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
| 人走茶凉,是很自然的事。可在官场,大有溜须拍马或阿谀奉承者对曾经拥戴的主人卸任后所表现出的一种势利心态,多多少少与世态炎凉、人情冷暧相关。 人走了,茶必然是要凉的。 1 程征看着办公桌上的请柬,有点不快。他很纠结,去还是不去。他刚刚得到消息,他调走了。 他有些瞧不起自己,这么快难道就人走茶凉。他断然做不出这等薄凉的事。转而又想还是去吧,看看书记今天的笑脸,灿烂的程度,抑或尴尬的程度。也好看看他离开这个位置,还会有多少魅力,多少好人缘,多少真正的朋友。 程征本是想好要送一个大点的红包,起码是能让书记感觉到他的真诚和与书记的关系。他想,现在不用了,但他还是为看清了自己十分势利的胸怀,感到悲哀。 办公室一律不允许吸烟,程征关起门,对着电脑呑云吐雾。其实他还在纠结,他想找一个人,好好聊聊,有一吐为快的欲望。可对于这样敏感的话题,只能与一位心灵相通很铁的哥们说说。在别人跟前还得装出极致的大度。 他将这张能让他觉得不屑或是觉得可笑的请柬扔进抽屉,可无意中抽屉里火热的红艳艳的一片勾住了他的眼球。他慢腾腾地翻看那一摞摞请柬。跃入眼帘的大红请柬全都喜气洋洋,烫金的双喜字,温馨的页面,大都写着真情永远,永结同心,喜结良缘,浪漫喜事等等。他终于找到了书记以前的那张请柬——百年好合。他抚弄着仔细审视这张:烫金的心形中间红色的双喜,心尖下坠着字体艺术的百年好合,其下一对古装的新郎新娘笑脸如花,边上两只烫金蝴蝶双双飞舞。 他嘲弄而风趣地笑了。 2 一阵敲门声,程征先将两张请柬压在一本书下,嘴里应着“来了,来了”,方起身去开门。 丁柯看着程征有点诡异的脸,悠悠地说:“干什么呢?神秘兮兮的,还关着门,莫不是在藏红包吧。” “胡扯,狗嘴里还有点人话吗?我倒是想红包,可红包不想我。要不,你送我一个吧,不多,够明天上礼就行。” “真还不贪,巧,巧,太巧了,我就是送礼钱来得,不过是让你代为送上,你的那一份,工资比我高自己出了。” 人逢知己,说话随心所欲,不用藏着掖着。心的距离近了,人自然就亲近。他们是同学,虽在不同部门,也不是经常见,但见面直来直去,全然没有官场的客套。 程征抽出那两张请柬递给丁柯,“看看吧,很有深意。” 丁柯有点莫名其妙,翻开来看,笑着说:“你真行,四五年了吧,你怎么还留着,人家都又离了。” “有意思吧,百年好合,合个鬼,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那样的人,取个天仙也靠不住。那时刚调来也就两个月,在这种大单位,别人还没认识他,就算他是领导,二次婚姻了,也该低调点,他可好请那么多人,连请柬都是让办公室的人代发。起码的诚意没有。”程征说着连连摇头。 “这会儿子结婚,不也一样,别人代发。自古以来,有多少人请人是这样。所以不想去,让你带个礼好了。” “去吧。这会应该有好戏看,他没想到,刚发完请柬两天,调令来了。”程征有点心灾乐祸,那点溢于言表的鄙夷和兴奋,弄得丁柯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丁柯收住笑问:“调走了,调哪?我一点都不知道。” “某局调研员,等于去养老。” “啊!刚近五十就去养老,不会吧?”丁柯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哼,他那点事,要遇现在当场拿下也有可能。” 丁柯更加纳闷,“唉,还是不是老同学,怎么对我还卖关子。看来在管理部门呆久了,官架子也大了,我可是觉得你庸俗。在同学面前保持点纯洁和真诚,别那么世故、飘浮。” 程征刚要开口,干事小王进来。 丁柯看他有事,将钱丢在桌上,说:“别忘了,把礼给我带上。” 3 大礼堂坐满了人,这是全院常规的晨会。 程征听院长念完了几个文件,在讲一个通知,是关于年轻人结婚的一些规定。他看看左右,大多数人在玩手机。院长说近几年新招聘进来的人多,尤其女同志多,一个科室同时四五个怀孕,工作都没办法安排。现在不用开证明,不知道就都拿着请柬到处发。有些人工作不到一年,还没取得执业资格,就急着结婚。以后要先申请,以大局为重。再说也该煞煞歪风邪气,大摆宴席,铺张浪费,该请不该请的人都请,以为这样风光是吧。一千多号人的单位,以后职工结婚院领导、行政部门的人就不用请了。自己所在科室的同事、朋友、亲友祝福,就已经很排场了。 眯着眼睛听讲的程征脑海里浮想联翩。 他想起了书记刚来不久结婚的场面,两个历经婚姻凄婉迷茫的人,携手幸福地出现在热闹异常的婚礼现场的那一刻,好多人方才认识了这个新调来的纪检书记。 就连他的同学丁柯虽是中层领导,也难得见书记一面,除年终或是特殊的会议上露露面,平时是见不到书记的。 