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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狗的控诉

老于 2013-2-22 22:06 5028
  小黄是条全白的猫,我之所以叫它小黄,是因为它全身本应洁白的毛都已呈了黄色——这不是因为它脏,相反,它是个很爱干净的猫,我再没见过如它这般爱干净的猫了,它从不钻到垃圾桶里去掏那些可能装着半条或整条被红烧过的鱼的塑料袋。
  它的毛的黄,从我第一次见她在吃那丛矮冬青下还绿的仅剩的几根青草后就已明白,绝对是因为营养不良。
  的确如此,小黄是条流浪猫。尽管它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但仍是被谁遗弃了——我坚信这点。像它那么漂亮优雅的猫,肯定是从这个或哪个高档小区里哪间宽敞的大屋子里出来的,至于为何出来,具体原因我没问过它,因为,从认识它前面的那些天里,我的遭遇比它更要让我伤脑筋,我一直被心底的不平和仇恨包围——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了。我右边那条后腿上和背上的几处伤口已经结了黑的痂,虽然那些痂将伤口周边的毛发粘连成硬块令我不爽,但我的跑动和跳跃已经勉强可以避开那些砸向我的石子和棍棒了。
  是的,我是一条来自农村的狗,一条土狗,长相猥琐,四肢短小,浑身的毛发我自己都辨不清是什么颜色,因为它们从没有干净过。在这之前,虽然,我一直在村里饱受其他狗们欺辱和排挤,但我从未萌发过进城的想法。不管冬夏四季的哪个晚上,我只希望能歇在绿凤(我的女主人)锅后的那些烧草堆里,听到有蟊贼进村时随着其他的狗们叫唤上两声希望借此能延长几只可怜的鸡的寿命,每天去哪家屋后的茅坑寻机守候点新鲜的屎,每晚喝上半盆绿凤给我留的玉米糊糊,别无他求。
  但是,现在,我进城了,并且,还认识了城里的小黄并和它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认为是这样的。因为,从认识它到现在,我们就没有分开过,一分钟也没有。
  那天,我拖着我的伤腿一瘸一拐的跑过那从矮冬青时,身后已经没有追我的人或石子,在我感到浑身酸疼悲愤交加将要倒下的时候,我看到了小黄,它正猫着腰在那里悄没生息的吃草。我相信,它看到我早于我看到它,因为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看我,只是嘴巴没停,等我站定了身子充满好奇愣愣的看它时,它才停止了咀嚼,嘴角几根未及吞咽的细瘦青草像它多生出的胡须。可能是我凶狠或伤痕累累的模样吓到了它,我看到了它眼里的惊恐,它的脚步虽然没动,身子却往后退去,做好了随时撒腿而逃的准备。我对它吃草的好奇没能坚持五秒,因为我的伤腿无法再支撑住我瘦弱的身体,我软软的往一侧倒去,将头和全部的半侧身体平摊在地上,小黄也暂时从我的眼前消失,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矮冬青灰白斑节的树根和另一只眼里灰暗的天空。我舒服而悠长的叹了口气。
  当我那声叹气声刚落时,小黄的头伸到了我上面的那只眼前。它了眸子真亮啊,从里面能清楚看到我狼狈和疲倦的丑陋狗脸。
  这就是我和小黄认识的过程。
  那天,我正被一群人追打,关于这件事的始末,我从三天前的夜里在我刚恢复了点力气时,就讲给小黄听了,到今夜我已经是第三遍讲。不是我啰嗦,是因为,小黄听懂了,其他的人听不懂。而我这个故事不是只讲给小黄听的,我是讲给这个小区里的每个人听。
  小黄说得对,我其实不是在讲,而是在控诉。
  我承认,我是在控诉,并且我控诉的方式有点变态,这正是我的目的。因为,我从这件事上知道,所谓的控诉都是控诉者一厢情愿的做法,你所控诉的对象只会将你的控诉当之噪音并恨不能拿根绳子套上你的脖子勒得你伸出舌头夹紧尾巴直到你的腿蹬不动为止——我曾亲眼看到过一个凶狠的男人拿着这样一根沾满狗毛和狗血的绳子将我们村的一条狗这样绞杀。纵然那条狗曾经不止一次的欺压过我,我还是对它的遭遇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和悲哀。
  当然,小黄不会这样讨厌我的控诉,它有足够的耐心,我理解为这是它天性的善良所引发出对我的同情。从它对我关切的眼神和在我控诉时它对四周警惕的张望里,我知道,只有它认为我的控诉是正当的。
