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浅
【一】 洛雪刚走出公司大门，熟悉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杜璇打来的。也只有杜璇这家伙，才能把她的下班时间掐算得刚刚好。也只有杜璇这个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才能在她最需要帮助和放松的时候，适时出现。而洛雪，早已习惯了她们之间这种不着痕迹的慰藉和温暖。尽管，洛雪比杜璇，貌似还要大上那么几天。 按下接听键，杜璇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雪，五分钟后，我在你公司门口接你！”洛雪还没来得及出声，电话里已经一片忙音。 这丫头……洛雪摇头苦笑，略显疲惫的眉目之间，隐射出一丝柔和的笑意。也不知道这家伙又是想到了哪一出，居然这么着急忙慌的。 挂完电话，洛雪轻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沿着灰白的路面慢慢往前走，一任身边车马如流。初秋的晚风，卷起她浅紫色印花长裙的裙摆，以及那一头飘逸如云的秀发，让她修长娇丽的身影愈发显得纤柔楚楚，宛若一幅精致婉约的工笔，却又带着那么一丝无法言说的清寂。 沁沁的凉意袭来，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卷儿，似一只折翼的蝶儿，悄无声息地匍匐在了洛雪脚边。已经是秋天了么？洛雪怔怔地看着这辗转零落的叶片，一抹怅然水一样漫溢开来…… “喂喂，我亲爱的雪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那里独自伤春悲秋了？”杜璇善意的戏谑，惊起幽思中的洛雪。 微微仰首，抬眸，银色的本田如一尾来自深海的游鱼，霎时映入眼帘。一同映入的，还有杜璇那张眉眼弯弯，被酒红色墨镜遮去了一小半而显得特别酷帅却又异常冷艳的俏脸。 “上车！”杜璇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搭在车门上，略略偏头，微翘的红唇吐气如兰，华丽优雅的姿态，说不出的潇洒妩媚。 洛雪嗔她一眼。这家伙，纯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天知道她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韵致与风情，能够魅惑多少男人？倾倒多少众生？即便对此已经有了免疫能力的洛雪，也不得不时常为之惊艳。 可就是这样一个美得冒泡的极品美女，到现在为止，竟跟洛雪一样孑然一身，实在是有悖常理。更别说，杜璇还有一个比较靠谱的后台以及一副不菲的身家。单是这里面的任何一样，都足矣让她后面的追求者排成长龙。 当然了，想追求杜璇的人，绝对可以排成一个加强连。问题是，这位姑奶奶对这些人完全不感冒啊。所以，那一票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俊男靓仔可就悲催了。请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泡吧？听音乐会？对不起，本小姐已经有约。而约会的对象，就是洛大小姐。实在推不掉，就会叫上一大帮人做陪衬。只要想想，原本旖旎暧昧的浪漫情调，突然变成了喧嚣闹热无比吆五喝六的场景，任谁也会经不起那样的无视和摧折的。 时间一长，杜璇身边追花逐浪的人便自动偃旗息鼓，黯然身退。眼看着花样年华如水飞逝，至今却还是孤家寡人。她自己倒是清静了，可杜璇的父母，也急坏了。要知道，二十有七的杜璇，在他们眼中已经算得上半个剩女了。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两老不惜放低姿态，东奔西走地做起了月老。 于是乎，这位杜大美女三天两头就要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去相亲。不去，两老威胁的手段层出不穷，让杜璇欲哭无泪。去，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烦不胜烦。这真是，去与不去，都受罪。好在，每次去，杜璇都会捎带上洛雪，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亲同相。这特立独行的论调，令洛雪哭笑不得。 无数次的相亲，无数次的尴尬，无数次的落荒而逃，让这对从小玩到大的铁杆姐妹只要听到杜璇父母的电话，都会悚然心惊。悲哀的是，她们偏偏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普天之下，没有人敢无视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 银白的车身唰地一声，轻灵至极地融进了滚滚车流。缓缓西沉的落日，隐射出淡淡的余晖，给天边镀上了一层亦幻亦梦的光晕。远远地，街灯亮了，星子一样眨着眼睛。带着凉意的晚风，像个顽皮的孩子，呼啸着窜进车窗，将洛雪的长发吹得轻舞飞扬。 “有情况？”洛雪看了杜璇一眼，淡淡地说。 “知道还问。”杜璇哼了一声。“老规矩。” 洛雪莞尔，唇边绽出一朵清新百合：“知道了，杜大小姐。” 