程征在书记管辖的部门,自然接触的多,但他只是知道那些他该知道的事。有些事即使知道,他也烂在心里,不与任何人说。这是他做人的原则。和同学们聚会什么的,他从不提工作的事。因此,对与自己关系非常好的丁柯,他也不说。他觉得这是别人的事,他还卑下不到如此八卦的程度。 可那场婚姻没维持多久。也是在一场婚宴上,程征正好和书记的第二任夫人坐在一个席桌上。书记的夫人并不认识他,只是客气地笑笑。只听她和坐在旁边的年龄相仿的女人聊天。那女人问:“最近在干吗?” “刚从珠海回来,在那边呆了一年。” “那么久,书记不怪?” “我们早离了。” 显然,那个女人有点吃惊。程征也大吃一惊,书记没有什么异样,离了,这么平静。他突然想起有一段时间,书记要出书,天天要他们加班,总是加到晚上十二点以后。书记第二天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又不参加交班。因为他不是专业人员,只负责搞点宣传。 沉浸在回忆中的程征兀自笑了。在人们哗啦啦地站起时,他才知道散会了。 4 程征的办公室有两盆吊兰,一盆高高地放在柜子顶端,枝条垂柳般地坠下,那是他自己养的,只为有一点生命的色彩。一条细嫩的枝条上开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清新淡雅。仅此一朵,他有点爱不释手,突然他想到清心寡欲这个词。 程征随手拿起那本会议记录,一拈手竟是半年前“党员支部会议讨论决定”记录。他思绪万千,感到既滑稽又好笑。脑海里又翻出了那陈旧的一页。那天的记忆里他听得最清晰的只有一个词:一念之差。但也正是这个词,引起了程征一连串的思考,冠冕堂皇,蒙混过关,形式而已,中国领导面对问题如此地搪塞,把老百姓全当傻瓜。也难怪,会议上人们无一例外地轻描淡写,以一句“党风批评教育”结束。 那个会,让程征回味无究。 那是一次党政机关全体党员会议。 程征走进会议室时,已坐了有近一半的党员,人们正在陆续走来。个别人手里拿着笔记本,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支部书记引导着两位巿委组织部的人在正对门的中央位置就坐。显然没有人知道今天的会议议题。党组学习或讨论,从来都是支委组织安排,从来没有支部外的人参加。大家觉得有点蹊跷,左顾右盼。好奇归好奇,必定会议在即,很快便见分晓。 最后进来的是纪检书记,人们多了一些疑问。 会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组织部的负责人抑扬顿挫不紧不慢地说:“李信同志先做个人检讨。” 程征在书记做检讨时他还有点似信非信,在云山雾罩间,他只听清楚了一个词:因一念之差。 一是伪造证书,二是借公款长期不还,被人举报。 书记检讨完毕,静静地坐在原位。 组织部的领导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讨论关于李信同志伪造高级职称证的处分决定。大家畅所欲言,本着事实求是的原则,以党员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不隐瞒,不夸大,就事情的严重性和所造成的不良后果,谈谈自己的观点,但必须给出一个结果:记大过处分;警告处分等……” 沉默。 程征太感意外和突然,有点猝不及防。大家似乎都没有做好发言的思想准备。副院长只好点名:张主任就从你那儿开始,大家挨上来。 张主任稍稍坐端正了一些后缓慢地说:“这件事确实有损党员的形象,破坏了党的纪律,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作为领导本应该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看来以后确实需要加强党员学习,提高党员的自律性。至于处理按党章规定吧。” 短暂的寂静后,组织部负责人说:“根据刚才说的几种处理办法,你要给出一个处理结果。” 张主任很为难,犹豫了片刻:“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党内批评教育吧。” 大家都清楚,处理决定中并没有这一条。可书记就坐在那儿,他可是在坐各位的领导,谁都不想当面惹人。 接下来的发言中,好像前面一定调,大家都好办了。老生常谈,都就那么几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以批评教育为主。 程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在党纪国法面前那么胆大妄为。