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石山下阻击战(中篇小说)【中】
| 【5】 一天,范香香派她家的一名长工来到了程珺家里,长工交给了程珺一封范香香亲笔写的书信,并反复叮嘱看完后烧掉。长工走后,程珺展开读了起来: 程珺同学: 你好!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忆当年校园,风华正茂,尤其令兄堪称人中俊杰,至今不能忘记,思念之情切切,一如既往。闻听令兄今在八路队伍,日军不日将进攻青山偷袭兵工厂,告知其做好准备迎敌。另,你家高地也要注意,松尾想加害他,切记。 范香香亲笔 这范香香别看走出了青山联中来到高山镇做了高家小奶奶后变得凤骚淫荡起来,她在青山联中时也仅是招惹得男人们眼疼罢了,沒做过啥子出格之事,还是良家女儿哩。她曾经很是心仪程仲夏的,她不是迷恋程仲夏说话办事得体大方,也不是留恋程仲夏朐怀大志、眼光长远,她是痴迷程仲夏俊朗挺拔的伟岸身材以及那张端庄的国字脸,还有镶嵌在浓眉下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青山联中校园里,男人们遇上她,大都紧紧盯着她看,恨不得看到眼里拔不出来,有些男人色眯眯得眼睛都直了,甚至忘记了走路。而程仲夏,不管是单人,还是与程念祖、范文科一起走,从不去打量她,甚至目不斜视!还有那个程念祖也是这个样子,连看都不看她这枝校花一眼。而当他们与凌云在一起时,有说有笑,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愉悦的光彩。这种情形下,范香香就只能用呼喊哥哥范文科的方式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尤其是程仲夏的注意,因而他们才会礼貌地朝她点点头或笑笑。 范香香为此伤心透顶,难受得心里边见死见活的,并暗自咒骂他们。但,她舍不得骂程仲夏,她只骂程念祖和凌云。哼,你程念祖有啥好啊?看看你长得五短三粗的,活像两只罗叠起来的水木桶,哼,你跟仲夏比,就是轱辘木头桩子,粗粗墩墩的,哪里有仲夏那挺拔伟岸的俊朗身材?哼,你那饼子脸,圆葫芦脑袋,蒜头鼻子,细眯缝眼,有哪样能比得上仲夏?还有凌云你,有啥好的?你哪儿比俺俊俏?呸呸……她始终认为程仲夏这样俊朗挺拔的小伙子就应该配她这样的美人儿,単相思越来越严重。 终于有一天,范香香沉不住气了,亲自去找程仲夏了。当她扭捏着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后,程仲夏大方地说:“香香同学,东三省被小日本占了,华北危在旦夕,国破家亡,假如你是七尺男儿,你还有心情去谈情说爱吗?谢谢你看得起仲夏,但仲夏在沒有驱逐日寇之前是永不会考虑个人之事的!”说罢,笑一笑,昻昻然走去。 然而,范香香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她心里还是舍不得把程仲夏从心里撵出去,这从她写给程珺的信上能看出来。她不知道她自己与程仲夏已是水火不相容了,南辕北辙,永不可能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了!这个女人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她不想让她爱的人以及她爱的人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否则,她就不会冒着很大的危险让她的心腹来送这封信了! 【6】 高地一点也不敢拖沓地把这个重要情报报给了他单线联系的人。 三十年代初期,海阳四区蜜蜂涧的地下共产党员于连江同志带领一批共产党员和革命劳苦群众组成的革命武装,袭击并夺取了高山镇反动局子的武装,之后又在高山镇的三王家村镇压了一贯欺压百姓、民愤极大的一个恶霸地主。起义队伍拉到马石山前的尚山村休整时,遭到海阳四、五区国民党两个反动武装中队的保围,于连江和同志们全部牺牲,起义失败了。于连江牺牲后,敌人将其头割下来,挂在高山镇旗杆上示众有一个多月。 高山镇暴动虽然失败了,但她却像是一把熊熊烈火,烧遍了高山镇的山山水水,烧遍了海阳的山山水水!