杜璇闻言猛一踩刹车，而后一个加速，洛雪猝不及防之下，纤柔的身子狠狠往前一扑。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又重重地摔在了靠椅上。 看着洛雪略带狼狈的样子，杜璇吹了声口哨，得意洋洋地说：“幸灾乐祸？哼哼。” 洛雪咬住下唇，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这家伙，被相亲折磨的，都快疯了。别说她，就连自己捎带着，都快疯了。真不知道杜璇父母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年龄，怎么就沦落到不断相亲的地步了？以杜璇的条件，难不成还会嫁不出去？ “今天这个听说，是个海归。我老爸战友的儿子的同学的室友，刚从加拿大回来。貌似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嘿嘿，小雪，我晚上有事，就劳烦你帮我去把他推了吧？”杜璇摘掉墨镜，漂亮的丹凤眼流露出一丝慧黠和无奈。 “你自己去……看看也好啊？万一看对了眼，这世上岂不就多了一段佳话？”洛雪苦笑，差一点就要直接推脱，但一看到杜璇脸上的表情，推脱的话便成了劝说。 “雪，我有我坚持，你懂的。”杜璇短发一扬，转脸看着洛雪，神情哀怨至极。 “好好好，我去，我去。”一见杜璇使出招牌杀手锏，洛雪便头大如斗，一迭连声地嘟囔道：“我去还不成么？这么好条件，换个人，估计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你倒好，唯恐避之不及。真不知道你脑袋是怎么长的？！” “呀！”杜璇陡然尖叫一声，目光熠熠地盯着洛雪：“干脆，你直接看对眼算了！” 洛雪吓了一跳：“……” 杜璇嘿嘿一笑，笑声中充满阴谋的味道，听得洛雪心中发毛。丫的，不会是已经被她父母给逼疯了吧？ “速战速决！完事给我电话，我来接你！”几分钟后，杜璇素手轻扬，咯咯娇笑着对洛雪潇洒地挥了一挥，哧溜一下，银白的车身鱼一样滑进了朦胧的夜色里。一眨眼，便消失无痕。 这个忘义忘利、过河拆桥的家伙！看着酒绿灯红的繁华夜市，看着身边如织的人流和车流，再看看“碧云轩”那贵气逼人拉风至极的招牌，洛雪粉拳虚握，愤愤地骂了一声，脑海里迅速开始酝酿进去后怎么拆台的情景。 交错的霓虹，徐徐的夜风，将她纤柔娇丽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而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根本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二】 游走在曾经熟悉现在却又显得繁华而陌生的街市，怅然四顾中，楚风有着长时间的恍惚和迷离。许多深谙的记忆如同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不断分合、重叠着，夹杂着小城独有的风情和生活气息，纷至沓来，让他的心，在这一刻，陷入无与伦比的空灵与平定。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乡情？再次踏上这曾经梦萦魂牵的大街小巷，楚风觉得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回去，而他，似乎又成了那个无忧无邪的懵懂少年。那年，那月，那些人和事，在初秋的晚风和斑斓的灯火里明明灭灭。只是，那迥异的城市风貌，让他觉得这个城市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深黑色的宝马载着楚风，悄无声息地游离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艳光霓虹的街景，鲜衣怒马的红男绿女，从车窗上飞速掠过。这一瞬，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个不速之客。 重新回到这里，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楚风自认自己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男人，所以，叶落归根，便成了他此次回来最大的理由。尽管，他的公司在国外风生水起，但依然阻止不了他归国的决心。若是学不能致用，反而忘本，是他决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他楚风，怀揣着一腔赤子情怀，坦然回国。 令他啼笑皆非的是，他的个人问题成了他们家的头等大事。楚风一直在外求学打拼，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工作上，哪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时光兜兜转转，楚风已经三十而立，成功跨入大龄青年行列。而以他这样优异的条件，居然还是孤家寡人，实在出乎楚家亲友们的意料之外。所以，举家上下，合雷霆之力，为他的终身大事忙得不亦乐乎。 相亲？楚风摇头苦笑，满心的无奈和不以为意。但，看着父母头上白发又添几根，看着亲友们热切期盼的眼神，楚风只好沉默地接受了家人的安排，从一个叱诧风云的商场精英，沦为一个被命运绳摆牵引着因缘际会的烟火男人。 前面右转应该就是碧云轩了。