  但是,连我自己都已经承认了,我正在用这种变态的控诉骚扰这个小区的居民。我认为,绿凤用锅铲铲她家那口大铁锅锅底的声音,绿凤男人向小柱用锉刀锉他那生满了锈的锯口的声音,才有资格和我这几个夜晚的叫声相比。我知道这个小区里的人们已经无法忍受,昨夜我就曾听到一个男人打开窗子探出头来喝骂,虽然,那喝骂比我的控诉内容丰富,但毕竟他是个人,人发出的分贝绝对无法压过我,哪怕他们一日三餐一顿也不少吃。所以,那个男人的喝骂声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就慢慢变成了无奈的嘟哝最后被他自己使劲的关进了窗子里面。
  我知道,我的女主人绿凤现在仍被他们绑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已经昏沉,而向小柱,正躺在另一个医院的病床上,他不知道绿凤的情况,他以为绿凤也不知道他的情况。但他肯定悲哀而愤怒的想,绿凤怎么可以不知道他因为讨薪而被打伤呢,她明明知道他那天早上出门不是上工而是去讨薪的。确实,关于这点,我都是听到了的。而向小柱的情况我只是听了他工地上的工友说,我却不知道他在那个医院,并且我又不被允许见绿凤,所以,除了我,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相互的情况。
  我是前不久才被绿凤带进城来的,我离不开她就如她离不开向小柱一样,她也怕她不在家了我被那些狗日的狗们欺负,所以她才把我带到了城里,来投靠向小柱。
  向小柱是个木匠,和绿凤结婚没多少天就进城打工了,到这个春节后才满一年。绿凤以前来城里找过向小柱两次,来住两天就回去了,回去仍走村串乡卖她的冰糖葫芦。但这次,都快过年了,她竟然又进城,并且还弄了些冰糖葫芦带了来,说要在城里卖,卖完了和向小柱一起回家过年。
  问题就出在她的冰糖葫芦上。那天,向小柱去讨薪了,我跟着绿凤去买糖葫芦。就在这个小区门口,她的糖葫芦被人抢了,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正在逗路边的一个孩子玩。忽然就听到了绿凤的尖叫声,她只有在被向小柱打时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我立马冲着她的叫声跑过去,等我到她跟前时,她已经倒在地上了,糖葫芦有的被乱丢在地上,有的拿在几个男人手里。那些男人脸色通红,嘻嘻哈哈的笑,一看就是酒喝多了,只有一个男人脸上挂着怒气,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拿着纸巾在来回的擦——他的手上好像有几条隐隐的血迹。绿凤翻身起来,跪着去捡她的糖葫芦,糖葫芦上沾着赃物和毛发之类的东西,她捡了几根后又扔掉,然后发疯般的去抱一个手里拿了几根糖葫芦的男人的腿,嘴里哭嚎着要他们将她的糖葫芦还给她。那个男人没躲迭,腿竟然被绿凤一下子抱到了,就伸手去掰,绿凤不放,更将头都靠在那条腿上,那个男人急了,就招呼他的同伴来帮他。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嘴里一直没停,此时就冲上前去扯绿凤的头发,一只脚去踢绿凤的腿,嘴里骂说臭女人不就几根糖葫芦么,还敢抓我。绿凤被他扯踢得只好放开了手,痛苦的用手捂着头大哭。我看不下去了,朝那个男人扑了过去,高高的跃了起来一口将他的手咬在嘴里,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听见我的牙齿咬进肉里而发出的扑哧声音,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咔嚓的指骨断裂声音,然后我的嘴里有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酸腐的味道,我当时差点吐出来。
