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
一 一九八五年,英子和梅子高考纷纷落榜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英子和梅子都出生在距县城不远的桃花吐村。这个村子四面环山,方圆五六公里,一条十多米宽的小河由西向东穿村而过,沿着小河向西五十里就是平阳县城。平阳县城是一个小县城,人口约三十万。平阳县没有大的工厂、企业,经济收入以农业、畜牧业为主,是省内为数不多的几个经济发展较落后的县城之一。 英子和梅子从小就是一对好朋友,从小学到初中,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英子消瘦、梅子微胖,英子性格开朗些,梅子性格内向些。从小学到初中,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下地里割草、一起上山打柴、一起咯咯咯地笑。那一年,她们是乡里中学仅有九个考上县里高中学生的其中两个。平阳县城有三个高级中学,一个是省级示范高中,另外两个是普通高中。那一年,只有一个男同学考入了省级示范高中,其余的同学考入的都是普通高中,英子和梅子则是考入了同一所普通高中。虽说普通高中,每年乡里能考上的也是寥寥无几,英子和梅子应是佼佼者了。接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天,两个人都很兴奋。 “嗨,梅子!到了高中,我们都好好学习,这样我们两个就都能走出大山里了,就不能像大人们那样整天和土坷垃打交道了。”英子眉飞色舞地冲着梅子笑。 “但愿吧!”梅子忧心忡忡地说,“听说咱们那个高中能考上大学的也没有几个,三百多人中只有排名前五十的才有希望。咱俩的成绩是勉勉强强地进入高中的,底子又薄,怕是很难与别人竞争的。再说,我们家里也不对我抱有多大希望,父亲是没想到我能考上高中的,同意不同意我上高中,还不一定呢!” “是呀!我也担心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上高中的。不过,咱们一定得争取家长的同意,这可是改变咱们命运的关键时刻。”经梅子一提醒,英子说话的语气也沉重了。 “你家还好些。你看我家,两个妹妹还在上学,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又有那么多的家务活和农活,父亲真需要我帮他一把呀!咱们继续上学就需要住校,帮不上忙,家里怎么办呀?再说,咱们村里就没有出过大学生,念过高中的女学生也没有几个。父亲以前就说过,让女孩子念高中就是赔钱的买卖。”梅子说着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不行!反正我一定要念高中!”英子甩了甩脖子,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继续说:“你先做做你妈的工作,她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看你爸什么事都听你妈的。只要你妈同意了,这事就成了。” “我妈是能同意的,可是,你看看我家的这个情况……”梅子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事情果真如英子和梅子所料,起初双方家里都是不同意两人上高中的。英子的情况好些,家里见英子的决心很大,没有过多的阻拦。梅子则费了一番周折,梅子的母亲是同意的,梅子的父亲经过几次思想纠结,最后勉强同意,条件是:农忙时或节假日、休息日,梅子要尽量回家帮忙。 转眼开学了。英子和梅子都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这一天,她俩收拾好简单的行礼,坐上村里通往城里的大巴车,感觉是两只飞出鸟窝的小鸟。高中考试的那一天,是她俩第一次进平阳城,这是第二次。第一次进城,来不及到处逛逛,只是对县城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羡慕,宽阔的没有灰尘的柏油马路、整整齐齐的水泥高楼、穿着干净整洁时尚的男男女女……英子和梅子报到了。这次俩人没有分到同一个班级,却分到一个宿舍。这是一个集体宿舍,一间红砖的平房,里面上上下下一共三十多个床位,英子和梅子的床位分到东西两个角落。 入学手续办理妥当,英子和梅子相约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天鹅商场购买基本生活用品。