楚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打开右转向灯，车身一拐，缓缓朝约定的地点开去。刚一冒头，便见一辆两人一骑的摩托车从正前方飞速驶来。当他们经过碧云轩斜前方站立的一位长裙女孩时，车身稍稍一缓，后面的人探手一抓，将女孩的肩包顺势扯了过去。随着一声尖叫，女孩跄身跌倒，而摩托车发了疯似地，从楚风旁边呼啸而过，眼看着就要快速逃离。 世风日下！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楚风感觉自己的怒火，自头顶升起，呼啦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刹车一踩，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左边车门去挡。“砰”，轰响声中，两人一骑飞蛾扑火般撞上来，推金山倒玉柱地甩出两丈远。 “嘎……”“吱……”“嘟……”，刹那间，刺耳的车刹和喇叭连成一片，刺鼻的汽油味和细碎的尘灰扑面而来，半个街面乱成一团。时间，仿佛突然静止在这一瞬。倏忽过后，碧云轩前人声鼎沸，开了锅一样喧嚣非凡。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一前一后，率先朝着楚风这边奔来。 难道，好心办了坏事？楚风心底一沉，顾不上关门，一低头便钻了出来，刚好看见倒地的女子挣扎着起身，左手轻抚着受伤的右臂，略带茫然地看向这边。零散的长发、惶恐的表情，紧咬的双唇，隐忍的泪水，右手臂上一块鲜红的伤痕，触目惊心，再加上她修长纤弱的身影和精致的侧脸，整个人看上去，有一丝凌乱破碎的美，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被撞飞出去的两人已经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一瘸一拐的，只是擦伤了手脚，所幸伤势并不算严重。因为他们刚刚抢劫得手，车速亦被缓冲了一下，而且是近距离相撞，力道便锐减几分，若是全速行驶，只怕他们两个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狼狈万分的两人昏头昏脑地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突然心虚起来，其中一个拎着刚刚抢来的肩包，蓦地回过神来，瑟瑟了一下，悄悄扭手，极力想向身后藏去。人群这才发现其中的古怪，面色不虞起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楚风对着他们冷冷一笑，雪白的牙齿在灯火的辉映下闪闪发光：“刚才你们抢这位小姐背包的时候，不是很威风么？” 人群哗然，继而恍然，继而怒喝：“人渣！”“撞死了活该！”“原来这些就是最近顶风作案的飞车党！快打电话报警！”“摔得好！把他们一个个摔成白痴，看他们还做坏事！”说话间，两个保安已经一前一后将那两人扭住，动弹不得。 附近巡逻的两组警察如飞而至。一组迅速封锁现场，遣散车辆，疏通街道，一组将那两人带到一边，严加看管的同时，低声询问两位保安以及路人事情的经过。不过片刻，碧云轩前除了被封锁的一小块区域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楚风关上车门，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微笑道：“还是我来说吧。当然，最好还是先把这位小姐送到医院检查一下。” 【三】 街道派出所，等候录口供的洛雪坐在警讯室里，怔怔出神。想起今晚出来的目的，不由啼笑皆非。好好的一次代人相亲，竟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洛雪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警察来一次亲密接触。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进警局的机会呢。 经过简单处理的右臂手肘处火辣辣地痛感，让洛雪秀眉微蹙。她的对面，年轻的警官趴在桌上翻阅着一堆卷宗，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与白炽灯的嘶嘶声，与墙上滴滴答答的钟摆交织成一片，让警讯室显得异常的空洞和烦闷。 等洛雪楚风两个录完口供，已经是夜色阑珊的午夜了。倒不是说警察的办事效率低，实在是因为楚风坚持要先把洛雪送去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洛雪从他这份虽陌生却细腻的体贴里，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拒绝了警官送他们回家的好意，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派出所。初秋的晚风，凉沁扑面，偶尔，有三两片树叶，飘飘悠悠地飞跌，渲染得这夜，愈发深寂。而远处朦朦胧胧的街灯、车灯闪烁流动，如同天上的星子，散发着幽远神秘的光泽。 洛雪打开手机，滴滴的提示音便响个不停。看着那一条条几乎爆满的信息，心里升起一丝暖意。