仅高山镇就出现了许多起共产党人领导农民争取减租减息、抗争地主老财压迫剥削的事件。林寺山下,山角村大双小双兄弟领导的抗争地主老财压迫的斗争,跑马岭下高洪昌等人领导的争取减租减息斗争……哪里有剥削、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和斗争,革命的星星之火,已经燃起古老的高山人民的革命斗志。 中石现村传来了革命的星火之种。余思堂、余奎汉、余奎家等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且成立了党的地下小组,党小组长由余奎汉担任。这余奎汉是一条五大三粗的黑壮汉,说话震天地响,嗷嗷地像打山架,唾沫星子满天地飞,最让人发森的是,他天生是个独眼龙,那只沒有眼珠的瞎眼,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也跟着一睁一闭的,黑洞洞的,大人孩子都有点怕他。他是赤贫,给人扛活,心直口快,善良助人,在他秘密领导下这些人背地里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儿。 高地单线联系的人是个女的,叫桂贞,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桂贞是前寨山人,她的父亲是个不愿在田地里流汗的主儿,一年到头在外面漂着,有时做点小买卖赚个三瓜俩枣的还不够自个吃喝的,再有时做点正人君子不齿的事儿来糊弄自己那张嘴,反正是说话做事都是怪怪的,跟一般人有点不一样,牙根儿就不顾家里的老婆孩子,用现代人的说法叫没有责任心、不管家,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懒得顾。父亲不管家,家庭的重担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那时候,不兴离婚,交通、通讯条件更不象现在这么发达,有啥事也找不着父亲,等他回家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幸亏母亲娘家人旺,兄弟姊妹常来帮忙。这样的境遇,人能不上火生气?上火生气就多得病,旧社会别说沒钱治即使有钱医疗条件也不行,因母亲在三十左右就去世了,撇下了三个孩子。桂贞就出生并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中,这是她无法选择与无力改变的。在家中,她是老大,二妹比她小四岁,三妹正在吃奶,母亲去世后三妹无法养活送到了堂叔伯婶母家里抚养。母亲去世后,桂贞带着二妹,在亲戚、乡亲的帮助下,艰难地生活着。春天,往地里挑粪、刨地、播种;夏天,间苗、锄草;秋天,往家收庄稼、脫粒、播种小麦;冬天,砍柴拾草,筹划来年。这些生计落在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身上,是多么的艰辛啊!可是,桂贞硬是挺过来了!清苦艰辛的生活磨炼了桂贞的性格,她坚强,自信,有主见。 一九四0年,十六岁的桂贞出嫁了,嫁到中石现村。因为她性格爽朗率直,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敢说敢做,能吃苦耐劳,肯帮助别人,地下党组织考察了她一段时间后,于一九四一年初将她发展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那时的党组织处于地下状态,开会布置工作或是开展组织活动、过组织生活,都是在密秘情况下进行的。有时在白天,接到密秘通知的每个党员拿上劳动工具,装扮成上山劳动的样子,集中在山里某一角落中开会传达上面的指示精神、布置工作任务;有时在晚上,党员们就会在村后野地里、小河边等地方召开会议布置工作。这一些活动,不仅不能被别人发现,就是自己的爹妈、妻子、丈夫、儿女都不能透露一丁点的信息,这既是党的纪律要求,也是当时残酷斗争的需要。做为男性地下党员不论在白天还是晚上出去参加党的活动,都不太困难,因为他们的性别性质和工作性质一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和猜测。