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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纹身

罗夫 2012-8-10 17:50 4015
  (一)
  这是两年以后,我又回到了这个远离喧嚣的幽静江南小镇。站在怪楼所在的这条街上,白墙青瓦,老房子依河成街,三步两桥,一条小河绕着这个小镇,九曲十八弯。我提着一个大大的琴盒,因为琴盒的重量我用一种特别奇怪的姿式站在小镇的一条路上,在游客来往的小道上显得突兀而与众不同。我用的琴早已不是“千朵”了,现在跟我几乎形影不离的是‘短叱’。一架黑褐色汉楠素面古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它“短叱”,看到它的时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第一个词。潜意识的是最完美最无需改变的。
  站在老余家的茶室前,还是一样的摆设,放琴的地方依旧放着我两年前用的琴“千朵”。我鬼使神差一样的走到琴前,轻扶了一下前岳山边的一道裂痕。没有戴义甲的指尖轻轻的滑过琴弦,《高山流水》里形容水流的两个小节。从内室里走出一位年过知命的男士,穿着还算考究。他站在我的侧面似乎很凝重的看着我。我坐下从容的戴上我的义甲很完整的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曲毕,老余哆嗦着说:“晴儿,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老余。”说完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老余。
  这位年过半百穿着考究的男人,他抽动了一下嘴角,对苗亦说:“苗亦,帮你晴姐把行李拿到房间去。”
  似乎还没说完激动的追加一句:“二楼悦琴居。”这种房子都是很有年代的,在古代二楼都是小姐们的绣楼,从我在小镇落脚,老余便把二楼我给收拾出来,也算精致,该有的悉数都有。没有的也随后给我添至齐全了。所以老余待我算是父北待闺女一样。
  因为一曲《高山流水》聚了很多游客,也让很多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他们拉着我的手说:“晴天姑娘来我们家吃猪蹄吧你最爱吃的,来我们店里吃点心吧,来我家坐坐吧……”
  老余把我拉到一边说:“晴天刚回来,先让她休息休息到处转转。”然后大家又说了一会话慢慢散去。  我看着老余,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说:“老余,我们出去走走。”
  老余说:“这两年你是在哪的?两年来我们没有听到比你还好的琴音。也没有请到过比你好的琴师。”我笑笑没有接他的话,不是我的最好,而是最让人怀念。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我笑着问老余:“为什么我在外面吃的猪蹄都没有这里的好吃?”
  老余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们就这样静静的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顺便跟着导游进出各处深宅大院,复习过往这些院子里发生的故事。
  (二)
  我在古镇居住已经第三年了,当初带着‘千朵’旅行来到这里,喜欢这里的安静、小桥流水、白墙青瓦、木窗雕花门……因为这些喜欢所以就留了下来。
  像往常的每个礼拜六的黄昏一样,老余划着船,我坐在船尾腿上放着千朵,晚上我喜欢弹的两首曲子是《茉莉芬芳》、《月光下的凤尾竹》。重复两遍刚好回到‘余家有茗’的门口。
  那一天的月亮升得有些早,我一抬头看到你站在“余家有茗”的门边。穿着打渔一样的装扮,痞痞的站在月光里。
  你说:“姑娘琴音如此美妙,人跟琴音一样的美。”
  老余郑重的说:“晴天,你先回房。”
  我抱着琴淡淡的走过他身边,跨过门槛把琴放在琴台上,然后去二楼的房间。在楼上,我听到老余狠狠的说:“你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小镇吗,不是从小就立志要离开这里吗?何苦还要回来?”