杜璇这家伙，满世界找不到自己，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是打电话让她来接？还是发个信息告诉她自己今天压根就没去替她相亲？或者，跟她说自己这倒霉摧的事情？只是，这么晚了……算了，她应该睡下了，何苦再拉她一起受罪？ “你住哪里？我送你！”楚风微微收步，与洛雪并肩而行，语气，不容置疑。 洛雪下意识地摇头婉拒：“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 “怎么，夜静人空，怕我欲行不轨？”楚风瞅着她碎花长裙下纤弱的侧影，眉峰一掀，唇边浮起一个促狭的笑意。 “你……”洛雪先是愕然，继而莞尔低眉：“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洛雪小姐，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呢？”楚风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貌似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洛雪迅速抬眸，纤手一指，清丽的俏脸宛如一朵初绽的百合：“嗯，没问题。听口令，立正，稍息，向后转，齐步走，目标，蓉城第二街道派出所。如果他们批准，我不介意以身相许。” “一言为定！”楚风眼睛一亮，作势就要转身，笑眯眯地说：“有困难找警察，有问题找警察。我相信，警察叔叔一定会为咱做主。” “……”这厮脸皮凭厚！洛雪嗔目，粉唇微启，怔立当场，一时无语。 “傻丫头，跟我玩心计，你还嫩了点！”楚风快意地大笑：“说，住在哪里？不然，我真回头去找警察叔叔，告你不让我完成英雄救美的壮举！” “……”洛雪再次石化，看样子，似乎有崩溃的迹象。 楚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善意地提醒：“洛雪小姐，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如果再不回去，只怕黎明就要从你我脚下升起了。当然，我不介意跟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一同观赏日出的胜景。” 这人，简直……太可恶了！洛雪素来自负，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孰料在这个丰俊颀长的男子面前，不仅占不到一丝上风，反而还数度被调侃。若不是先前有见义勇为这一出，只怕雪大小姐当场就要暴走了。 最终，洛雪还是没能拗过楚风。这么深的夜，加上之前飞车党的经历，也确实让人不放心。放着这么一位帅气拉风的男士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四】 “洛小姐，我请你吃宵夜。”楚风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洛雪，一副很愉快的表情。看得出，他不但不为今晚没有去参加相亲而后悔，反倒有了一丝见猎心喜的意味。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洛雪刚要开口，楚风便迅速打断了她：“哎，千万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没有吃晚餐，你是不是该做小小的补偿呢？” “……”洛雪气苦，咬着下唇，恨恨道：“我，我请你就是！” “这么勉强……”楚风手指轻敲方向盘，义正词严道：“洛雪小姐，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你的态度很有问题！难道，这就是本人见义勇为的下场么？” 洛雪以手扶额，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难道，你还真要本小姐以身相许不成？” “你看你，这就是你的思想问题了。”楚风再次皱眉，“难道我做好事，就是要你回报的么？你把我楚风看成什么人了？” “闭嘴！”洛雪呻吟一声，终于发飙：“没错，你是帮我追回了损失，可我也没请你是不是？更何况，你抓那些人，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了更多的人不受伤害是不是？没错，你见义勇为，我很感激。但是，”洛雪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也请你尊重我，同时，也尊重一下你自己！” “……”这下，轮到楚风愕然了，这小丫头脾气也太烈了点吧？难道，她看不出自己是在跟她开玩笑？看不出自己是在努力调解他们之间的气氛？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看着拧眉怒目的洛雪，楚风有些无语，半晌，方觉出这应该就是国内外文化的差异。自己在国外呆了十几年，言行举止早就率性不羁，而洛雪，则是位典型的知识女性，不能认同自己的这番言论，也在情理。而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楚风深吸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我只是觉得，你今晚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还进了警局，心情一定很紧张很恐惧，所以想调节一下气氛而已。