而女性则不然,白天还好说一点,特别晚上出去的次数多了,家里人又不知你去干什么去那里了,自然就会引起一些误会的。桂贞就是这种情况。 桂贞的男人注意到她有几次在晚上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又不显山不露水地回到家,心里就起了疑问,就开始怀疑她行为不轨,就找茬子同她闹矛盾。桂贞说:“姓余的,你听好了,你可以到俺娘家村里去访一访,俺桂贞是个啥样子的人!只要走的正,做的正,问心无愧,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但俺可对天发誓:俺桂贞不会做让别人戳脊梁骨骂的事情,更不会做往自己和自己人脸上抹黑的事情!”这是个咬钢嚼铁的女人,她不会向任何困难或势力低头的,那怕是豁上自已的性命。 接到高地的情报,桂贞马上向中石现党小组做了汇报。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是关系到八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儿,他们决定把七八个党员都召集起来,连夜赶往青山。于是,余奎汉、余思堂、余奎家、桂贞、高地等一行七八个人,翻过大山,夜走花园沟向青山进发。这花园沟沟深谷长,是中石现一带到达青山的必经之地。他们到了青山首先联系上了青山地下党组织,才得知军工厂已于昨天晚上被转移到了安全地带。青山地下党组织要求他们把一名重伤员趁夜晚抬回高山镇加強护理,以防小鬼子来袭时,出现危险。 正当余奎汉挠头皮思考之时,高地说:“伙计们,抬上走,这事儿就交给俺了!” 于是,这七八个人轮着班儿抬着伤员连夜返回高山镇,进入了大苇塘,来到高地的小芽屋。 伤员伤在头部、腹部。往后的日子里,高地去大苇塘、去山上釆来草药,给伤员内敷外贴;又到老河道里捞来鱼虾,捉来老鳖,做鱼汤鳖汤为伤员补身子。因为,他是习武之人,懂得治伤和调理身子,在他的护理下,伤员一天天好起来了。一天,程珺提着茶壶来了,高地问她拿的啥好东西来的,两片红云飞上脸颊,她指指自己的胸脯,悄声说:“这个养人啊,孩子吃了长得快,病人吃了肯定好得快啊!”高地听后,高兴得把程珺抱起来,转了十多个圈儿才放下她,末了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大口。后来,这伤员不到两个月就好得利利索索的了。这期间,桂贞代表那些党员还送来了一些米面之类的东西,并多次来帮助护理伤员。【7】 胶东军区司令部教导大队根据司令部机关首长的指示,在程仲夏、凌云的带领下,与兵工厂的官兵一起把兵工厂大大小小、轻轻重重的东西一夜之间做了转移,转移到了林寺山东麓下一个更为隐蔽的小山村,与胶东军区被服厂同在这里开展生产。程仲夏留下一排的战士,加強警卫,反复交待排长要在小村四周几里外层层设便衣岗,一有情况马上让兵工厂那台老无线电台跟司令部联系,尤其要注意高山镇松尾驻军的动向,也要防备赵保元顽军的侦探。 兵工厂转移,是在晚上,再加上青山这里是八路军的老根据地,青山联中多年又沒有学生了,村里人心里都向着八路军,因而造成的表面现象是兵工厂依旧是在这里,一点没挪窝。同时,教导大队又派出多名便衣在青山四周潜伏反侦察。几天之内,教导大队的战士们捉到了四个敌侦探,全是赵保元顽军的,缴了他们的短枪,进行教育后,放他们回去了,其中三人逃回老家去了,一人又返回赵保元在废城的驻地。 赵保元从回来的人口中得知,青山有八路军主力部队,他判断不仅八路军的兵工厂肯定还在青山,而且司令部机关也极有可能在青山附近,否则不会有主力部队出现,如果能把兵工厂毁了,或者端了八路的老窝,许世友的八路隔完蛋的日子就不远了。实际上,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在许司令指挥下,正在东线与日军作战,他所听说的主力部队仅是军区教导大队而已。赵保元深知八路的兵工厂虽然不能造机枪、大炮,甚至连枝步枪都造不出来,可是他们能修理枪枝,能造出大刀片子,更是能造出太多太多的手榴弹和地雷啊!即是许世友不在司令部,能成功袭击他的司令部机关,也一定会给许世友致命的一击的。