宽敞明亮的厨窗、琳瑯满目的商品、整齐干净的大理石地面,都令英子和梅子赏心悦目、目不暇接。两个人逛完了整个商场,开始购买用品。俩人买的用品几乎一样,洗脸盒、毛巾、牙刷、香皂等。英子和梅子以前在家时洗脸都用的是肥皂,也都从没有刷过牙,买的香皂和牙膏也不分什么牌子,只买了价钱最低的那种。 高中的学习生活异常紧张,英子和梅子丝毫不敢懈怠。每天早晨,六点三十分起床,跑步早操、食堂吃饭、晨读早自习,接着是上午的四节课。中午匆匆吃过午饭,舍不得休息,又赶回教室学习。下年依旧是四节课,依旧是匆匆吃过晚饭,又赶回教室自习,直至教学楼晚十点熄灯。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两个人才有机会简单说几句话。十点半宿舍也熄灯了,偌大个宿舍里,静悄悄地,都很快入睡。 尽管英子和梅子十分勤奋,怎奈相比其他同学还是底子太薄,其他的同学也都非常努力,一年后,她俩的学习成绩仍然是排在后面。这一年中,英子和梅子每个周六的下午都要做平阳县至桃花吐的最后一班车赶回村子。回到家里,俩人顾不得歇息,晚上帮忙料理家务,白天上山下地帮着干农活。第二天下午,俩人再坐桃花吐至平阳县的最后一班车返回城里。 这一年中,英子和梅子没有逛过一次街,除了基本生活费用,俩人没有额外的零花钱。学习资料,除老师规定外,俩人都不另外购买;这一年中,英子和梅子互相仍是最好的同学朋友,她俩除了互相之外都几乎不和其他的同学说话、来往。英子和梅子已经顾不得在意别人的目光,在其他女同学穿着漂亮花裙的夏季里,依然是长衣长裤;这一年中,英子和梅子没有买过一次零食,吃的都是食堂里最便宜的饭菜,或一毛钱的白菜或一角五分钱的土豆。 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英子和梅子的学习成绩依然没有进步,并且,应该说更糟糕了。英子更瘦了,仿佛来一阵轻风,就会把她刮走;梅子也有些体弱了,一年之内感冒好几次。 “梅子,要不咱们退学回家吧!”有一天中午,英子把梅子叫出教室,躲在校园里的一棵大柳树下,神情沮丧地说,“凭咱俩现在的情况,考大学是没有希望了,再念下去,也白白地浪费功夫,还不如早点回去帮家里干一些活儿。” 听了英子的话,梅子也心情沉重,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们已经挺过两年了,再熬一年就毕业,眼看到手的高中毕业证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们有了高中毕业证,回到村里也能干点啥。你看,咱村的那几个民办教师不是还有初中毕业的吗?” 英子点了点头,说:“我看咱们也不用那么拼命学了,糊弄能毕业就行了。” “还是尽量多学点吧,知识多了会有好处的。” 英子和梅子说完话,回到教室,两人的心情好像舒缓了很多。 光阴荏苒,三年的时间就像一场黄粱之梦,飞速流去。 英子和梅子高考纷纷落榜,各拿了一张高中毕业证回到了桃花吐村庄。 二 九月的微风清凉。这天上午,梅子正在自家的大豆地里干活,一抬头,看见英子一边摇着手臂一边向自己这边飞跑过来。 “梅子,梅子,好消息!”英子走到了梅子跟前,口里还喘着粗气,“省城一家服装厂来咱们村招工了,据说是扶贫支农。你看,这是招工启事,咱俩报名吧!” 梅子接过招工启事仔细看看,真不错,工资待遇都挺好。她犹豫了半天,皱着眉头说:“是挺好!可是我们走了,家里怎么办呢?” “嗨,那还不好说,家里的农活他们能干多少就是多少呗!我们外出工作,挣钱养家,家里求之不得呢!再说,你的两个妹妹,我的两个弟弟上学,你妈妈看病吃药,我家要买油盐酱醋、种子化肥,哪一样不需要花钱?你看这上面的工资,一个月的工钱顶我们俩种地、种菜忙乎半年的。” 梅子点了点头,“中午我回去与家里说一声,下午我们一起去报名。” “好,就这么定了!”英子跳起来和梅子击了一下手掌,风一般飞远了。 省城服装厂在平阳县桃花吐村这一次共招了十七名工人,五名男工,十二名女工,包括英子和梅子。除了英子和梅子是高中毕业,其余的都是初中毕业。半个月后,一辆载着包括这十七个人在内的总共四十多人的大巴车,从平阳县城沿着101国道奔驰到省城——海阳市。一路上,坐在一起的英子和梅子无心说话。俩人都默默地看着窗外,欣赏着那些没有看过的风景:蓝天白云下,金黄色的稻田一望无际,阵阵稻香随风飘入车内;一座座村庄、工厂,一片片杨柳、一条条河流,在眼前不断地掠过;不断由高楼排布的城市在远方慢慢向后移动,不断有大大小小的汽车迎面开来……英子和梅子第一感觉到了飞翔的感觉,心中充溢了许久都没有过的喜悦。 七八个小时后,大巴车减慢了速度,沿着宽阔的街道进入了省城市区。