  他说:“这里是我家,我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然后跨过门槛往屋里走。老余在门外重重的叹了一声气才走进屋里。
  他叫余苍海,老余的儿子。眼睛里流露着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忧郁又或许是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他说:“宝贝,你跟你的琴声都美的让人沉醉。”从见我的第二次起,他就一直这样叫我。任我怎么拒绝都徒劳。
  原本小镇我就已经很熟悉了,他又每天带着我到处逛,沈厅、张厅的椅子我们坐过了,绣楼也上去过了,跟着他也算把能玩的不能玩都玩过了。
  沈厅有一幅铜像壁画墙,墙上的浮雕里有一个聚宝盆。他说:“宝贝,这个聚宝盆啊,要这样摸,不能摸错了哦,你看,用右手从左向右摸,然后握成拳头放在口袋里或包里,没有包呢放进嘴巴里好了。”
  不真不假的,我自然不信。他倒好自己像模像样的摸了一回你没处放吃了好了,偏偏放我包包里,还一本正经的说:“财政大权交给我们家宝贝好了。”说的跟真那么回事一样。
  虽说老余跟苍海关系不好,但是小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老余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儿子一个不是。一步一幅画,每一张水墨画里都留下了我们身影。他说:“宝贝,江南第一水乡,不是用看的,不是用玩的,是用心感受的。透过商业化的表层,看他被岁月沉淀出的内涵,气质。”我从没觉得一个不喜欢这里的人,能说出这样一句矫情的话。或许他的骨子是喜欢这个地方的。透过他很潮的拾荒装扮,我好像穿越灯红酒绿的都市,看到一个明朝侠客,侠肝义胆、一脸正气。场景转换,他还是一身拾荒装扮站在我面前,倚水立在桥旁,嘴里咬着一根烟。这样的场影我竟不知道哪一幕是真的哪一幕才是错觉。
  真应了一句话,痞痞气质的男生多少比老实巴交的男生更容易让人心动。
  从聚满楼吃饭回来,喝到吐的苍海扶着墙根挪回来,老余根本不想管他,我只好扶过他把他硬按在他的那张雕花老床上。说实话,喝醉的余苍海还算安静。
  余苍海其实很善良,除了老余对他有成见外,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能说会道,每句话都会说到你的心坎里。那么有爱心的一个人。哪怕不是亲生儿子,老余也该很喜欢,这一点实在让人费解。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月光,照着窗外的那些重脊高檐,浓浓的是夜里的静和小镇的梦意。因为窄道临水,喝醉的游客很容易失足,所以廊檐下稀疏的挂着红灯笼。看着熟睡的苍海我起身要走,谁知他抓着我的手并没放。我一动他说了一句:“宝贝,别走。”再无下文。
  我拿开他的手回房,我的房间可以看到门口的那条小河,此时它很安静,似一首绕着小镇的诗,吟唱了很多年,并且还要唱很多年。
  第二天醒来,发现苍海站在门口,穿着干净的衬衫干净的卡其色裤子配浅蓝色的板鞋。这么阳光把我吓了一跳。
  我没好气的说:“大清早你站大门口不出声干嘛。要是姑娘我眼神不好,一盆洗脚水就冲你泼过去了。”然后从他身边挤过去。
  “宝贝。”他叫住我:“昨天晚上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做。”懒得理你。
  说实话苍海有一个习惯,很难让人明白,无论他送我去哪,都会看着我选转身离开到他看不到为止。哪怕是送我回房,也要我进房间关了门才肯走。我一直不懂这是怎么个逻辑。有一天去他的微博,他的状态说: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看见我的转身,无论呈现什么形状或心情,我都不忍心是我离开你。
  于是我懂了,他有江南男孩特有的细腻。
  他说:“宝贝,我追了你快两个月了,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了么?”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站在我们面前,她说:“苍海,你答应我一个月左右就回来的,怎么都一个半月了还没有回我身边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呢。”然后坐在一张桌子旁的矮橙上,吆喝苗亦给她一杯咖啡,苗亦说,我们店里没有咖啡,只有茶,有龙井、碧螺春、铁观音、毛峰、云雾、普洱、大红……苗亦还没说完呢,那女人一声娇嗲的说,行了,你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只喝咖啡,蓝山没有,摩卡总有吧。苗亦说,我们这里只有茶。没有咖啡。然后转身走了。那女人对着苍海撒娇说:“苍海,你看他!”  苍海说:“美佳,别闹了,这里是茶室不是咖啡厅,没有咖啡,这样吧,点一壶玫瑰花茶听听音乐怎么样,美容养颜的。”那位叫美佳的女人听他这么说,点点头说,都听你的吧。
  她又指着我说,我要听《你是风儿,我是沙》!
