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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选村长

唐都浪子 2015-7-11 12:55 26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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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陈建波在工地上养成的习惯,总是天不明就起来,洗漱完毕,和老丈人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就出去跑业务,中午饭后,得空才能休息一会儿。只一回到家,总是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关中的农村妇女,只要日子过得去的,大大小小都能死在麻将滩子上。关晓莉也是一样,自从转让了镇上的扯面馆,成天就是打牌。只要陈建波回来,她就提前为丈夫炖只鸡。做好早饭自己吃了也不叫醒男人,就去村中商店门前打牌。
  陈建波起来依旧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几小块烙油饼算是早饭。吃罢饭,他想去田地里转转看看庄稼,就直奔村北田地里来。这两年来,他在外面包工挣钱,妻子在家里经管这三亩多地。多年以来,村里大部分的家庭也都是这样,男人在外挣钱,女人在家里经管庄稼照看孩子。
  时下正是阴历八月初,已经快成熟的水稻使得田野一片金黄,秋风吹过,金灿灿的稻浪向远处翻滚而去。村东远处就是新迁移过来的即将峻工的国防工厂。在村北,远处的河滩上,是那一片熟悉的葡萄果园和小树林,这里曾有过他许多童年时的记忆。陈建波在小河的桥墩石上坐下来,回忆着幼时春天里布谷鸟的叫声,夏天和同伴们在玩水捉鱼;还有秋天那累累熟透的果实,冬天的猎狗和野兔……这些情景,只有在梦中去寻觅了。
  这些年来,草村的人们出外打工的,也不是很多。有这优质大米的出产,吃不了,有的做甑糕卖钱营生的,快嘴刘民利就是做甑糕的,这些年在满镇都卖出了名气。有的村民呢,做了红豆蒸饭卖钱营生的,村里卖出名气的是李可诚,也得了个浑号叫“蒸饭可诚”。大部分村民家里,都是用糯米做了醪糟,带出去卖钱营生;叫草村这些年来的醪糟也有了名气。算算账,收入虽不是很大,却要比出外打工方便一些。这就是关中农村的特征,发不了大财,也绝不会饿死。
  陈建波的思绪正在游荡,蓦地,从不远处传来了粗犷的唱秦腔戏的声音,一听就是《辕门斩子》里的一段:“清早间,直跪到,日落西海,唉、唉、唉;娘啊你,坐宝帐闭目不开!将儿父推下斩众将惊骇!太娘啊,哈哈哈哈……”陈建波知道是张寿辰在唱戏呢,就象村子里人说的,唱了一辈子,老是这两句“见太娘”,还有的戏词,语句都颠倒了;也因此,张寿辰得了个疯子的绰号。
  他站起来,朝着田地里的张寿辰喊到:“寿娃叔,来晒晒太阳;歇歇吧,吸根烟再干活。”张寿辰在不远处答应到:“是建波啊。噢,就来了,快到头了,马上就完工。——太娘啊,哈哈哈哈……”过了一小阵儿,张寿辰走过来,坐在陈建波对面的小渠桥墩石上,接了陈建波递过的香烟点上吸了一口,说:“我也没干什么活,就是稻田里还有一些没有拨净的稗子穗,现在再去拨一拨,将来碾了米,米就干净了。这两天也没啥事,等着收庄稼。”张寿辰连续着吸了几口烟,吸得很快。他忽然把话头一转,说:“建波,叔问你个事,甭见怪。”陈建波说:“没事,寿娃叔;有事你说吧。”
  张寿辰说:“早上起来,我经过友良家门口,就见有几个人在他家门口蹲着扯淡,到了商店门口,老五媳妇今天这么晚了,还没有开商店门,店门口也有一些人在闲扯淡。他们都说,你要回来和麻老五竞选村长。是不是呢?”陈建波听了张寿辰这些话,猛地惊了一下。怎么他一进村,忽地一下就有了动静。再说这要竞选村长的事,也只是他的妻子关晓莉和二叔陈安义前天才提起的。听张寿辰这么一说,似乎全村都知道了他有竞选村长的打算。并且听张寿辰这么一说,支书张友良家门口也在议论这事,显然,张友良不可能不知道。