他想想那一排排的手榴弹爆炸的威力,脑袋瓜子就觉得老大,想想那些八路将士们那种不要命的劲头儿,他的脊梁沟里就往外冒虚汗!奶奶的,老子的兵如果个个都像八路一样,老子何愁不稳坐山东第一把交椅?恐怕坐到老蒋那位子也不是办不到的。想到八路军,他又想到了他自已的这些兵,一个个就是对着老百姓有本事,骂爹娘操祖宗,抢鸡赶猪,翻箱倒柜,寻花问柳找女人,个个在行,都是英雄好汉,看见日本人和八路,吓得脸变了色儿不说,裤裆里早连屙带尿满满的了,手抖得连枪栓都拉不开。所以,他不仅恨他的兵,更恨八路,总想着能怎么把八路灭了。那一次,在废城,他们捉到了八路军去西海军区执行任务返回的一个班,他要一刀一刀地杀了这些人!当他要开杀时,程高参拉住他伏在他耳边说:“赵兄,且慢,进屋听俺几句,再杀不迟!”于是,他跟程高参回到屋里,程高参说:“师座,你可曾想过,现在是国共共同抗日之时,你一旦杀了这十几个八路,八路报复不说,一旦捅到上面,你能抗得住吗?师座,不看自已,看看韩复渠将军吧,他可比咱的背景、官位大得多了,他还没杀八路,只是临阵逃脱,都让蒋委员长砍了头啊!咱不如井水不犯河水,不找不自在,让日本人与八路斗去,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何必去冒此大险呢?赵兄三思啊!”赵保元听从了程念祖,把这十多个八路放了。赵保元与程念祖莱阳的外祖父是莫逆之交,老先生医术高超,逢求必应,他为赵保元及家人、手下医治过不少疾病与创伤。而程念祖自来到他的队伍上,绝对在关键时刻会给他提出好的建议,再加上“黑鹰”小队不时会给他提供一些真实情报,使得赵保元更对这位有学问的青年人另眼相看,也越来越相信并器重这位程高参,也把“黑鹰”看作自己军中的精锐,轻易不用他们,除非特殊情况他才肯动用这只小部队。 想到这些,赵保元也想到他让手下派出的四个侦探被人家八路捉了两对,被缴了枪不说,人还跑了三个,长此以往,自已就做了八路的运输队长了,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啊,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看来,自已少动为佳,让日本人去跟八路斗,咱坐收渔利就行了,还是程高参目光长远、高瞻远瞩啊! 程仲夏这一计敲山震虎,看来还是震住了赵保元这只外強中干的纸老虎。 【8】 夏至第三天,范文科又被赵保元派去高山镇范香香那里去了。 高山镇这儿正是收割小麦的季节。 山东地处北纬三四十度,东临渤海、黄海,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这里的庒稼有它自己的生长规律,小麦、豌豆等秋冬季播种的作物,到了春夏季节,它是由西向东逐渐成熟,而春夏播种的玉米、花生等农作物,到了秋天,它又是由东至西逐渐成熟。因而,东西两边播种收获能够相差一个月的时间。高山镇地处半岛中南部,每到夏至前后正是开鎌收割小麦的时节,收割完毕,又紧接着进行夏玉米、大豆、花生、地瓜的栽种,年年如是,周而复始。 范文科这一次来高山镇范香香这儿来,是按照赵保元的分咐来告诉松尾他的分析判断——青山有八路军的兵工厂、青山附近极有可能驻有八路军的司令部机关!而且,赵保元要求范文科此次要向松尾亮明自已的身份——赵保元师部“黑鹰”小队队长,是奉他赵师长之命来向松尾送情报的。在这步明不与八路摩擦暗投日军的棋上,程念祖也不好再说啥了,如果强行干涉,那么自已潜伏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完不成许司令和半岛地委交给的光荣任务不说,在赵保元部队发展起来的革命力量都有可能毁于一旦啊!因此,桯念祖告诉范文科,在去高山镇之前,先赶到马石店八路军司令部机关,告诉程仲夏和凌云,一是要做好司令部的警卫和转移的准备工作,二是司机揭露赵保元与日军勾搭的叛国罪行,造成舆论声势,逼迫他夹起尾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彻底当了二鬼子汉奸。 得到范文科送来情报,程仲夏、凌云向司令部机关首长汇报后,首长指示加強警卫防犯工作,至于转移司令部机关要等请示许司令后再决定。 在高山镇,范文科却受到了松尾的热情接待。