  这女人,没张嘴的时候挺像个公主的,一张嘴就雷到我了。这个也能点出来,太有深度了。我还没说话,苍海跟他说,别闹了,这古筝弹不了这个,也不带点歌的。
  那女的亲了一下苍海的手背,刚要妥协,我说没事。然后坐下弹了《你是风儿,我是沙》,中间顺便插播了一段《天气预报》。
  (三)
  吃饭时老余端详了一阵美佳,然后才慢慢的开腔,你跟苍海是什么关系。美佳说,伯父,我是苍海的女朋友,我们在一起有三年了。他这次回来就是要跟您说我们结婚的事,我父亲是XX集团的懂事长。然后老余没说话,苍海说,老余,这件事我还没跟您说,这不没抽出空么。然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美佳一眼。老余看着我对苍海说,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从你离开家的那一刻,我就不打算管你的事,但是你休想伤害晴儿。说完一气之下饭也不吃了回他自己房间去了。
  我也跟着放下碗上楼了。我才懒得看美佳八爪鱼一样粘着余苍海各种恩爱。
  美佳问苍海,他们这是怎么了?苍海说,吃多了撑的。苗亦说,他们都还没吃呢。苍海说,你没吃就多吃点。
  苍海倚着我房间的门,不多走一步也不离开,用那种别人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看了有几分钟然后特别哀怨的说,宝贝,对不起。我点点头说没事,我知道了。然后从他身边挤过去,下楼从琴台上拿起千朵,跟老余上了小船。老余喜欢在黄昏划着小船绕着小镇里错宗复杂的河流,我喜欢坐在他的船尾弹一首安静的曲子,有时也只是安静的坐着看水被船划分开来,算是纳凉吧。老余突然问:“晴儿,虽然苍海是我儿子,但是我更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如果收得回来,千万别爱上他。”我弹琴的手一顿,并没有回答,世间事,别说感情,就是别的又哪能收放自如。
  船停泊后,我依然是抱着琴先上岸,走上二楼的时候,楼梯旁边的的房间里传来雕花老床的晃动声和男女混合呻吟。
  女声问:“啊……,亲爱的,你说是我好,还是她好?”
  男声说:“当然是你,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在我心里谁都无法跟你比,嗯……”
            女声:“嗯……吻我,亲爱的……啊……”
  我抱琴的手一抖,千朵摔在地上,我并没有去捡,也没有往楼上跑,而是直接跑了出去。撞在回来的老余身上。他追在后面喊,我头也没回的走了。当天晚上离开了景区,拦了一辆顺风车去了市区。从此两年没有在出现在景区,那天走的匆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随身的一个钱包。
  (四)
  开车的那个人说,姑娘是景区里的晴天小姐?我有幸在景区里喝过茶,听过姑娘的琴声。住的离景区比较近,所以也常听到姑娘晚上的琴声。很优美,真的。我泪流满面,根本不能去回答他的问题。下车时他递了一张名片给我说,你什么都没带,自己要小心点,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他的车转过身,我就着尾灯把名片扔进了垃圾筒。
  从那后我不去想在景区里的事情,只是常常做一个恶梦,梦见一些不该梦见的情景。苍海倚着水站在桥边说,宝贝,你真的回来了。然后在梦里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我回来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我把景区的风景又逛了一遍。坐着老余的小船在黄昏又弹了一首《月光下的凤尾竹》,把琴台上的千朵换成了“短叱”。我觉得现在“短叱”更懂我。
  小镇上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他们依然很热情。
  有一天苗亦说,晴姐,海哥在你走的那天晚上就追出去了。后来美佳小姐找到他把他带走了。海哥走的那天修好了你的琴,还带走了你房里的那张画。他说如果你回来,叫我跟你说,希望你等他。