惩治腐败,可腐败欲演欲烈,让老百姓瞠目结舌。这就是中国式的处理问题的方法。是因为老百姓宽容,还是领导官官相护,让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这究竟是让老百姓畅所欲言,还是让老百姓对领导的错误含糊其词。群众不是傻瓜,谁会面对依旧是领导的人明目张胆地深刻揭发,面对这种不痛不痒所谓处理讨论展露自己的“傻”。 程征想笑,可他笑不出来,抑或他不敢笑。他也只能轻描淡写地人云亦云了。 散会了。人们默默地走出会议室,也有人互相搭讪着问候一下。程征想:平静的表象下,其实大家的思维并不平静。他明白:这是生活的潜规则,这是圆通学,这是中国的人际关系学,这是官场定律…… 5 金秋时节,处处是一片丰硕景象。北方的天气正处在一个特别舒爽适宜的温度。清晨,程征一个人驱车去湿地。 程征迷恋这样的季节和这样的景色。泛黄的芦苇摇曳着苇花,野鸭拖着长长的涟漪自由自在在水中徜徉。他顺着栈道走进苇塘深处,因为在苇塘中央有一块荷塘,夏日里荷花妖艳无比,只可惜他没能再来。他想去看看在秋季荷的模样。 在一处亭子间,他还没有走近,就听有人叫他,并发出爽朗的笑声。 “程科长怎么一个人?也不带上老婆孩子。”程征热情地和薛仲握手,又对坐在亭子间歇息的他的家人笑笑。 “都有事。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主要为了锻炼身体。” “天气多好,穿越湿地,在外野餐一顿,身心都愉悦,一举几得。” “是啊,整天呆在办公室,憋闷,出来走走,回归自然的感觉很爽。”程征做出一个特别惬意的动作。 薛仲调侃地说:“既然这么有雅兴,那就中午和我们一起野餐得了。” “别,你们一家聚餐,我算那棵葱。” 薛仲的家人和孩子休息了一会儿又走在了栈桥上,可薛仲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唉,书记那点事,最后咋处理的?”薛仲随便地问。 程征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最后的结果我也不知道。” 薛仲有点不相信,看了一眼程征说:“他那点事大家都知道,你还替他藏什么啊。” “没藏,确实不知道,讨论的结果是批评教育,最后究竟咋定的,真还不知。” “我以为你们呆在领导身边应该很清楚。”薛仲显然不是很信。 程征对薛仲确实没有隐瞒,虽与薛仲接触不是很深,但他知道薛仲这人不错,正直、诚实,对人热情。他只好解释道:“你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眉毛的道理,越是离领导近,越对这类敏感问题谁都闭口不提,你说,我从何知道。” 薛仲为自己对程征的不信任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略带气愤地说:“也太过分了,纪检书记,犯那样的错,明摆着是明知故犯,要是一般人犯那样的错,我看差不多的开除。他倒好,还高高在上,仍然在领导岗位。你是听不到下面说啥,说得可难听了。说他连一个普通职工都不如,不知在调来之前是怎么混到领导层的。纪检书记自己都不检点,还怎么监督别人。正因为他懂政策,才钻政策的空子。他是看其他领导除了行政职务,都是教授,也想弄个职称,用钱买个假证,还强行让领导给兑现工资。真是丢人显眼。” “是啊,人人心中有杆秤。专门调来的纪检书记,就是负责搞好监督工作,负责一个部门的勤政廉洁,遏制不正之风,弘扬正气。可他倒好,没有树起正气,到率先搞歪门邪道。在他身上官场习气太浓,远没有从事业务的领导好打交道。” “正是,接触过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他占的那套单位上的房子,没有交一分钱,自己有房不住一直锁着。” “他认为自己是领导,占一套房是应该的,他也不问问财务科,别的领导交钱了没有。他不主动去交,谁敢催他交。太缺乏自律意识。” “唉,他儿子结婚请你了吗?” “能不请吗?他刚调来我还不认识,都请了。现在呆了好几年,更该请了,还能忘了。他这人,遇上别人有事,他绝不会记得,这事他绝对会想着你。对你我也不藏着掖着,明说了吧,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不去。” “看来你知道他调走的事了。” “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调走了?” “就最近两天的事。” 薛仲爽朗地笑了。“好,不去都不用再纠结了。其实,单位有他没他一个样,就负责做个牌匾什么的,一年竟花费上百万,有人家定点的地方,猫腻大了去了。” 