请你相信，本人绝没有轻亵你的意思。” 是自己误会了？面对楚风的真诚剖白，洛雪低眉不语。两人一时无话，任窗外风声呼啸，层影倒退。夜色深黑，薄雾弥散，灰白的路面在微弱的灯火下不断延展，仿佛没有尽头。这一瞬，洛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潮水般退却，唯有这两人一车，在漫漫枯寂的长旅里跋涉。 “其实，我今天是出来相亲的，你信么？”楚风略带低沉的话语，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其实我也是出来相亲的，只不过，是代替别人。洛雪嗔他一眼，莞尔道：“有什么不相信的？难道，有人会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显摆？” “也是。”楚风笑得很舒心，“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淡定地说，每次告诉人家我要去相亲，人家都会指着我鼻子哈哈大笑。难道，这个时代真的不流行相亲了么？又或者，我真的已经落伍啦？” “扑哧”，洛雪见他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这一笑，如化雨的春风，消融的冰水，盛放的繁花，无与伦比地娇丽柔美。而他们之间那份陌生和防范的感觉，不知觉间，也随之消弭。 当洛雪回到家时，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却并没有多少睡意。而楚风温和幽默的笑语，以及笑谈间的那份随心和自信，总在洛雪脑中萦怀不去，直到窗格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才迷迷糊糊入睡。 【五】 “老实交代，昨晚去哪里鬼混了？”杜璇见到洛雪，立刻张牙舞爪着咆哮：“你知不知道，我开着车到处找你？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话音刚落，又搭着洛雪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问：“那个，是不是真的，看对眼了？” 洛雪揉揉酸涩的眼睛，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低下头去，小声说：“对不起，昨晚，我去了一趟警局，根本没见你那位海归。” “警局？出什么事了？”杜璇双手一环，拉着洛雪，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惊叫道：“呀，你受伤了？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 洛雪苦笑摇头，淡淡地说：“不过是不小心着了飞车党的道，然后去了医院，然后配合警察的侦讯工作，一直到凌晨。那会儿，电话放在警局的保管室，所以……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混蛋！可恶！”杜璇握着粉拳嚷嚷，眼圈都红了：“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一定很痛吧？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 “擦破点皮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洛雪拍拍杜璇的俏脸，打了个哈欠：“昨天睡得太晚，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好吧。”杜璇小心翼翼地说：“熬夜的孩纸伤不起，我送你。” 果然老了吗？洛雪被自己下意识的感慨吓了一跳。看着如潮夜色里深寂的卧房，听着窗外传来的喧嚣和闹热，心里突然泛起一丝落寞的酸涩。想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辗转打拼，到如今，还是空乏其身。要不是有杜璇知心相伴，只怕自己，早就耐不住这份寂寞如雪。 当然，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追，只要她开口，身后起码也要排一长溜。但，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微妙很奇怪的。也不是没有动心过，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被人无视欺骗的感觉，令她覆丝作茧，悄敛心扉。 “呜……”手机突然跳动起来，荧荧的绿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一定是杜璇。洛雪唇边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轻飘飘的嗓音，听起来慵懒而娇媚。 “洛雪小姐，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磁性低缓的语调，善意温和的戏谑，如同暗夜奏响的夜曲，恍惚而迷离。