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花
| 我看着鱼缸里的金鱼，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金鱼的记忆力真的只有短短的七秒吗？无论我什么时候看它，它都是那个样子，无所谓快乐，无所谓失落。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囚笼里，它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不懂得反抗，生与死，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可以随意决定它的命运。它可悲，同时是幸运的，因为它的记忆力不允许它装下太多的痛苦，而我，却不同。 人的一生究竟要承受多少的痛苦，才能触摸到幸福？当我是孩子的时候，我盼望着上学，虽然我对学校恐惧，但是那里是当时的我唯一能躲避痛苦的地方。等到上了小学，才发现等来的是更多的失望，对家更多的恐惧。书本上那些一脸笑容的父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我面对的是永远生气的爸爸妈妈，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打骂。 你们使唤我，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们就让我给你们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当别的孩子在享受童年的欢乐时，我却顶着压力拼命干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你们只要稍有不满，就会对我拳打脚踢，先别急着否认，妈妈，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把我打的满脸是血吗？还记得你因为我做作业做的晚让我光着脚在水泥地上跪了一夜，没有合眼吗？那是冬天，你还“好心”在我的膝盖下放了许多碎玻璃渣，记得吗？爸爸……呵，你的“光辉事迹”，那可是说也说不完啊。你丢了一个1000多块的相机，轻描淡写的交代了几句就完了，我丢了一个800多块的小相机（实际上是你弄丢的，但由于我在现场，于是你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我的身上，这些我都知道），你却把我打的遍体淋伤，几度昏死过去，可你像对待死狗一样对待我，把我拖过去又拖过来。你们使唤我，你们虐待我，在这个家我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请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喔，这个想法也许不太实际，那我问你们，你们究竟有没有拿我当人看？ 我不明白为何要背负那么多的痛苦，但是从那时明白了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们总是不会满意，就连你们夸奖我的时候也是冷冰冰。笑脸只有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才会有，你们说那是为了我的未来。因为我的未来，家里容不下笑容？我不明白。 我当时总是在想，未来有多远，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小学的我害怕考试，害怕回家，害怕走进那扇大门，每天战战兢兢地面对爸爸妈妈你们口中所谓的爱。我每天盼望的是你们能有个好心情，那样就没有太多的气往我身上撒。我抱着奶奶哭，奶奶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永远不会忘记。 有一次课间，班里一个调皮的同学说：“我是个男孩子，身上有伤是打架磕破的，你一个女孩子胳膊上的伤是哪来的？”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他慌忙跑开了。我经常带着伤上学，从小学到初中，越来越频繁。有天早上起来爸爸那么狠地打我，我真的想不出原因，我一瘸一拐的走进上着课的教室，那么多人盯着我却掉不出眼泪，因为我的泪早就流不出来了，朋友看到我的屁股被打紫了。朋友们劝我，我才能暂时忘记之前的痛苦。但是我与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看见了我遮不住的伤，却看不见全部的伤。我的世界里，灯不会亮，更看不见希望。 当时的我幻想上初中后过着学校住宿生活，远离你们，远离无休止的折磨，我会轻松，你们也会轻松高兴吧。我一直幻想着这些，直到你们告诉我，为了我的将来，要花更多的钱上昂贵的私立中学，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我上学。一根弦绷了太久，仿佛突然没了，连身上的骨头也被抽去，没了力气。我知道那根弦断了，需要更加粗壮的弦。 没有说不的权利，从来不曾有过。躺在床上，泪流了一夜，我早该明白，自己不过是你们最大的投资，你们耗费很大的精力，很多的金钱，而我，要耗费生命。我不再相信有什么未来，高中也会是这个样子，我想的越多，你们抓的越紧。 