  我把“千朵”从琴盒里请出来,调音箱里刻着一句话:宝贝,我爱你,无论你信不信,我只这么叫过你。然后莫名其妙的一滴泪落在琴上。
  转眼我在小镇也快半年了,冬天的小镇游客不多,有些不怕冷的人愿意去看东庄积雪,我去看过那无边无垠,坦荡如砥的一大片白玉,静阒异常,有一种身在广寒宫高处不胜寒的错觉。
  小镇的冬天也冷,我跟老余还有苗亦被春婶叫去酒楼吃饭。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跪在老余面前:“爸,这些年我一直不听话,对不起啊。”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跟老余说过话。这一矫情,大家还真不习惯,老余仰着脖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亲生儿子感动了。老余把他拉了起来。
  他走过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宝贝,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摇摇头。
  他并不在意。
  (五)
  春天,零散的游客开始陆续的来到小镇,有写生的美术生,有爱好摄影的人,也有外国友人……
  苍海的左肩隐隐透着被汗浸湿的白衬衫呈现一幅水墨画。白墙青瓦,流水小桥,桥边站着一个怀抱琵琶的长发姑娘。面积不大,却栩栩如生。
  很少有人知道我会弹琵琶。在古镇上他是唯一一位。
  (六)
  他说,他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很相爱,可后来他母亲生了重病,病重时间如果可以送到镇外大医院去是能治的好的,但是他母亲怎么也不离开小镇,最后命断水乡了。他以为自己特别恨小镇,如果不是小镇的局限母亲不会死。但是在外面的日子里,却又每时每刻不思念着这个水流环绕河埠廊坊的水乡。
  当然也是每时每刻思念着在“余家有茗”门前遇到的我。
  (七)
  “宝贝,愿意让我做你儿子他爹么,你要是答应呢将来的福利可多了,你第一句话可以教孩子喊爸爸,这样孩子要喝奶啊换尿布啊都会叫爸爸不会叫你了,你说好不好?”我单膝跪在晴天面前,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教孩子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不都是妈妈么?”晴天瞪着大眼睛看着我。
  “那是以前了,宝贝你OUT了,为什么现在的男的比女的老的快知道不?都是因为爸爸要奶孩子啊,自从有了孩子,吃喝拉撒一手包办,等孩子学说话了,坏妈妈教孩子第一句话都是爸爸,于是小孩饿了、撒尿了都叫爸爸……知道了么?”我无比委屈毫无保留掏心挖肺的解释了一翻。希望如此真心,她铁石心肠能被感化一两分。
  晴天鄙视的说:“哦,多谢赐教。”
  我说:“晴天啊,难道你就不知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对于男人来说,跟前女友发生关系就跟回老家一样理所当然么?你就别计较了。”这话一说,更不得了了。那家伙,整个一只鞋底扔了过来。
  老余说,好好一姑娘让我逼的跟一女神经病一样。更多时候我怀疑晴天宝贝是老余在外面的私生女,我是老余捡来的。
  人家扔完了鞋拍拍手转身跟隔壁大妈去学做XX猪蹄了,人家现在是什么事都插一脚,那心态跟中学生一样嗷嗷待哺。看光景,哪一天这小镇的行政大权能落到她手里一样。从跟街头王大妈编草帽到跟街尾陈婆婆纺纱,从跟贞丰街的刘大爷学做衣服到跟泉福寺的方丈学抄经。没有她不会的,也没有她不想学的。
  我看着背影喊:“宝贝,不做午饭了?”
  她头也不回:“吃泡面去。”
  我摇摇头说:“本少爷空有一身泡妞的本事,却只能用来泡方便面。坑爹啊……”我爹一鞋底又扔过来了。这是我跟晴天求的第九十八次婚,我并不觉得她会在第一百次答应我。当然我也不会在被一百次拒绝后死心。
  我对小镇的爱,对她的爱早已刻骨而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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