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和她的女儿——表姑生了个残疾女
| 一 表姑是我爷爷家的远房亲戚，二十岁那年，经人介绍嫁到离我们老家不远的贺家头。那男的小名叫拣宝，有三个姐姐。拣宝有点矮还有点胖，两个人走在一起般般高，表姑不嫌弃他。 85年秋季，他们结婚那天下很大的雨。我和我妈去送人情喝喜酒，裤腿上溅满了泥。 表姑开胎生了个女儿。女儿不到两岁，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她婆婆撅着嘴摆在脸上不高兴，她男人进进出出也没有好脸色，还有那几个做姑妈的都一个鼻孔出气，送几个鸡蛋来打几个哈哈连婴儿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那女婴自打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好像知道自已不受欢迎，几天都不敢吭一声。她的眼睛也有点不对劲，总是睁一只闭一只，睁开的那只眼睛也躲躲闪闪的。 我妈回来说，那是因为表姑在怀这孩子五个月时喝了老鼠药的结果。唉！只说是嫁个好人家过日子的，没曾想拣宝从小给他妈宠坏了，吃喝嫖赌样样都不差，养家活口一点都不会。 表姑都被他揍了几次了。上一次打架你表姑想不开，半夜吞了老鼠药。哪知老天爷不肯收留她娘儿俩…… 这女孩叫小草，到了三岁才会说几句话，说也说不清楚。看人时两眼斜视，见到生人就悄悄的往她妈腿缝里躲。 小草四五岁时，家里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她听出来那个人是来买“引窝蛋”的。客人盯着小草看，又伸手捏一捏她胳膊上有没有肉。爹和客人又是喝酒又是碰杯，还用筷子夹一块鸡腿递给小草吃。 小草吃饱饭后一蹦一跳到鱼塘去找妈妈。她心里可高兴了，爹今天当着那个人的面夸自已聪明乖巧哩！ 晚上天黑了妈妈回来了。他俩不知为什么又争吵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架来，小草俩姐妹躲在墙落角大气都不敢出。她妈打输了就坐在房门口，用两手拍着冰冷的水泥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卖了我的草儿……他家里女人几年生不出孩子，草儿去就引出一个来了？呸！出四千块钱就想买人家的孩子！活该断子绝孙呵，呜，呜……” 小草听懂了，原来爹要把她当”引窝蛋”呵！她心里正难受得不行，却见他爹暴跳如雷挥舞着拳头骂道：“这个家老子说了算！过几年她想回来就可以回来呀！你个臭婆娘想死再去喝老鼠药呀！” 说完，他举起那厚实的拳头向小草妈头上砸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草掀开她姐的手臂，从大门背后操起一把鱼叉。她歪着头瞄准位置，照着爹身上最宽最肥的屁股像叉黑鱼一样捅下去一一爹跳将起来，嚎叫着像杀猪一样。 小草觉得心里解恨，她一扭头两个小辫子一甩，跑了。 半夜里，表姑从自家潮湿矮小的鱼棚子里，从蚊子和苍蝇的轮番围攻下救出她的女儿。那孩子被咬得大疱小疱的全身都是红疙瘩，当夜就发起烧来…… 二 小草七岁了，要上学了。 她妈牵着她的手去学校报名。老师问她叫什么，小草仰头看一看妈妈，然后怯生生的小声回答：“丁小巧。” 老师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下这三个字，小草妈连忙纠正说：“老师，她叫金小草！她说话不太清楚，今后您多关照！” 老师抬头看这孩子，却见她用两只眼腈斜视着自已，正不好意思的笑呢！ 小草念不好那弯弯声音的普通话，也读不准那一行行的课文。上课看黑板时，她要么斜着身子坐要么偏着脑壳看。同学们总是笑话她捉弄她，有时还争相模仿她，小草就举着拳头隔着课桌追打…… 同一天上学的小伙伴们都读四年级了，小草还坐在二年级最后最黑暗的角落里。她课文念不准，作业当然也做不好。做出来了也全是红叉叉，老师有时为了节省红墨水连叉叉也忽略了。 可小草体育不错，特别是跑步和跳高，同学们谁也不是她的对手。操场才是她的乐园是她快乐开心的地方。她会翻跟头，能一口气打十几个翻叉，还会用手倒立走路呢！ 十一岁那年，小草刚上三年级没几天，几个同学鼓励小草去老师食堂后面的大树上去掏鸟窝。小草很乐意，爬树对于她来说就象走平地一样。再说这棵树还没有隔壁五婶子的桑椹子树高呢！那颗树上就没有小草吃不到的桑椹子！ 小草像猫一样手脚并用，一会儿就爬上了树梢接近了鸟窝。她向下面的同学报告说：“有五机(只)鸟儿。” 同学们听了很兴奋，一致要求小草捉一两只小鸟下来玩。小草在树上摇头也摇下了许多树叶说：“不行，捉下来它们会喜(死)的！” 下面的同学很失望，有个男孩突然说：“你会从这个树枝跳到那一根树枝吗？猴子都会耶！” 小草当然会，电视里看了还少吗？ 她吸口气，慢慢站稳，张开双手，向另外一根低一点粗一点的树枝扑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小草连人带树枝都摔倒在地上了。 她摔缺了一颗牙，嘴巴鼻子都摔出了血，脸肿得像猪八戒一样。学校医务室的女医生给她清洗包扎后，班主任先要她在家休息几天。几天后老师又告诉她不要来上学了，学校己经把你开除了。 小草妈妈去校方向教导主任求情，说让孩子好歹读完这学期，行啵？主任两手一摊说，这次您求情也没用，差点出了人命哩！ 三 小草去河南嵩山学习武术纯属偶然。 