“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 这个脸皮超厚的家伙，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洛雪暗暗腹诽，嘴角勾起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笑了。此时此刻，听到楚风的声音，心里竟觉得愉快极了。仿佛那张棱角分明的笑脸，触手可及。 “洛雪小姐一觉睡到现在，一定没吃晚餐。而我，刚好忙完手头的事情，所以，准备找洛小姐打个秋风。两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吃来得开心。救命恩人这点微末的要求，洛雪小姐不会不同意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属狗的吧？够赖皮了啊。洛雪呻吟一声，无力反驳，这才觉出自己的胃，似乎在唱空城计。哎，算了算了，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无非是添双筷子而已。更何况，那家伙风趣幽默，健谈得很，天文地理似乎无所不能。而自己，确实还欠了他一个人情。至于为什么楚风会知道自己睡到现在还没吃晚餐，已经忽略不计。 车子七转八转，还是转回了碧云轩。按楚风的说法，昨天洛大小姐被搅黄的那一顿，理应补上。而自己原本是要去相亲的，人没见着，还进了警察局，怎么说心里也有些不平衡。洛大小姐有责任、有义务达成他昨天未竟的事业。洛雪被他这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缱绻柔和的灯光，似有还无的古典音乐，水一样漫过来。看着楚风丰神俊朗侃侃而谈的样子，听着楚风温声低语、生动有趣的经历，洛雪的心，逐渐变得沉静且安定。不知不觉，陷入了他不经意间营造出的轻松浪漫里。 这顿饭，究竟吃了多长时间，洛雪没有计算过。只知道自己回到家里时，时针居然又指向了凌晨。淡淡的晚风，撩人的夜色，空气中，隐隐有丹桂和金菊的幽香。一丝莫名的情愫，似乎在洛雪心头悄然滋生。喜悦、忧伤、惶惑、甜蜜…… 最终，洛雪还是没能还了楚风那份人情。因为买单时，服务员告诉她，这位先生的朋友，已经替他们买过了。洛雪只是稍稍怔了一下，隐隐，竟有些欢喜莫名。而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两人的关系，也迅速升温。 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一切，冥冥之中仿佛都有天定。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那样的一个人，就这样走进了彼此的内心。干涸已久的情感，仿佛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迅速将他们卷入一个幸福甜蜜的漩涡。如果，不是楚风坚持要带她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也许他们，便不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也不会再次迎来一场祸事。 【六】 当楚风带着眉目如画、一袭浅紫色束腰长裙的洛雪款款而来时，所有的艳羡和赞美还没出口，人群中的杜璇突然尖叫出声。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杜璇面色苍白，神色冷厉地冲向洛雪，指着她鼻子不住地冷笑：“好！很好！你果然骗得我很好！”那样子，完全失去了以往的优雅和高贵。 人群哗然。洛雪懵然四顾，却见楚风深深地看着杜璇，讶异中，似乎，还有一丝意外、激动、欣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相识？即便他们认识，为什么杜璇会说自己欺骗她呢？究竟欺骗了她什么？ “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枉我杜璇把你当做无话不谈的至交，而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杜璇一字一句，吐字冰寒：“洛雪，我恨你！”继而转脸，雪白的贝齿冲着楚风微微一咧，肃冷无声。犹如深潭的眸中，隐射出愤然、凄然、悔然、决然，尔后，排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哐”一声，厚重的门猛然在她身后闭合，瞬间弹开，依稀可见杜璇绝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汇入到如潮的人流里。所有人都看向洛雪，不知道她这个搅乱宴会的罪魁祸首，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竟把素来率性不羁的杜璇气得花容惨淡，拂袖而去。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洛雪深吸口气，忍住即将夺眶的泪水，淡淡地看向楚风，淡淡地问：“你跟杜璇，早就相识，是不是？” 楚风眼中闪过一丝意动，坦然道：“十几年前，我跟她在一起学过舞蹈，我们，是最好的拍档。” “只是，搭档？”洛雪闭上眼睛，心中恻然。她跟杜璇这么多年的朋友，自然知道杜璇这次发飙，一定是触犯了她的逆鳞，否则，以她们之间的感情，杜璇绝不可能当着别人如此不管不顾地决裂。