这时,英子和梅子才知道什么叫高楼大厦,什么叫车水马龙,什么叫城里乡下。想想三年前初进平阳城的感觉,俩人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相比省城,平阳县城真是太小太小了,也太土太土了。 这样想着,汽车减慢了速度来到了一个厂房大门前,英子和梅子往前一看,一块竖挂的白色大理石牌匾上赫然显现着“海阳服装加工厂”几个黑色大字。 “到了。”英子小声向梅子嘀咕了一句。 “嗯。”梅子也轻声回应着。 英子和梅子当时不知道,海阳服装加工厂是海阳市唯一的一家服装加工厂,也是省内最大的国营服装加工厂。该厂现有职工五千多人,占地面积一百万平方米,大大小小的车间十几座,缝纫机三千多台。厂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女职工,基本都是本地人,都是全民职工。英子和梅子她们是海阳服装加工厂第一次从外地招工的,也是第一次招的临时工。 服装厂仅有一栋四层楼的独身职工宿舍,十人一个房间。英子和梅子被分到了不同楼层的宿舍,可是两个人在一个楼里住着,也算没有分开。稍稍安顿下来,英子和梅子各自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投进厂门口的邮筒里,报了个平安。 经过两个星期的上岗培训,英子和梅子开始正式工作,两个人被分配到了不同车间,英子是裁剪车间,梅子是缝纫车间。英子和梅子的工资都是计件工资,一个月下来,英子和梅子都出全勤,各有几个加班。领到工资的那一天,两个人都高兴得简直要蹦起来,英子挣了三十九块八毛线,梅子挣了四十二块五毛钱。 “梅子,你的工钱你打算咋花呀?”英子一边数着不知数了多少遍的工钱,一边问梅子。 “还咋花呀?我得把工钱的一半寄回家里,让家里人高兴高兴。剩下的要添一些用品,留用生活费,如果还能剩下,我要存起来,以备将来好用。以后也是,我用把工钱的一半攒起来,定期寄回家里,剩下的能攒也攒起来,留着自己用。你呢?”梅子高兴地一口气儿把话说完,反问了英子一句。 “那我也是把一半儿寄回家里,剩下的我要买一件像样的衣服。你看,那些老员工下班后穿着多时髦、多漂亮!”英子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后天是休息日,我们去逛逛街吧!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去走走。” “城市这么大,我们也不熟悉,很容易迷路。再等等吧!”梅子迟疑地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屋的刘姐是本地人,她已经跟我说过多次了,要带我出去走走,正好咱们一起去。”英子满不在乎地说。 “那样不好吧?”梅子说。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第三天,刘姐带着英子和梅子先去了附近的和平大厦,英子买了一件喜爱的上衣,梅子买了一件毛毯。然后,刘姐又带着他俩坐上公交车去了南湖公园。英子和梅子做梦也想不到,大城市的商场是那样的奢华,大城市的公园里有那么多的从来没有见过的美景,尤其是那些想想都脸红的,那么多的俊男俏女竟然在公园里大模大样手牵手、肩并肩。 游逛了一天,英子和梅子都累了,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天后,梅子来找英子。“英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梅子把英子拉到一旁小声说,“我们组长李姐告诉我,省电大在咱厂的站点又招生了,只招机械和服装设计两个专业。正式职工,凡是今年高考超过250分的可以免试。对于我们临时工,可以现在报名,明年四月份参加统一考试。考试合格,厂里会给我们开基本工钱,脱产学习。我们俩试一试吧?” “没那么容易吧?我们没有学习资料,又没有可以学习的时间、地方。再说,一想想那些早就厌烦的公式、定理,我就头疼。”英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组长李姐说,她有去年的学习资料可以借我用,说我们这些刚参加完高考的,有很多优势,只要努力些,是很有希望的。她还说,如果我报名,晚上可以去她的车间办公室和她一起学习。如果考上了,我们就可以转正了。”梅子有些兴奋,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高了。 “嗯……”梅子犹豫了,咬了咬嘴唇说,“我还是不想考了。