手接过话筒发言，并流下了浑浊的眼泪。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过了一会儿，音响师放起了乐曲《拐弯的爱》，由菲儿和吴帅合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