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者
| 每个周六的下午都是美好的，连放松这个舒缓的名词都可以显得肆无忌惮。李学亮和林豆坐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里，伴着叫不上来名字的钢琴曲，各自品着店里新出的促销咖啡。 林豆咂了一口，心里奇怪这咖啡怎么这么苦，哪里比得上一元一包的速冲咖啡好喝，但这并不影响林豆的脸上荡漾出回味和陶醉的神情，更是不时挑动右眼皮上方的眉毛，微微额首，是贴合场景的、一个品鉴家和知识分子应有的动作表情。 “最近忙什么呢？”对面的李学亮放下咖啡杯说。 林豆听到他的问题后仍保持着手里的动作，眼神还落在手中的咖啡杯上，带着无法自拔与依依不舍，回答道：“快考试了，还能忙什么，忙着复习呗。” 李学亮一脸戏谑，身子往前倾，说：“就你们那几门课还用得着复习？随便看看不就行了”，说着又把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实在不行随便写写，反正写满不就行了，文学院嘛，也就那么回事。” “什么叫也就那么回事儿？”端着咖啡的林豆不满意地抬起头，“你以为文学院整天就是之乎者也啊？我们课也很多的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林豆低头作势要再喝一口咖啡，不过快到嘴边又停住了，眼睛往上一番，眼神直逼李学亮而去，“真要论简单，你们历史学院应该轻松不少吧。” “我们……”李学亮猛地一顿，深吸一口气，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得，半斤八两，谁也不说谁。”李学亮端起桌子上的咖啡闷头喝了一大口。 林豆看着李学亮因为憋屈而通红的脸，不由得暗暗发笑。他俩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而且还在一个学习小组，每每有什么考试李学亮总要来他跟前比一番，早就弄得林豆不爽，可又没办法说出口，你一说人家就有由头，一句“学习小组不比学习比什么”噎得你半天一个屁都放不出来。本以为高考结束总算能摆脱他，可巧不巧大学又到了一个学校。本来就是同学，现在又是校友，也算是“亲上加亲”，所以没事李学亮总喜欢把他约出来唠个嗑，他还不好拒绝。 啧，这算个什么事。 李学亮好像很是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沉默，又开了个新的话头。 “哦，对了，我最近修了个双学位。” “呦！你还报了个双学位？”林豆突然来了兴趣，连咖啡也不愿意拿了，“咣”的一声放到桌子上，“哪个专业？” “你猜。”李学亮端起咖啡故作神秘地对他一笑。 “我不猜，只是我也修了个第二学位。”林豆学着李学亮刚刚的样子，把身体重心移到椅子后两条腿上，让两条前腿离地，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林豆很自信，论耐得住性子，他甩李学亮八条街。 果然，这下轮到李学亮坐不住了，“你也报了？哪个哪个？” “你猜。” 李学亮又一次吃瘪，脸上堆满了苦笑，“行，服了你。我报的，是你的专业。”说一半他顿住了，猛地缩紧脖子，紧盯着林豆，希望看到他吃惊的表情。不过既出乎意料，又完全在情理之中——林豆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死相，李学亮的希望再次落空，“唉，你现在可以说你的了吧。”说完便赌气似地拿起咖啡灌了一大口。 “巧了，我报的是你的专业。”林豆也不看他，只是低头瞅着咖啡杯，“我修的第二学位是历史。” “什么？这你居然都不告诉我？是不是兄弟！”李学亮眼瞪得老大，音调高得离奇，动作也大得夸张。 林豆不作声色地瞥他一眼，悠悠地说：“你不也没告诉我？嗯？” 说完这句话，林豆莫名想到了甄嬛传里那个贵妃娘娘的语调，一阵不自在，于是便为了缓解尴尬似地摸了摸鼻子，顺道翘起了二郎腿。 李学亮又一次被堵得没话说，只能一个劲的用鼻子喘气，又重重地吐出去。好半晌，他端起咖啡靠在椅子靠背上，歪着头看天空——是冬日里少有的温和与晴朗，晴朗得让人莫名燥热，干冷中透着火急火燎。 林豆可能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过头，想试图挽回些许余地，便坐直了身子道：“你怎么报这个专业啊？没想着报个英语之类的？” “喜欢呗，这哪儿有什么原因。”李学亮一脸的理所应当，“那你为什么报历史？” “喜欢啊，没原因。” “切，这不就得了。” …… 李学亮这次终于是胜了林豆一筹，于是他重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用胜利者般宽宏大量的语气，幽幽地道：“我觉得你们文学院的课挺有意思的，比我们好玩多了。” “久了就烦了。”林豆仍是眼皮都没抬。 “怎么会，我觉得带我们的那个文学院老师有趣极了，旁征博引的。”李学亮皱起眉头不满道。 “也就那样……可能你遇到的那个老师有水平，反正我们院的不是这样。”林豆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不动声色地挑开了话题，“我觉得听历史课也挺有意思的，老师都算得上是学富五车，至少，至少没那么乏味。” “不就那么回事，听多了……”李学亮想了想，又说：“也就那么回事，反正我觉得我们院老师挺没意思的。还是那句话，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呗，哈哈哈哈。” “是啊，哈哈哈。”林豆干笑了两声。 很快，这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静静品味着并不怎么好喝的咖啡，这沉默里带有回忆的意味，是自省，也是审视。 也许，每个大学生的必经之路就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选自己的专业，后悔没有选择“别人家”的专业，而这个问题在自己的世界观里却永远无解——毕竟自己连世界都没“观”过。 半下午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它们均匀地铺洒在两人身上，看上去就像两座活灵活现的雕塑，充满了生龙活虎的人间烟火味，盯着他们看一会儿，甚至会出现他们还会动的幻觉。当然，这不是幻觉，因为那本来就不是雕塑，而是耐不住寂寞的李学亮。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选你这个专业？” “既来之，则安之。”林豆的话貌似答非所问，却又好像意有所指，“你不也一样。” 李学亮笑了笑，伸手摸摸鼻子没说什么。 “唔，对了，那你报的是哪个学校的第二学位啊？”李学亮又换了个话题。 “本校。”林豆带着玩味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过那目光也就是一闪而过。 “本校？”李学亮紧问道：“本校不就是我们老师给你上课吗？” “对啊。”林豆挑眉看着他说，嘴角缓缓勾起，他甚至能想到李学亮掉进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时诧异的表情。 “咳咳，”李学亮被一口并不怎么浓稠的咖啡给呛到了，好半天才又来了句，“那应该不是我们那一级的老师，可能教你的老师水平高一些。” “也许吧。”林豆嘴巴紧紧抿住，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兴许是为了挽回面子，李学亮不死心地准备刨根问底，“你老师叫什么名字啊？搞不好以后会教到我，到时候我就好好听听他的课。” 林豆咂了一个咖啡，状似无意地说：“嗨，就是那个A教授嘛，听说挺出名的。”说着中途还不忘瞟一眼林豆变成猪肝色的脸，“你知道他不？” “嗯，知道。”李学亮慌忙中端起咖啡杯，不小心洒出来了两滴，于是如蒙大赦般低下了头去——A教授正是他的老师。 “哎呀，你看，怎么这么不小心。”林豆没话找话。 就在这时，李学亮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缓缓抬头看向了林豆：“对了，我的老师也是本校的。” “啊？是吗，真巧。”林豆的眼中闪过些许慌乱。 “是啊，估计也不是教你们那一级的老师。”李学亮眼睛眯缝着，像是这讨喜的夕阳灼伤到了他一样，“叫B教授，你认识不。” “咳咳咳咳，听说过，咳咳……”林豆和李学亮一样，也被咖啡给呛住了——B教授正是他的本科生导师。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李学亮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里没来由地开心起来，“要是你们老师来教，我估计我也跟你一样厌学咯。” 这下子林豆没再搭话，只有李学亮仍在一旁嬉皮笑脸着。 可这开心也只是暂时性的，只能是聊以自慰的，马上他们两个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自我问道式的沉默中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尴尬已经到了极致，成了实质性的空气充斥在两人周围，李学亮讪讪地说：“这要变天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林豆看了眼这冬日里少有的艳阳高照，点了点头，“是啊，要变天了，走吧。” 只剩下两个光了的咖啡杯在阳光与冷风的对峙中，仍继续踟蹰在桌子上，像两个缩小版的雕塑，只是却了无生机。 |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