  那个男人的叫声哀绝人寰,我被他高高抬起的手臂吊在半空,那一刻我甚至有点眩晕。但还没容我得意的时候,有一股猛烈的疼痛撞击在我的腰上,我松开了嘴,横向跌了出去,我没看清是谁偷袭了我,我知道那是很厉害的一脚,让我翻了几个滚都没能站起来。绿凤从地上跪爬着过来张开双臂想抱我,但她没有那几个男人快,那几个男人已经围上我并将她挡在了外面,一个男人抬起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往我的后腿上踩下来,我来不及避开,耳朵里已经听到了自己那条腿骨断裂的声音,我痛苦得快要窒息了,我沉重的闭了下眼睛。等我眼睛再张开时,绿凤竟然挤了进来嘶吼着抱住了那条踩我的腿,并且张大了嘴巴一口咬了下去,那一刻,我惊呆了。其他的人也惊呆了,被她咬的那个男人也惊呆了,楞楞的站在那里看着绿凤的嘴咬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嚎叫,在嚎叫声中甩开绿凤跳了起来。劈头散发的绿凤没有起来,而是像我平时跑动的样子用手和脚在地上快速的爬,头仰起来,张大着嘴巴去追逐其他的男人。那些男人惊恐的逃散,绿凤就这样爬着追进了小区,围观的人们也跟了进去。
  我一直没能起来,只能听到小区里嘈杂的人声,和看到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跑动的人群。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摇晃着站起来想进去看看时,却有一辆急救车呜哇呜哇的开了过来,在小区门口停下,车还没停稳时门就拉开了,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的两个人手里抬了个担架跟着,他们急匆匆的往小区里跑去。我一路跟着他们。他们正是往那嘈杂的人群中去。人群仍在不停的移动,并不时有尖叫声传出来。三个白大褂喝令人们让开,然后我就看到了绿凤,她的衣服纽扣已经撕开,鞋子掉了一只,大张的嘴角上都是血,脸色冷峻的横冲直撞,也不叫唤,只伸着头和嘴巴去追着人咬。
  前面的那个白大褂从后面只一下子就将绿凤抱住了,另两个人将担架扔在地上,冲上去帮忙,三个人将绿凤强按在地上的担架上然后用绳子绑了,两个人弯腰抬起来,让围观的人离开,他们抬着绿凤往车子走去。这个过程只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我呆呆的看着他们将绿凤塞进车里,然后发动汽车掉头。
  等车子开走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我追了上去,嘴里大声的叫唤着,叫他们将绿凤放了。但他们没有理我。
  我一直尾随着那辆车,经过了五个红绿灯,往左拐了一次再往左拐了一次又右拐了一次,然后到了那个医院——那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精神病院,在城的最东边。
  医院里只有六个医生,但却有八个电工。这点你们可以怀疑,因为我只是听了其他的病号说的。那个神经病和另一个神经病说,这个医院开张时,因为电没进来,就去和供电所商量——现在风声紧,送钱他们已经不敢收了。所以他们去商量,供电所就提了个要求:安排八个电工在这个医院,月薪五千左右就可以了。
  那八个电工,有一个仍然做电工,有三个穿起了白大褂——就是去绑绿凤的那三个,有四个穿起了保安服装。我身上的一些伤,除了那天在这个小区门口的两处,就是他们留下的。
  绿凤被他们绑进了医院,我也跟了进去,但是,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被电工们发现了,他们吆喝着冲向我,被他他们赶出来,然后再溜进去,仍然被发现。在最后一次,那些电工终于愤怒了,他们拿着棍棒和捡着沿途的石子追打着我。
  ——就是这样,我在负伤逃跑时遇见了小黄。
  现在,我进不了那个医院,但我记得这个小区,所以,我只有到这里来控诉。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了,我不能按计划和绿凤向小柱回村里过年。但是,我有了小黄,所以,我仍是感受到了这个春节的温暖和喜庆。
  所以,今晚过后,我就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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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画
水墨画 2013-2-25 09:53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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