你想想,两年半脱产,得少挣多少钱,转了正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干活吗?如果考不上,又会惹别人闲话了。要考你考吧,我不想再做无用功了。”…… 梅子见劝说英子无用,只好一个人报了名。也从此,英子和梅子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工作之余,梅子随着李姐一起复习功课,全力准备电大考试。英子也没闲着,她跟刘姐在一起去文化宫看电影,在宿舍里为弟弟打毛衣,期间还跟刘姐学会了跳交谊舞,拿着刘姐的录音机听了许多的港台歌曲,学会了演唱邓丽君的《夜来香》和《何日君再来》。 眨眼到了年底春节。英子有些想家了,问梅子春节放假回家不。梅子说不想回去了,正好省下时间温习功课。英子与其他几个老乡春节回平阳县探亲了,临走时捎上了梅子给家里的几十元钱。 英子回到了桃花吐村,爸爸妈妈及全家人都非常高兴。亲戚们也来了,都想看看在省城呆了半年的大姑娘有什么变化。这个说“胖了”,那个说“白了”,尤其是得到英子大白兔奶糖的孩子们更是“姑姑”“姐姐”的叫个不停。英子心里美滋滋的。 三 “天道酬勤”,第二年的五月,梅子如愿考上了电大“服装设计专业”,喜讯传来,她第一个告诉了英子,想让好朋友一起分享她的喜悦。 “英子,我考上了!”一见到英子,梅子就拿出了录取通知给她看。 “是吗?真好,祝贺你!”英子的声音并不高,“看来你快转正了,好好学吧!”英子一边说着,一边叫梅子坐下,俩人又东家长李家短的聊了一会儿。 与英子聊完后,梅子默默回到宿舍,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丝的失落。 电大开学了,服装设计专业总共录取了二十一名学生,其中包括梅子和她的组长李姐,年龄、学历、知识结构都不一样。年龄大的有三十五六岁,有初中毕业的,有高中没有毕业的,有免试的,然而,学习条件却超出了梅子的想象:没有校舍,没有辅导老师、没有辅导材料,一间位于厂区办公楼里80平方米的教室里,只有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和一台21吋的彩色电视机,唯一庆幸的是电视里授课的老师可是名牌大学里的知名教授。“既来之,则安之。”梅子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痛下决心,克服困难,完成学业。梅子也听李姐讲过,电大里的学生有20%都毕不了业,是因为电大考试正规:全国统一出题,统一阅卷。 梅子的同学里,有一个男生,名字叫肖平。肖平出身于工人家庭,父母都是服装厂的职工,父亲还是一名车间主任。他也是去年参加高考落榜后,进了服装厂的。由于是正式职工,高考分数超过了电大免试的分数线,未经考试,直接进入电大的。渐渐地,梅子发现肖平总爱参与她和李姐的关于学习课程的讨论,也有事无事地总找借口和梅子说话。 李姐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一天半开玩笑地对梅子说:“肖平喜欢上你了,哪天给你做做媒婆,你可一定要珍惜呀!” 梅子害羞地怼了怼李姐:“别瞎说,哪有的事?”尽管这样,梅子确实也对肖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大人们所说的爱情,同时她也知道,对于她这里大山里的女孩,不能有过多的奢望,考虑家庭、身份地位的悬殊,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必须与肖平保持适当的距离。肖平好像并不着急,温水煮青蛙式渐渐与梅子接近着。李姐似乎也看出了两人微妙的关系,也不急于干预。 自从梅子上了电大后,英子知道梅子时间宝贵,有意识地很少与她往来,以免打扰她。英子依旧整天与刘姐在一起。刘姐带着她不仅熟悉了厂里的每一个角落,还带她出厂外的酒馆里吃饭,带她去闹市区逛商场买化妆用品,带她去附近的歌舞厅唱歌、跳舞。英子的打扮也越来越像城里人了,她穿起了长裙、高跟鞋,也学着刘姐画上了浓眉。 英子和梅子有时在路上、楼道里遇见了,简单打个招呼就过去了。起初,梅子没觉得什么,可是渐渐地,梅子发现英子已经改变很大了。 有一天,梅子在楼门口遇见了英子,寒暄几句后,实在忍不住了,委婉地说:“英子,别忘了咱仍是大山里的人,做事情要小心一点儿。” 英子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把给家里的钱都留好了,剩下的我也不能亏着自己不是?” 