松尾摸着小仁丹胡子,悠悠说道:“文科君,其实你的……那个上次的来,我的就知道你的是大大的有来路的,不是做买卖的干活!我的明白,你肯定还会来的干活,所以我的不问你的,也不问你妹妹香香的!”说到这里,松尾看着范香香露出狡猾的笑容。 松尾透露他也派出侦探去青山附近侦察过,他还要求范文科回去告诉赵保元师长两军联手荡平青山八路军根据地,摧毁八路军兵工厂,捣毁八路军司令部机关。范文科说两军明着联合行动可能会有困难,等回去向赵师长禀告,并说赵司令也不一定敢如此做。松尾哈哈大笑道:“几年过去了,国军中与大日本皇军联手的大大的有,又不只他一个人,怕什么的干活?!” 赵保元在做着汉奸的勾当,八路军将士在防犯着小日本的进犯,而小日本鬼子松尾也一点没闲着。松尾派出的侦探带回来的情报,经他分析,与赵保元不谋而合。他为啥不急于行动呢?他有他的苦衷和计划:兵力不足,不能立即调来人马,而他又不想将创造战争神话、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供手送给那些联队长、师团长们,他要调来兵力归自已指挥,大写意地进攻,一举拿下八路军胶东军区的兵工厂和司令部机关,让日军总部那些将军们看看他亲手创造的战争奇迹,让天皇看看他的卓越才能! 兵力未到前,松尾就同范香香闲聊,询问的尽是她在青山联中读书的事儿,比方学校的位置、面积、建筑特点,同学,以致青山村的地形特点、周围地理特征及村庄分布情况。 范香香这个风骚、漂亮的尤物,别看在风月场面,在男人身子下有的是能耐,简直可以以一当十,而在军事方面,在松尾面前,她就是弱智是脑残,是个十足的傻瓜蛋。真的是有问必答,说到高兴时,她告诉松尾她和程珺、凌云是青山联中的三朵校花,甚至告诉松尾凌云、程仲夏都在八路军,凌云还练过螳螂拳,程仲夏是他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等等,把个松尾听得手舞足蹈,要西哈伊个不停,岂不知这风流寡妇差点为此丢了小命!【9】 范文科回到废城赵保元部队的驻地的第三天傍晚,松尾调来的援兵开进了高山镇。 援兵来了一小队日军、一个大队的二鬼子伪军,还有一些老百姓模样的人,拉骡马的、挑担子的十几个人,哭哭啼啼的。这帮子日伪军据黑脸伙夫说是从莱阳羊群、海阳行村一带调拨过来的,他们和松尾原有的人马合在一起,足有五六百人。 范香香一瞧这阵势,傻了,捂着嘴愣了有两袋烟的功夫儿,才缓过神儿来,她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和他的那一些伙伴们可能要遭殃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给程珺送信去!也不顾不上写了,把她那个心腹长工找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要他立马走人去送口信,而且叮嘱长工夜晚就别回来了,随便上哪儿去住一宿都行。长工刚走不一会儿,日军就封锁了镇子,只让进,不让出,否则格杀勿论。 高地得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那名日渐好起来的伤员了,让程珺带着孩子,拉上彪子四嫚儿躲进大苇塘边上那草屋地窖里,一来躲躲风声,二来照顾一下伤员。他说将大黄放在屋外,如有啥子动静儿,就让彪子四嫚儿背上伤员钻进大苇塘深处。说罢,背上土枪向中石现奔去。 做晚饭时分,高地直接去了桂贞家里找到桂贞,说明情况,桂贞把手从玉米面盆里拔出手,一甩达,在身上擦巴擦巴,说:“快走!咱俩一个一个地去叫奎汉他们,反正大家都早就认识了!” 不一会的功夫儿,几个党员都聚到了村后山上,经过简单协商,他们决定集体连夜去青山送信,并看看能帮上啥子忙。于是,一行七八个人踏着星光再走花园沟,向青山奔去。 夏夜的花园沟,一弯鎌刀似的月牙儿挂在天空,满天的星星使劲眨巴着眼睛,沟谷里黑黢黢的,鸟兽的叫声不时传来,令人忽然汗毛乍起,心里慌慌的;那满山遍野的山花香味儿,也仿佛不似平日那般馨香。 十几里山路,他们很快走完了,来到青山村找到了青山地下党组织,他们一同来到马石店八路军司令部机关驻地。 程仲夏不在,去了林寺山东麓下的兵工厂了,凌云接待了他们,听取了高地的仔细汇报。