程征感觉和薛仲聊天很愉快,他心直口快、豪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有把他当成真正朋友的感觉。 俩人便聊便走,不觉到了荷花池前。荷塘里仍有一两朵荷花妖娆鲜艳地开放着。残荷上几只蜻蜓起起落落。程征有点遗憾,夏天来时那么好的一塘荷花,竟然凋落得如此之快。 薛仲依旧热衷于刚才那个话题,站在程征旁边说:“明天别去了。听说,他正和我们单位一个小媳妇谈得热乎呢,也就是调走了,不然,下次还得让别人替他给我们发罚款单。” “我不去不好吧,必定在人家手下干过,这么快人走茶凉,让别人说三道四,算了,还是去吧,说好了还给人家帮忙呢。” “人走茶凉,本来人没走茶也是凉的,你何必在乎。” 薛仲的女儿站在不远的地方呼喊他。程征意犹未尽,本想再和他聊聊。只好知趣地说:“快去吧,别让姑娘等急了。以后再聊。” 程征静静地盯着荷塘里那几朵独自傲放的荷。脑海浮现出一些不连惯的语句:出淤泥而不染。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脚。 6 晨起,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程征找了一件崭新的长袖T恤衫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老婆在一边开玩笑说:“怎么要去当司仪啊!” “现在女司仪时髦,大大地阴盛阳衰。我只能招乎招乎客人了。” 女儿笑嘻嘻地从程征后面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吊住他的脖颈说:“女司仪再好,那有我老爸帅气逼人,兼有一副磁性十足的男高音。招呼客人,可惜了。” 程征被女儿逗得飘飘欲仙,真觉得被领导大材小用了。女儿紧接着说:“好不容易一个周日,爸,你得先陪我逛逛街,妈说了给我买一件格子衬衫,你参谋参谋,我相信老爸的眼光。” 程征对女儿的要求向来都是有求必应。高三了学习紧张,难得放一天假,女儿也难得求他,自然不能拒绝。 女儿牵着程征的胳膊,他与老婆并排走着,那种小小的幸福感溢满了心扉。 走在步行一条街,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程征说:“这好久不上街,怎么竟有点陌生的感觉。” 女儿嘻笑着说:“你再不出来,都奥特了。走在街上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啊。” “你爸啊!真要是一个人出来,说不定叫哪个妖女给拐走了,真就找不到北了。菲菲你得替我看紧点你爸。” 程征哈哈大笑,“你们对我可真是高估了,我充其量也就在你们眼里还是个宝,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按你们小姑娘的说法,叫什么惨不忍睹。” 女儿笑得前仰后合。程征一看表已十一点了,忙说:“你们逛,我得走了。中午你们就在外面吃,吃完接着逛,一定要让我宝贝女儿逛个尽兴。” 程征快到酒店时,远远看到花柱围起的婚礼小径。喜庆的气氛洋溢着,他快步走入,宴客厅来得人不是很多,也没见到一对新人,只见那个广告制作部的老板和手下的几个员工帮着摆放烟酒。程征刚要张口,看到他的李书记,笑着走来:“来了,你快点通知小黄过来,说好了他记礼帐,刚才已有人来了,先让进包间了。”程征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也来迟了。只是今天书记收敛了一些不快,显得特别宽厚,或是因为不再是他的上级了,也就不想计较了吧。 程征分别给科室的几个干事都打电话催了一下,回答是:“就到了。” 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对新人来到宴客厅。画着浓装的新娘,着白色婚纱,穿着高高的高跟鞋,后面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帮她提起长长的纱裙。新娘的脸画得过于妖媚,厚厚的粉在那一笑间都能掉下,失去了女孩应有的青纯。书记的儿子,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白衬衫,红领带,胸前别着一朵新郎的红花,显得比女孩清秀。 芬芳婚庆公司的女主持,穿着一件黑底荷花的旗袍,显得窈窕大方,大有喧宾夺主之势。正指挥着几个人完善婚礼台。 小黄他们几个一起走了过来。程征走过去:“唉,咋搞得?这会儿才来?再晚婚礼都开始了。” 