梅子还想说什么,英子却摆摆手,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出去了。 梅子望着英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光飞速,转眼两年半过去了。海阳服装加工厂的经济效益却越来越不好了,工人的工资已经连续三个月只发一半了,整个厂子里都人心惶惶的。有的说厂子快破产了,有的说厂子要引进外资了,有的说厂子还是国家的只是要变成股份公司了…… 梅子经过两年半的刻苦学习,电大顺利毕业。厂子不但给梅子转了正,还安排梅子到厂部的设计科做绘图员工作。肖平仍回车间了,成了车间技术人员。 四 英子的哥哥去年结婚了,女方要了一千元的彩礼,英子的父亲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东借西凑,总算把英子哥哥的媳妇娶到家了,而英子家里却因此欠下了三百元的外债。英子的父亲早就来信说,希望英子每个月多往家里寄点钱,以便尽快地把钱还给人家。英子为难了,厂子效益不好,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上班了,以前除了寄给家里钱,剩下的自己一点也没有积攒,都叫自己随着刘姐吃喝玩乐花光了。听别人说,厂里已经决定下个月要辞退所有临时工了,更是雪上加霜了。 刘姐见英子有心事,询问原由,英子将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姐。刘姐听后,偷偷地把英子拉到一边,神秘地告诉她:“我知道一个挣钱的工作,你去不去?” “只要挣钱就行呗,干嘛不去?”英子嘴角露出了笑容,急切地问:“什么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就是我以前经常带你去的那家舞厅在招陪舞人员,不瞒你说,我已经介绍咱厂好几个人过去了,一晚上就能挣二三十!” “……”英子迟疑了半天,“那样……不好吧?” “哎,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陪人跳跳舞吗?一边玩一边挣钱,你是外地人,也没有人认识你。到时候,挣了钱寄回家里一些,自己手头也宽裕。你可以先试试,不行,就不干嘛!” 英子觉得刘姐的话也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经刘姐引荐,天马歌舞厅当天就录用了英子,没有固定工资,客人打赏费用五五分成。 第二天晚上,英子精心打扮一番,天一黑就早早来到歌舞厅上班。由于有刘姐以前教过的功夫,英子的舞步娴熟,身材、打扮也不土气,很快就受到了顾客的喜爱。正如刘姐所说,收入的确可观。虽然英子也经常遇见那些手脚不老实的顾客,开始有些不习惯,但一想到正如刘姐所说,也不影响自己缺斤少两的,后来觉得也没什么,无所谓,多挣点打赏钱才是硬道理。 英子没等服装厂辞退,自己就主动提岀不干了,搬出了服装厂宿舍,与舞厅的其他姐妹住在了一起。梅子知道这事后,曾找过英子谈心,希望她找一找其它工作,陪人跳舞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英子也说,她也明白,只是眼前的确没有更好的岀路,先干干看吧。 英子在天马歌舞厅工作快一年了,她也对陪人跳舞的套路摸得滚瓜乱熟了,她知道那些来这儿跳舞的男人需要什么,她懂得如何哄他们开心,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岀大张的钞票。 这几天,一位衣着朴实的四十来岁男人经常来天马歌舞厅,而且每次都专找英子跳舞,岀手打赏也分外大方。英子与这个男人的交谈中得知,他是承包建筑工程的,外地人,正在施工海王大厦的工程项目,工程刚刚开始,工期至少三年。交谈中,该男子了解了英子的情况。他对英子说,不如你到我这儿来吧,每个月给你比陪人跳舞还多的工钱,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和我住在一起,陪我说说话儿,作个伴儿。起初,英子是死活不答应的,那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也见过身边的姐妹也有这样就离开天马歌舞厅的。 然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该男子的甜言蜜语、软磨硬泡的攻势下,英子终于被说服,答应了这个男人的请求,离开了天马歌舞厅,与他住在了一起。当然,她没有把实情告诉梅子,只托刘姐捎去了她写给梅子的亲笔信,告诉梅子自己又找了一份私人保姆的工作,挺好的,请不要找她,有事时,她会联系梅子的 梅子看完英子的信,又从刘姐的眼神语气中,猜出了八九分。 