  而事实上,这要竞选的想法,他在此前确实是未曾有过的。陈建波略略地想了一想,说:“寿娃叔,你信吗?”张寿辰说:“建波,虽说你上了学校后不太沾家,叔是看着你小伙子长大的,你是个踏实娃。草村人都说我这你叔是个疯子,扯他娘的蛋!他们才疯了呢!”陈建波见张寿辰有些激动,就说:“寿娃叔,我从不这样想。你知道,我从小就最爱听你讲故事;也爱听你唱戏。来,寿娃叔,再来一根烟。”随手又给张寿辰递过一只香烟,为他点着。
  张寿辰吸了两口,继续说:“建波,叔今年七十多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就是一辈子不去害人,不想去害人;也从不给碎娃们教瞎话。叔这一辈子,在咱们草村这一带,只服气过三个半人!你可能是听说过的,还记得不?”陈建波应和着,张寿辰继续说:“一个就是沣河岸东朵村的李军长;一个就是你的爷爷陈旅长。这两个人,我小时候见过,还有印象。你也听人说过吧,那可都是干巴硬正的关中汉子;在战场上把日本人打得屁滚尿流,身上中枪几处、腿都跛呢,血流不止还不下火线;官做得那么大,回到村子不骑马、不穿军装,一点架子也没有,和乡亲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难事的只要张口就给办。再有一个人,就是我大伯——也就是友良他爷爷,解放前,当过咱们县上的保安团长,虽说没有李军长和你爷爷陈旅长的官大,那也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人;村子不论谁家有事相求,从不误人。这三个人,知道吧。”
  陈建波答到:“嗯。他们三个,都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人,有过功劳。寿娃叔,你服气的哪半个人是谁呢?”张寿辰说:“那半个人,就是麻老五他爷爷,叫麻黑娃;长个大胡子和老五现在这样子,是一个壳壳儿,是个**人。旧社会没办法,跑到河北当过土匪。那时有一年,河北的土匪,过来抢了西边叶家村冯家的骡子;冯家当家儿听说你爷爷在河北高原县驻军,打发伙计就去求了;你爷爷那时当团长,听说后就给冯家的伙计备下盘缠,叫他放心回来。过了两天,麻黑娃就亲自把骡子给冯家送了回来。从此麻黑娃归正,跟你爷爷去当了兵。邯郸战役开始之时,你爷爷给国民党当官,可能知道是场恶战,也赢不了;就把乡亲都放回来保了一条命,自己死在外头了。李军长也先早就死在湖北战场,俩人死的时候,都四十来岁。”
  张寿辰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大伯和麻黑娃,虽说保了一条命;文.革刚一开始,我大伯害怕就跳了井;麻黑娃在批斗会上受不了,认了错还不行,叫写检讨;因他认不得字叫人代写的,自己只画了几个圈。后来听说,在检讨书上还说是要反革命,就气疯了;一条绳子上了吊。麻黑娃虽说有些急脾气,人还是有些义气的。唉,硬汉子好人都不得好报,早早壮了地。”陈建波见张寿辰有些伤感,就也叹了口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好了。”
  张寿辰说:“我给你娃说这些,不是叫你记恨谁。只是现如今,没有了这样的刚强人。咱们不说别人,叔不怕得罪你,你看你家,除了你爸在世时能赶上你爷爷的刚性;你二叔他虽说也当了几天村干部,开始也给村子办了些事,要和你爷爷和你爸的品行比起来,简直是没法比。我张家这块儿,你济贤叔和友良,虽说也差不多能提起线子,也是和我大伯那人差得太远,不敢比的。麻老五这娃有些急脾气,也还是有些义气;和麻黑娃一样,总是能打交道。建波啊,你知道叔在咱村子最恶心谁吗?”陈建波听了没有回答,见他的烟吸完了,又递一只给他点上。