不敢回想初中一年多来是如何过的，因为我还要撑下去。你们每天询问着成绩，计算着考试时间，而我每天在为考试挣扎，你们只在乎分数，不在乎我是否努力，不在乎我是否有能力。你们相信只要付出足够的汗水，就能拿到班里的第一名，因为老师在家长会上总会说，你们的孩子都很聪明，缺少的是99％的汗水。我当时想，泪水算不算呢？我的老师看不下去这一切了，她打电话警告你们，于是你们就不再动手打我了——改成用杂志扇我，用圆镜砸我。 我渴望进步，同时又害怕进步，因为我前进的越多，你们就要求的越多。这学期期中考试，半学期的努力换来了第15名，42人中的第15名，我尽了全部的力气，但是怎么也赶不上前边的同学，他们平时在玩，在闹，可是成绩依然好过头埋在书本里的我。家长会的当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我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准备迎接这一天，除了打骂、还是打骂，我永远是你们的出气筒。楼里的邻居过来劝你们别打，你们和气的等邻居走，我知道，会有更多的打骂。时间过的真慢，好像停止了一般。你们一顿谩骂后，爸爸你发疯似的把我往墙上抡，我那时就明白了，原来你们希望我死！后来我想在你们的床上休息一会儿，可妈妈你一个劲的用脚踹我的头，叫我滚，让我别烦你们，以至于我刚站起来没走几步就笔直的倒下了。我不明白，我的考试成绩不好吗？我认为综合来看我发挥的挺好，你们到底要我怎样？仿佛你们才是受害者，因为并不富裕的家把大部分钱花在我身上，却一直打水漂是吗？一切都可以是打我的借口，只要你们想的到，不，你们打我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借口。 家里是死一般的安静，门外传出声音，是妈妈的脚步声，我听的出来。慌忙擦干了眼泪，用头发遮挡住眼睛。门开了，“到时间就睡觉。”我没有转身，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像往常一样。然后门慢慢的关上，我起身锁上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一天就这样又熬过去了，杯子里的热气缓缓飘出，我握住杯子。明天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可是我还没有看完，而且剩下的不会看得完。想了这么多，现在什么都看不进去了，我合上课本，整理好明天的东西：削好的铅笔，新买的橡皮，换了笔芯的签字笔……明天是战场，不管结果如何，胜利的不会是我。考试前最怕胡思乱想，我关了灯躺在床上，窗外路灯昏黄，沙粒一样的雪静悄悄的下着。在我的印象里，考试几天里就没有过好天气，这次果然又应了。我闭上眼睛开始数数，逼着自己睡过去…… 睁开眼睛，窗外灰白模样，一夜醒了几次，终于熬到了天明。我坐在桌前打开灯，翻开没看完的课本，没过多久肚子开始不舒服，总是那么的规律，每次考试前都会拉肚子，这是学生的通病。妈妈比平时起的要早，帮我准备好早饭，将牛奶放在我手边，“忙了大半年了，好好考。”我点点头，不说一句话。 背上书包找考场，在门外看书，进考场……考试铃响起，我一阵头晕目眩，赶忙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等心静了一点，才开始下笔写字……当铃声再次想起，我放下手中的笔，看监考老师拿走卷子，上面，有一个题目空着。每个考场总是有人考完后到处问个没完没了，然后剩下的大部分人在听，即使讨厌提到考试内容，但只要在场，就忍不住要听。我到走廊里清静的地方待上几分钟，约莫不会有人说了，回到教室看下一场的课本，虽然知道不会有用处，但是像多数人一样，是机械的动作，是心理安慰…… 上午的试考完，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远处一层薄薄的雪，多想看一场鹅毛大雪，走在上面，脚会深深的陷在里面，周围没有人，我想怎样都可以，堆雪人，甚至躺在雪地里……我走到书摊前，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男子，“叔叔，这里会下大雪吗？”他笑着说：“我好几年没见过大雪了，全是这样的，像沙一样。”他指着身后的一堆雪。我笑笑走开。 在家门前站了一会儿，门自己开了，是妈妈站在里面，“在窗户看见你进楼，站在这干嘛，没考好？”我摇摇头，听见了电视机的声音一下子没了。桌子上摆好了菜，爸爸坐在沙发上。“洗手吃饭，睡一觉下午好好考。”即使本该温暖的话，我听起来都是不寒而栗。我看着比平常多的菜，吃在嘴里没有味道，考试的几天里家里会很安静，像是火山喷发前的寂静，总是这样的想。 吃完饭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不想上午的考试内容，不想明天的科目，我数着数，尽快的睡去……只睡着了不到十分钟就醒了，背上书包去考场，英语单词只复习了一遍半，还有没看完的，我背倚在走廊的墙上，尽可能的多看一些单词，其他人也是一样。进考场、清东西，然后是等待，发下试卷后，我写完名字马上看听力，考场里一片试卷翻动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声响。