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恋
| 雪白的素笺左上方,画着两只翩飞的蝴蝶。 看到那对火红的蝴蝶,她全身的血液猛然凝固,脑子里一片空白,盛夏的阳光炽热温暖,可她仿佛突然被一股寒流击中,从心底涌上一阵颤粟。 她抚摸着飞过无数日日夜夜、寒来暑往的蝴蝶,一时间万千种的感慨齐涌上心田,泪从她忧伤的双眸,一串串滴落下来。窗外,无言的垂柳的暗影,一遍遍碾过她苍老的面颊,像无声的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拿起床边的老花镜,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双手颤抖着捧着信读起来。信写得很长很长,而她除了苦涩外,只读到了四个字:“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她一遍一遍的默念着,就像他一直坚信的那样。 他,是她失散了30年的丈夫。 当年在一个小型的文学交流会上,她一身素雅的学生装,修身玉立,俏丽清秀,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只是失落的眼眸中不时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在一群傲慢张扬的文友中,如鹤立鸡群。他被她的优雅气质深深的吸引住了。 他,风华正茂,风流倜傥,喜爱作诗,是小城小有名气的作家。她,多才多艺,书画诗词,样样拿手,又忧郁高贵,是个有名的冷美人。那时,她的心被一段恋情深深伤得千疮百孔。 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迸发着激情。他给她写情书,一天一封,在信的左上角,他都画上两只翩飞的蝴蝶。信里他说:“在孤独的路上,我看见你最美的时刻。我的梦里到处是你的语言。”他爱她,不管不顾,他不在乎她年长自己好几岁,更不在乎她有段同居的恋爱史。 心与心的沟通,需要一座真诚的桥梁,而爱情的萌生只需要一条通往心灵的幽径。爱是伤人利剑,也是治伤良药。她支离破碎的心被他炽热的爱治愈了。他们像两只翩跹的蝴蝶,徜徉在爱情的花丛中。不久,他们在父母亲朋的祝福中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小城的角角落落,郊外的小溪边、钟鼓楼前、红枫树下,到处留下了他们相携前行的身影。他仍旧每天给她写一封情书,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而信的左上角,必有一对红色的翩翩起舞的蝴蝶。 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请画家为她画了一幅肖像画:一袭精致蓝色旗袍,轻盈婉丽的身影斜倚在楼栏上,面容淡定中散发着浓浓的幸福,秀雅脱俗中透着高贵,含蓄娇美中隐着淡淡的冷漠,妩媚的容颜摄人心魄。他在这副画的左上角补了一双艳丽的彩蝶,这画就成了这世上的唯一。 很快,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开始了,他被远远的“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新彊,而她则在家中每天接受“审查”。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别,可他与她都没有想到,这匆匆的一别,竟然就是三十年。 那副画成了他思念她的唯一寄托。 那双蝴蝶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十年的浩劫如一场梦魇,她咬着牙走过了那场阴霾。虽然她千方百计的打听他的下落而没有结果,虽然她的每一封书信都泥牛入海,可她仍旧坚信,他终会回到她的身边。 平反后,她在小城报社里做了一名编辑,她利用一切方法寻找他,可那熟悉的气息依然是她无法企及的天涯。 偶尔,同事问起她的他,她总是轻描淡写的说,许是早死了。说完,她总是背转过身,遥望苍穹,默默出神,继而泪如雨下。身边有为她的美貌倾倒的,有被她的风韵迷住的,有为她的才华折服的,有真心真意呵护她一生的。对此,她都淡淡的一笑,轻轻的摇头,冰封了一切可能。 她在等他,尽管丈夫就像寒冬天际的一颗孤星,飘渺,遥不可及,但她仍无法忘记他的种种。他更像他生命里的清泉,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的流淌,从不曾停息。她时刻坚信:下一秒钟里,他会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暗夜里,她深沉的闭上眼睛,想着美妙的曾经,在心底里大声的呼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四周冰冷空寂,她直喊得自己泪流满面。 思念折叠在心田,相思书写在纸上,曾经的爱变成文字寂寞的哭泣。他们是双宿双飞的彩蝶,断没有抛下彼此单飞的道理,她在自己日记的扉页上题到: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天不老,情难绝”是她爱情的誓言。梦里,他仍然面带微笑的向她跑来,远远的,他过来正要牵她手的一瞬间,他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冲散。千百次重复的梦境,千百次醒来的惆怅:“当时记得曾携手,而今只是成相忆,千种思量一梦无。”“早些归去早些眠,梦里和君相见。叮咛后的勿忘,星华滟滟生光;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每天,她都早早睡去,她期盼着他能入梦,自从他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后,她除了上班,几乎全呆在家里,因为她害怕有一天他回来找不到她。思念永远不会停歇,一直到老,她都会等在家门口,伸出双手,等他来牵。 等待中,时光是层层绽放的花朵,然而,等来的不是芬芳的花香,无数次的梦里回到那些无休止的批斗中,她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喃喃的说:我有罪,我有罪……直到睡梦中惊醒。 她明白: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跳楼的人比下的雪还多,可她从未有过丝毫轻生的念头,她被游街,被殴打,每天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即便如此,她不但没有选择死亡,反而内心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就是等他,就算死,也要等他回来再闭上眼睛。这让她的人生纯粹又超然。 报社退休后,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小城中两人生活过的院落里,虽然年纪大了,又有宿年的腿疾,但不妨碍她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一起生活过的房间一直不曾动过,那里有她最纯最美的记忆。 他的印迹已很少很淡,但长年累月,等他已成了一种习惯。写诗画画,种花养鱼,所有与他无关的事却似乎都与他有关。 终于有一天,他来信了。云开日出,她的生命,在即将走到尽头时,重新又有了光彩。那火红的蝴蝶又飘飞在她的面前。 她用执着的等待和一生的守候,印证了自己一生的爱情誓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