  张寿辰继续说到:“就是刘保长刘家那一窝子货!一个个当人面说话,看着象个人,背地里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从解放到文.革,人都知道,刘金民他爸刘志明身上的军用黄大衣只见上身,不是整人就是开批斗会。你更不知道,刘保长,就是刘金民的爷爷、刘志明他爸,在旧社会给国民党派壮丁,谁家给钱为谁家开脱。临解放,把自家的地卖给了李家,就是‘蒸饭可诚’的爷爷李加文;加文老汉一辈子也是卖蒸饭攒了一包袁大头,图便宜买了刘家的三十几亩地;种上麦,还没来得急收就归了公,成分定了个地主;自己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就见了阎王。临死还没弄明白,还给可诚他爸丢下话说,刘家是好人。刘家把地都卖给张家,一解放,自己成了贫农。”
  陈建波一边听着,一边沉思着,说:“他们两家现在是亲戚了,可诚哥的媳妇刘双娥是刘家的姑娘。”张寿辰说:“那是,这可能是阴司报应的缘份。叔给你说这些也没啥意思,山不转水转;来来去去都在这沣河岸上过活着,祖祖辈辈都指望着这活命呢。”张寿辰说着,用手指了指周围田园里的那些即将成熟的水稻。他又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说:“你知道嘛,前几年村里卖的那八十亩地,就是刘家在县里当官的那个人;刘金民他哥,叫刘金兆的;原在县上的组织部当副部长,现在都退了。就是他给村里联凑的好事情!卖的时候,村上是按每亩一万八给群众发的。一万八一亩地,卖猪呢!够做啥!”陈建波说:“寿娃叔,这迁来的工厂,是国家的国防工厂,是大事情。一个人是说不了算的,你说的这些,可能都是小道消息。”
  张寿辰说:“国防工厂?我知道!不是国防工厂,怕也征不到这么好的耕地!沣河岸征了上万亩,有学校也有工厂。你在城里包工程干事情没回来不知道;听人说,这里头有两三成都是私人的房地产开发商,在里头筒着呢!现在事情没明罢了。建波,咱不说这了,说了也管不上。咱们村只有八十亩。我只想给你说,友良和老五背了个卖地的名!村里还有你二叔、你济贤叔和刘金民这些头头脑脑的人拿事;还有草村的几十个党员,加上四个组长其他村委委员及支部委员;还有镇上包片的一伙干部;哪一个不吃饭?这次,村上人都知道了,要建两三个项目,所以,都盼望自己人里有个内行来搞。”
  听了张寿辰这番话,陈建波忽然觉得自己对这村子太生疏了,这些年来,在外面忙活,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农民,村子里的人兴许也不知道有他这个人了。这使他又想起二叔陈安义和妻子关晓莉要他竞选村长的事来,直在心里感觉都有些荒唐可笑。想到这里,他对张寿辰说:“寿娃叔,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清楚的。你看我这样子,还凭啥来当咱们村的村长呢?”
  张寿辰说:“建波,甭说这话。你从小是叔我看着长大的,你没有老五有心劲是没错,可是你比老五沉着懂事;你也没有友良心计多,友良是个抿嘴狼。可是友良的人礼待道不如老五,更不如你;依我看,你三个要是能配合,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今早上,我听说你回来要和老五竞选,我心里话是,你当最好,不要丢下老五;老五当,不能丢下你!反正说啥也不能叫刘家那窝子瞎种管村上的事!刘家就刘民利和刘金胜一个半的好人;真真的是一窝门前卧的瞎狗,就知道在门口咬。你叔我一辈子没啥本事,可我知道男人有种就要在江海里撒网捞鱼,老是守在自家的锅里下笊篱,迟早要饿死的。”
  陈建波说:“嗯。寿娃叔,你说的这话好;也是正经道理。”张寿辰笑了说:“他们都把叔叫疯子,我日他娘!都是刘家那些瞎种在文.革时糟蹋我呢。你以为你叔我真的疯了?你叔我只是个天生的直脾气,也是有些办法;从小摸过我大伯的手枪,文.革也是真的害怕挨批斗,就学着胡乱唱戏,落了个疯子的名。好了,不扯了,都快晌午拧过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你先走吧,我去把那些稗子收拾收拾,拿回去喂鸡。”正说着,陈建波的手机响了,应当是关晓莉叫他回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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