凌云将这重要情报报告给了司令部机关主持工作的首长,首长用电台报告给许司令,许司令命令司令部视情况自行决定是否转移,可组织一次相当规模的阻击战,给日伪以打击。 高地、桂贞、奎汉等一干人请求分配任务时,凌云分发给他们毎人几颗手榴弹,又给了十几颗地雷,并交给他们使用方法和埋雷方法。最后告诉他们要做好三点,一是回去在敌人必经之路的花园沟埋上地雷,二是通知高山镇至青山一线村庄的村民做好反扫荡的准备,三是密切注意形势,必要时参加战斗。之后,这些人连夜返回了家里,分头通知沿途的村民去了,并相约第二天早晨带上家什去花园沟埋地雷去。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 松尾的日伪军吃完早饭后便开出了高山镇,沿富水河南岸的河南村、中石规一带向青山进发了。前边是伪军开路,中间是日军,日军后边是那十几个牵骡拉马、挑担的男人,最后边又是伪军殿后。松尾与另一个小队长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手划脚地咋呼着,他身后另一匹战马上坐着范香香!看官,也许你要说,松尾比范香香还要骚吗?带兵打仗还要带上美人,莫非打着仗的空间还要与美人来个龙戏凤?错矣,大错特错!这风流寡妇范香香口无遮拦,把青山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了松尾,松尾是带她当向导来了。她本想撒个娇不去,松尾把眼一瞪道:“巴格,死啦死啦的有!”早已不是爬在她身上那时的笑模样了,整个一个凶神恶煞的杀人魔王,她哪里还敢不跟着走呢。 头半晌午时,这队鬼子来到了中石现村,把没得到消息和没来得及躲的一二十人,赶到河滩上,要这些人给他们当向导。 中石现人有个共性,粗野,不文明,但有血性,讲议气,最见不得欺人太甚的事儿!只要他们看着不顺心不顺眼的事儿,不仅坚决不干,而且拚了命也要与你血战到底,他们自老辈子一直到现在,男女老幼都是如此。有人说是这里水土硬,就出这么些只认理不认时火头儿的人儿,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想必是村风乡俗使然吧。 这些男女老少在河滩上与鬼子们撕打起来,结果都被鬼子们用刺刀给挑了,吓得范香香捂上双眼哭都哭不岀声儿了。 在这些死难的人里,就有余思跃的老母亲。 余思跃,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谎神”,一个叫“小和尚”,一人占有两个外号,这在高山镇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愿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叫那个俺都答应着,大名小名外名都是些符号,叫啥都是叫,虽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号不发,叫常了啥听着都是顺耳的,只要能少干点活、多吃点好的,身子舒服些就行啊!余思跃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余思跃心高眼不低,可惜沒生在那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不是送子娘娘送错了人家,就是管出生的啥子阎王爷之类的当官的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把他打发到这阳间来了。他妈生下他第三年,他爹就在一场暴雨中被霹雳击中一命呜乎了,剩下孤儿寡母过日子,原本靠着三亩二亩山岭薄地过活的人家,他爹这一走,日子的艰难就更可想而知了。可是,余思跃他妈信命,她常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不用求,命里沒有求也是白求。因而,在余思跃他爹走那年,她妈找瞎寿给他起了一卦,瞎寿告诉她说,你这闺女金贵着哩,只不过贵人不压重发,你要给她剃成和尚头,一直到她出嫁那年才可蓄发。余思跃他妈说,老神仙啊你弄错了,俺这是个带把儿的啊。瞎寿说,带把儿的更得这么做了,不然你就等着后悔吧。