而此刻，洛雪大概知悉了杜璇之所以不愿意交友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叫楚风的男人。 天，要知道他是杜璇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即便再怎么出色，自己也不会跟他去交往啊。可杜璇，为什么不说她跟楚风的事情？哪怕是提上一句楚风，她洛雪也会避开有可能跟他重名的人啊。 “是的，我们经常一起参加演出，合作非常愉快。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楚风苦涩地笑笑：“雪，你应该知道，毕竟，那时候的我们，才十五六岁。” 洛雪摇头，再次摇头，珠泪滚滚而下。世事如尘，造物弄人。杜璇的心思，洛雪最清楚不过，这么多年，她都坚守着自己最初的萌动，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哪怕父母亲友怎样威逼利诱，她都不曾放弃。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人，竟会是楚风。而阴错阳差，又与洛雪有了很深的交集。 十五六岁，正是青春萌动的花季呵。更何况，多次亲密无间的合作以及彼此对艺术的那份追求与灵犀，难怪杜璇会将他雪藏于心，成为她最深的逆鳞。这一瞬，洛雪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一个是从小到大的闺蜜，一个是芳心竟许的男人。这男人，亦是自己这么多年唯一动情的人啊。这叫她，怎么取舍？ 天，我洛雪成什么人了？一念之下，洛雪头痛欲裂，悚然心惊，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惶急无比的一路飞奔。 杜璇，杜璇，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啊。洛雪踉跄着，一边不停地拨杜璇的电话，一边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身后，传来楚风急切的呼喊，洛雪置若罔闻。仿佛一尾惶然无措的小鱼，在激流浪滩里艰难溯游。 “嘎”一声刺耳的尖鸣，陡然响起，刺破洛雪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高高跃起，再重重跌下，如同一片破碎的落叶。殷红的血色，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洛雪的视线里倏然飘逝。 杜璇，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楚风，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啊？一滴破碎的泪水，从她眼角倏然滑落。洛雪头一歪，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七】 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洛雪，看着她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俏脸，以及眉宇间隐而不去的那抹忧伤与惶惑，杜璇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歇斯底里地对着楚风大吼：“告诉我，楚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会跟她在一起？难道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别激动，杜璇。”楚风满脸苦涩地说：“我们之间，仅止于友情。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而且，我现在，叫楚风。” “楚风，楚风？”杜璇喃喃念叨了两遍，蓦然顿悟，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的笑意。“原来你竟改了名字！原来你不再是楚凡！怪不得我这么多年都得不到你的消息。看来，以前的事情，你果然已经当成是年少轻狂的一场梦境。可笑我居然死守着一份虚无缥缈的执念至今！而且还害得我最好的朋友人事不省！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楚风深深皱眉，无奈叹息：“杜璇，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何苦作茧自缚，让自己陷入纠结和苦痛的深渊？毕竟，那时候的我们，太年轻，太不懂事。你认为，那时候的我们，承受得住所谓的感情？” “太年轻？太不懂事？”杜璇摇头，再次摇头，惨然道：“一句太年轻便可以抹消曾经的一切？一句不懂事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盖住所有的记忆？楚凡，也许，真的是我陷入执念的魔怔，可你，却不能拿年轻来亵渎我们之间的感情！” 杜璇脸色潮红，珠泪纵横，突地起身，指着楚风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聚光下我们心灵相通、翩然起舞的旖旎与深情？