他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各自去忙了。客人已络绎不绝地涌进酒店。书记在一楼进门处与来宾一一握手。程征在二楼按名单告诉客人坐位。 十二点十八分,婚礼如期举行。 程征将有些桌前只坐着三四个的客人调整聚拢了一下。再到三楼看看,好多桌旁都稀稀啦啦坐着一半或几个人,他匆忙将客人往一起集中,可好多桌子上的凉菜都已经摆好。 程征赶忙找到书记,悄悄地告诉他来客情况。书记的脸瞬间有点阴暗,他让程征找酒店老板,将空出来的桌子不要再上菜了。 酒店老板面有难色,“事先按四十桌准备的,说好有四五桌灵活安排,现在只有二十桌,你让我把准备的料咱处理,再说凉菜已经上桌,总不能收回去吧,就是收回去也只能倒了。” 程征只好央求老板:“那凉菜上了就只好算了,能不能热菜不上,一桌上千元,也太浪费了。” 老板叹息到:“你们怕浪费,我也怕,你们不浪费,那就得我们浪费。李书记咋算的,差这么多,也太难办了,这不为难人吗?” “老板你就想想办法,我这也是帮忙,现在书记又脱不开身。也许明天他补请,你也浪费不了多少。” 程征处理完这事去找小黄,想看看礼单的情况,就能得知没来的人需要补请的有多少。 可事实是上礼没来得没有几个人。 程征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人走茶凉”四个字。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显得小气和薄凉。他只是内心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来了。 他过去坐在小黄他们一桌,悄声问:“你们几个来这么迟,是忘了,还是原本就没想来。” 小黄唰地一下脸红了。可小杨却好不掩饰地说:“我们商量好,不来。可碍于你的面子,还是来了。” “程科长,你也别怨我们势利。中国是礼仪之帮,礼尚往来很正常,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占着是书记,我们谁有事他参加过。该他倒霉,刚让我们发完请柬两天,调令来了。不然我们也不敢不来。”小刘侃侃而谈。 程征知道他们说得有理,当他大小也是个领导,不想附合。只是默默地吃菜。可又觉得不能让小黄他们因为他的一个电话,上这个本不该上的礼,还得不到他的理解。他举起杯:“来干一杯,祝贺新人幸福。今天大家辛苦了。” 程征为自己的牵强有点不满,天天朝夕相处,应该和大家坦诚相见。可他却在官场边缘变得有点圆滑和世故。突然他有点厌恶自己。 今天的酒席吃得程征很不舒服,仿佛菜肴里添加了他不喜欢的佐料。其实,他是看到了自已内心一些龌龊的不为人知的俗化的东西。早在那个讨论会上,他就为自己变得没有棱角没有血性没有正义的勇气,变得人云亦云感到悲哀。就在今天,别人最起码可以按着自己心里想得去做,就算是人走茶凉,可也是真实的自己。而他却为了一点可怜的面子违背自己的心愿,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还显得自己高尚,显得自己有情有义。还有脸打电话给自己的同事,还有脸问他们来迟的原因。想到这里,程征有点坐不住了。 程征的电话适时地响起,电话那边女儿娇嗔地说:“爸爸,你快点过来吧,我和妈妈看好了,就是选那个顔色拿不定主意。” “那就将喜欢的顔色都买了。” “不行,谁买一样的两件衣服,你过来吗。”女儿央求着。 坐在一边的小杨说:“程科,你有事就先走吧,酒席也快结束了,我们给书记说一声。” 程征端起杯子和大家碰了一下,喝完。悄悄退出酒店。 在楼梯处他看到那个女司仪正在和几个人收拾楼梯扶手上的装饰。这令程征思绪飞扬,没想到这么快,酒席还没有结束,这些妖艳一时的繁华就要谢幕。就如这婚礼,只是一天的繁华似锦。婚纱只属于这一天一个少女最美丽的华丽风采。即见证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也记载人生不幸的开始。书记的前妻还是第二任夫人都未露面,那个传扬的与书记情投意合的人,程征也没看到。他不知道调令之前之后,发生如此巨变。 程征遗憾忙前忙后没有看到女司仪出彩的主持。 程征早忘了是来看一处戏,不用看,内心已是五味杂陈。正如酒席上吃得太杂一样,胃承受着人们贪婪的食欲带来的难受的后果。 人走茶凉,人走了,难道茶还会热着吗? 人与人的温暖,是心与心的温暖,情与情的相融。虽在利益的共同体面前,人情味也许敌不了铜臭味,但唯有真情不变,是经得起烈火锻造和时间考验的。 人走茶凉,那是一种关系。人走茶凉,可茶韵芬芳浓香馥郁,那更是一种真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