村里有个老太太过九十大寿，她的孝子贤孙们就请来戏班子，说是要唱三天大戏。戏班子才十一二人，连演三天又不能重复，哪有这么多节目？ 小草第一天趴在戏台旁看节目，第二天就跟大家伙儿混熟了，她当着老板的面在戏台上露了两手绝活。第三天她被妆扮成一个小村姑，上台表演了一个节目一一她口含一朵玫瑰花，用双手倒立着走了两圈，然后又翻几个空心跟头打几个翻叉。嗨，这小姑娘赢得了很多的掌声！ 次日一大早戏班子老板直奔小草家。他说大兄弟你们赶紧把孩子送到河南嵩山去学武术吧！这孩子身子软，悟性高，是棵好苗子…… 小草她爹忍着性子听完，然后连推带送把来人轰出门去。他抓把手纸往茅坑里跑，边跑边骂道:：“放你娘的母狗屁！女娃子去学武术？亏你想得出！” 小草妈把戏班子老板说的话听心里去了。她没心事喂鱼饲料，直奔大队部去找那个戴眼镜的村长。那年轻人文化高心里装事多，他帮她用手机和电脑查了一上午资料，最后回答是：“ 那里是全国少年武术的摇篮，是国家培养武术人才的基地！大姐，您女儿十三，四岁去学习正合适！” 小草八月份满了十四岁，我表姑千里迢迢送她去河南学习武术。 小草不知道，她报名所需的这三万多块钱是她妈妈离婚分得的财产！她和她姐，还有那口鱼塘以及那小鱼塘的小棚子，经两人协商后又到民政局签字按手印判给了她妈妈。 在学校的那天晚上，母女俩挤在宿舍里的单人床上。妈妈对她说，你别想家呵，家里没想头，等你长大了学成了再回去，妈没钱给你来来回回的坐车，听见没？ 小草把妈妈的腿子掐一把说，妈，听见了！ 这年冬天，拣宝干了鱼塘卖了甲鱼赚了些钱，他按两个人口头约定的在鱼塘上推平了一块地，为母女三人建了一间四五十平方的青砖红瓦房。 过年的时候就有一个女人走进了拣宝的家门，次年八月就跟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拣宝逢人就笑，两眼笑成一条缝，比拣了块金元宝惴在怀里还开心。 表姑守着那口5亩多的大鱼塘，开春投了鱼苗，她在堤埂上种蔬菜种南瓜种芝麻，还喂了两条狗帮她守鱼塘。 她大女儿长得漂亮也很争气，十八岁毕业后去城里一家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小草也很不错，表姑每次汇钱给她生活老师，老师都夸小草很用功有潜力。她在省里参加了一次武术比赛，还得了银牌哩！ 到了小草十八岁那年夏天，表姑就望着女儿回家。这几年她只到学校看过小草一次，转眼又两年了。孩子离家四年了也该回来看看了，回来迟了说不定就见不到她爹了。 草儿爹病了有大半年了，他得的是先天性肌肉无力症。几个月下来连拧毛巾拿筷子都很费劲了，走路也跌跌撞撞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他的女人说是回甘肃老家看父母，却如黄鹤一去杳无影踪，留下了三岁的男孩与奶奶爸爸相依为命。 这年腊月二十六的中午，草儿妈在家洗洗晒晒准备过年了。突然看见鱼塘那头的大路边停下来一辆小轿车，一个高高瘦瘦的穿米灰色棉袄的女子走下车，往她家门口走来。 姑娘细眉细眼的很是俊俏，一头短发一脸阳光走路风风火火的。小草妈迎着太阳用手遮住眼睛看一看，觉得这面孔这模样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可能是來买甲鱼的吧！ 两条狗蹲在大门口又是狂叫又是摇尾巴！ “妈，我回来了！”女孩紧跑几步，边跑边喊。 表姑听出来了，是小草的声音。女儿回来了！她鼻子一酸，泪水就湿了双眼。 小草已经留校当了武术教师了。她很忙，常常和教练一起带队参加各样比赛和表演。 前几天她姐在电话里哭诉爹妈离婚已经四年了，爹生了个儿子现在病得很重……草儿这才明白这几年寒署假妈为什么不让她回家来。 小草回来了。她回来过年，然后带爹去北京治病。 拣宝家的小女儿学好武功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吃晚饭的时候，表姑大门口围了很多乡邻。那些婶娘婆姨们都拉着表姑的手，亲热热的说着许多暖心窝子的话。 表姑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散发着鱼腥味的棉袄，一双半旧的橡胶套鞋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泥。她才四十出头，已有了几根花白的头发了。这会儿，她一边慌乱的搬凳子倒热水招待乡亲们，一边用她粗糙的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这时突然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圆头乎脑的小男孩，他站在草儿面前盯着她看了又看，然后歪着头用清脆脆的声音问道：“你是小草吗？我爸爸天天都说你会回来的……” 草儿放下手里的水杯，微笑着点点头。 那孩子又说：“小草是我二姐！我二姐回来喽，嗬嗬，我二姐比霍元甲都厉害……嘿，哈！” 小草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摆开武打的架式，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竟笑出泪花来。她用手轻轻擦拭一下，然后蹲下来，向小男孩伸开长长的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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