你忘了舞蹈室里你我刻苦训练时的互勉和互励？你忘了我们为了每一个动作的完美演绎而挥洒的汗水和努力？你忘了我们同吃同睡魔鬼训练时的那份痛苦与甜蜜？你忘了我们骑着单车横穿整个城市的快乐与激情？你忘了我们曾牵手走过的每一个云起月落的晨昏？你忘了……” “别说了，杜璇！”楚风神色一黯，两手扶住杜璇双肩，心疼地低吼：“杜璇，那些都是我们年少青春里记忆，我怎么能够忘却？可那，毕竟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那时的稚嫩和青涩，你又何必把它深埋于心而错过属于你的幸福与美丽？更何况，我现在喜欢的是洛雪。她知性美丽，善解人意，没有人可替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的幸福和美丽，只为我心底的那个人。”杜璇抬眸，朦胧的泪眼中，是无尽的遐思和追忆。如花的俏脸，露出幻梦般凄迷的神情，喃喃道：“那个人是楚凡。除了他，没有人值得我打开心窗。也只有他，才值得我去等待，哪怕，这一等，就是一生。可是，可是……” 楚风蓦然怔住。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杜璇对他用情竟如此之深。如果这一刻，还用年少轻狂去作借口，那就真的是亵渎了她。只是，那携手共舞的几年，那梦里花落的一季，竟会对她产生如此偏颇的影响？难怪她看到洛雪跟自己在一起，会失了所有的分寸和坚强。 可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啊。那时候，他们不过是一对青涩懵懂的少年。俊男美女，一起学舞，一起训练，一起表演，出色的领悟能力与表现能力让他们成为最佳拍档，的确留下一段难以磨灭的印记。可这，并不表示他要为曾经的一份记忆买单啊。而他，为之心折的明明是洛雪。 “这些年，你不是在国外吗？你跟洛雪又是怎么认识的？”杜璇咬牙道。她不能容忍自己十几年的坚守被别人横加干涉，就算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楚风微眯着眼睛，苦笑一声：“杜璇，你信不信，这世上真的有缘分？那一天，我原本是要去碧云轩与一位姓杜的女孩相亲的，却在门口遇见飞车党抢劫。那女孩裙裾飘飘，纤柔娇丽，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下意识地帮了她一把。就是这么简单。” 碧云轩？与姓杜的女孩相亲？飞车党？抢劫？天，洛雪那天就是替自己去相亲的呀，那岂不是说，原本要相亲的那人，竟是杜璇自己？ 轰一声，杜璇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犹如万箭攒心，心痛欲裂。如果那天是自己亲去，见到的岂不就是楚风本人？那么，接下来的一切，毋庸置疑。两人原本就是旧识，而且还有那么多深切美丽的过往，情感的花火，无需刻意，亦会汹涌如潮的啊。而自己，竟鬼使神差地逃离了这原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了洛雪！ 世事如尘，天意弄人！杜璇颓然坐倒，面色灰白，悔恨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早该想到洛雪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可她，妒恨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竟把自己最好的朋友亲手推进了痛苦与灾难的深渊！ 看着洛雪熟悉而苍白的俏脸，看着她眼睑深垂、皱眉不醒的那份惨然，懊恼、惶惑、恐惧、黯然、悲伤，绝望……潮水般袭来，杜璇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她还会愿意把相亲的机会让给洛雪么？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也没有如果。蓦然回首，一切，已尘埃落定。 尾声 洛雪醒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一直悉心照顾她的，是楚风。 而杜璇，在确定洛雪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之后，留下一封信，不显山不露水地悄然离去。了解事情真相后的洛雪，变得敏感而沉默，似乎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与楚风相处。直到那次楚风突然出国处理那边的事务，一走就是两个星期，洛雪才发现，那个帅气阳光的楚风已经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心底。楚风回国，两人确定了关系，正式开始交往。 一年后，洛雪收到杜璇从香格里拉发来的一组照片。照片上，杜璇靠在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子臂弯里，短发飞扬，笑靥如花。背后，是湛蓝如洗的青空以及明澄耀目的雪山，一如杜璇善睐的明眸，优雅而晴柔。 那一瞬，洛雪偎在楚风怀里，泪落如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