当听力开始时，我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心急的时候几个听力题已经过去了，我盯着下一道题深吸一口气，尽量地平静下来……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铃响的时候，我松了口气，结束了，再怎么担心也已经无法改变。 一天的试考完后太阳还很高，明天有数学、政治，都是我的弱科。现在家里没有人，我开了门进到自己屋里，如果永远是这个样子该多好，是真正的安静，不是往常像死一样的静。我摊开政治书，昨晚只睡着一会，现在睡意上来，我趴在桌子上，想眯一会儿。 门的响声惊醒了我，自己坐在黑暗里，我赶忙打开台灯，装作学习的样子，妈妈探进头，“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睡觉。”我知道瞒不过她，也不反驳，不管对错我都不会反驳。“就这样看你明天能不能考好。”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应该像个犯人似的站在屋里，他们会盘问我的考试，不管我记不记得，知不知道，都要给出他们满意的回答。“明天是你的弱科，班主任上次家长会告诉我你要数学、政治多考点。”多考点？就不能换个词，同样的话从小听到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吃饭的时候他们总是盯着我，我一直低着头，但是感觉地出来。咽下最后一口饭，我放下碗筷，双手放在桌下，这表示我吃完了。“看会书去吧。”我离开饭桌，进了自己的小屋。 这两门科目是我先复习的，所以已经复习完一遍。拿起课本，我按照课程重点再背诵一遍。如果能够看一场大雪该多好啊，我看着窗外，一个我触摸不到的地方。政治课上新记了几道政治万能题，我合上课本，默背一遍。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妈妈把杯子放在我左手边，“坚持一天就考完了。”为什么总是说一些可笑的话，考完后我才要更加的坚持。我想象不到剩下的一年半怎样熬过，一月三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我的每一分钟都要这样的过吗？喝完水，我锁上门，躺在床上看树枝的影子在被子上晃动…… 每过不长时间就会醒一次，我闭上眼睛，努力的什么都不想，一晚上不知道翻了几次身。其实我很累，就是睡不着，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明。吃完早饭，早早的去了学校，背着几何定理，背着代数公式，复习以前做错的题，等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进考场、发试卷、拿笔……现实总是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付出就会有收获，可是现实告诉我，事情不会跟随我的意愿改变。当监考老师拿走卷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无力，最后两个大题没做完，其中一个证明题只写了几个公式，最后的一个计算题不会做，还有前边更多模糊的题……呆呆的坐着，听见身边的人商量着考完试后去哪里玩。第二场政治考的精神恍惚，我努力的凑字数，想把每道题的空白处写的满满的，不管写的是否正确…… 我走出校门，天阴沉沉的，我迟钝了一会儿，往回家路的相反方向走去。亲爱的爸爸妈妈，用“亲爱的”与你们的称呼所搭配，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错误。我上初中才一年半，在这期间你们私自拆看了多少封我的信件？加上我的私人日记，印出来叠一叠差不多有词典那么厚了。我交了几个笔友怎么了？只是初一下学期，几封信件而已，远隔千里的两个人用笔聊聊天，有什么害处吗？真不明白，你看你们，对我是又打又骂。搜我房间，搜我书包，很好玩，是吗？我想要点个人隐私难道是奢望？可你看看你，妈妈，说我的个人隐私，是我“掩饰错误的手段”？！爸爸，你就更直接了，“呸！我看是揍得轻！”从小到大我被揍得次数还少吗？所有的力度和次数加起来可以打死一个俱乐部的肌肉男了。呵，我真不明白，就像我朋友让我问的一样：我真的是你们亲生的吗？ 高高的楼房，我沿着楼梯走到尽头，上了楼顶。有太多本该拥有的东西不曾有过，我一共才活了13年零5个月。有过太多的挣扎，又有过太多的无奈，我给自己编造各种理由，直到现在找不到理由。未来太过于遥远，我已经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丢掉书包，背了太久，不想再熬下去，很多事情等不到了，身边的一切不再留恋了，也不会回到那个冰冷的监狱。我想过怎样的离开这个世界，同学说吃药太难受，割腕太疼，还是跳楼好，没有感觉到就死了…… 我死了你们一定很高兴，因为你们早就想让我死了，不然以前干嘛一个劲的揍我？你们想让我长大再做一个疯狂的暴徒，疯狂的虐待自己的儿女？我办不到。我死了，也许你们不高兴，因为你们毕竟失去了一个出气筒，失去了一个奴仆！如果说，我死了是被人杀害的，那凶手一定是你们！ 我站在楼边，我的一生那么短，只有从楼顶到地面的距离。闭上眼睛，往前迈去，像雪一样的飘走，离开这个充满爱与恨的世界…… 注：本文引用了孙正雯遗书内容。孙正雯，13岁青岛女孩，2012年7月8日在商务楼7楼跳楼自杀。留下遗书和遗嘱，遗嘱中希望死后捐献器官。世界本来很简单，复杂的是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