五 海阳服装厂真的改制了,改成了责任承包制,厂门口的大匾牌也换名成“海阳制衣有限公司”。 一天,梅子正在设计室里低头做图样,听说有人找自己,一抬头,又是肖平。 “你怎么又来了!”梅子又低下头,继续在图纸上画着。 “没事,来看看不行吗?”这时有人给肖平拿过来一把椅子,让肖平坐在了梅子的对面。 “行,有事说吧!”梅子抬起头。 “还是出去吧!”肖平扭头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向梅子使了一个眼色。 梅子放下绘图笔和尺子,随着肖平来到了走廊边上。 “我爸我妈又催我结婚了。”肖平以商量的口吻对梅子说,“公同总部计划在深圳要设一个办事处,需要几个工作人员,我报名了,据说需要在那呆个三两年。我家里的意见是在我去之前,先把婚结了。” “你真的想好了?”其实这话儿梅子问肖平不止一次了,肖平也不止一次回答“想好了!”。 “想好了!若是你同意,下个月我们就结婚!” “太突然了,我还没和家里人说呢!”梅子两腮微红,小声说道。 “现在说也不迟,你给家里发一个电报吧,我们下周去你家,我去认认门儿。” 梅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屋里了。 梅子结婚了。梅子结婚那天,英子没来。刘姐跟梅子说,英子刚刚坠了一次胎,身体虚弱,不能来了。刘姐把英子捎来的二百元礼金给了梅子,梅子慢慢接过礼金,眼眶湿润了。 两年半后,肖平从深圳办事处调回,担任公司本部销售部副经理。梅子和肖平的儿子也已经满周岁。梅子所在的设计室,刚刚改制升级为设计院,梅子也成了专业服装设计人员。 一天下午下班时间,梅子刚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刚要骑上准备去接幼儿园的孩子,发现旁边不远处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英子?”梅子既惊又喜,连忙放下自行车,飞快跑向英子,英子也张开了双臂,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四颗黄豆般的眼泪同时从两双不一样的大眼睛里流出。 稍后,梅子在门卫室给肖平打电话,要他去幼儿园接孩子,晚上她要和英子去外面吃饭。 梅子拉着英子进了公司旁边的一个小酒馆,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我要回平阳了。”英子轻轻地说,“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儿,我不想在这个城里呆了,这里也不适合我。” 梅子给英子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听着英子倾述这几年的伤心经历,英子的眼角肿了,梅子的眼角也肿了。 “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梅子问英子。 “我哥哥写信跟我说,叫我回去相亲。有人给我在平阳县城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瘸子,看着一家杂货铺。如果成了,我也不用干力气活,随他做点小买卖,能吃饱喝足就行了。子宫伤了,孩子不能想了,就随便找个伴将就着过吧。” “英子,别自暴自弃!俗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的一生过中难免有坎坷,甚至迷失。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应放弃,拿出当年我们上学时的那个劲头,努力寻找,美好的生活总会有的。” 英子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梅子请了半天假,先去银行取了两千元钱,又买了一些水果。随后,叫肖平开着的轿车,他们一起把英子从旅馆里送到了火车站。 英子下车了,在刚要进车站转身向梅子挥手的那一刻,梅子的眼前模糊了…… 一年后,肖平和梅子都辞去海阳制衣公司的工作,买下了距离平阳县一百公里的一家临近破产的小型服装加工厂,成立了他们自己的制衣公司,名字叫肖梅制衣有限公司。几年后,肖梅制衣公司发展壮大,在平阳县开了一个小分厂,分厂的办公室主任就是英子。 |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