瞎寿,在高山镇人称“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门子样样能干,哪位看官说了瞎子咋相面看门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东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点灯白费蜡就这意思嘛,他舞弄的灵不灵谁也不知道,反正人都叫他“老神仙”。从此,余思跃就剃成了光头,一直到他光荣了那天,“小和尚”的外号也就因这五冬六夏的光秃头而来的。 “小和尚”余思跃这人,长得的确是有点意思,头大,典型的瓜子脸,但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宽下半部又突然太窄,怎么也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眼睛大大的挺有神气的,有时直放光儿,只是眼睛下边两泡眼皮肿得也不是胖得有点出奇;尖尖的下巴到他光荣那阵儿也没长出一颗毛儿来;大高个儿,但有高矮没有粗细,人说刮二级风就够呛能站住了。可能是脑袋大的缘故,他从小道道儿就多,不管说啥话心不跳脸不红,都跟真的是一样的。有人将他说的话、办的事一落实,嘿嘿,都是沒影的亊,而人家却能让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因而他又得一郑重其亊的外号“谎神”,在高山镇能称上“神”级的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十岁那年,小伙伴们结伴到山里去拾草,他提议得有人在看着扁担、网包、绳子之类的家什啥的,看家什的不用拾草,别的人一人多拾点给他就行了。别人一同意,他就赶快找来石片画阄儿,别人抓的阄儿都是一道横杠儿,只有他的是两道横杠儿,每次抓完阄儿报完结果大家都是将石片扔出老远,次次都是他坐享其成。直到有一天,在旁边看光景的一个大人插足进来,将每个人抓到的石片都收起来,才戳穿了他的鬼把戏,原来他抓到的石片上也只画了一道横杠儿。 十五岁那年秋天,庒稼拾掇完了后,“小和尚”回到家里对老实巴交又想把儿子含在嘴里、托在手心的老母亲说:“今儿,俺在大街上踫见一穿乡走街的先生,他说俺病了。俺一看,可不是呢,您看看!”说着,“小和尚”把自己的裤褪子撸到膝盖以上露出小腿,将小腿一放松,拍着软囊囊的腿肚子,腿肚子肉儿自然软里晃荡的。他妈可急眼了,这还了的,儿子是金贵的,千万不能有个闪失,否则对不住他那早走的爹,自己也没了养老送终的了。“孩子,先生说咋治啊?”“先生说是缺啥玩意儿,让每天炒两个鸡蛋,靠上去吃两月就好了。”“小和尚”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沒眨巴一下子,那才叫脸不改色心不跳啊。每天两个鸡蛋吃了一个月后,“小和尚”又把腿肚子撸给母亲看,稍稍用点力一蹬,再用手一拍说:“您看看,好多吧?”老母亲看看的确如此,看来这先生的方子还就真有效啊,还得接着继续吃下去。原来,“小和尚”知道他妈养的几只母鸡开张下蛋了。 这天早晨“小和尚”从下泊子回家去取豆种,走到村头碰上了本村爱说笑话的四大爷余克志,四大爷道:“唉,小和尚忙啥哪?别走,撒个谎听听!” “谁还顾得撒谎啊!”“小和尚”认真说。 “咋啦?” “下河河床干了,那鱼儿啊直蹦高呢,俺得赶快回家拿篓子去!”“小和尚”边说边跑。 妈妈的,俺先去也,等你拿回篓子,你四大爷早就抓一大堆鱼了。四大爷余克志美美地想着,一颠一颠地向下河跑去。 这天幸亏四大爷被“小和尚”骗到了下河,一个时辰后,松尾的日伪军扫荡了村庄。 “小和尚”那个后悔啊,毎次都叫上妈一同上山下地,这次因天热想孝敬一下妈,不想让妈送了命。小日本儿,还有那二本鬼子,俺操你八辈子祖宗,俺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妈妈的…… “小和尚”恨得巴不得扒了小日本鬼子的皮、喝了那二本鬼子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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