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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病房的故事

江凤鸣 2012-10-4 18:48 2823
  伯父因为患了冠心病住进了医院。手术后,他在监护室里住了一个星期。一起住进监护室的人,已经全都换到了病房,只有我的老伯父还睡在靠门的这张床上。顺便说一下,这个监护室里,住着十个人,生什么病的人都有,白天晚上都很噪杂,夜里根本没有办法入睡。
  我是月初,从乡下老家来到这座太湖边上的城市的。伯父的家就在太湖边上的一座别墅里。我来的时候,伯母和堂姐到海南去旅游了,只有伯父一个人在家。我来了不到三天,伯父就突然病了,我只好把他送进了医院。
  这天,伯父从昏睡中醒来了,神智清醒了许多。他向四周望了望,监护室的门斜敞着,南边墙上的窗户有两块玻璃已经碎了,风从那儿钻进来,吹得地面上的纸宵旋来舞去。一丝愠怒从老人的脸上划过。“凤子,回家去,把我的待遇证明拿来,在我书房写字台的中间那个抽屉里,是个黑色小包包。”我点点头,回家找到那个小包包,把他拿给伯父。“是这个小包吗,伯父。”伯父接过去,说:“是的,你去找主治医生,给他看这份文件,让他给我们换个病房。”“能行吗”我迟疑的问:“我们换哪呢?”“医生看了文件就知道了。”伯父肯定的说。
  我走到心血管科主任的办公室的时候,正有几个人围着主任要求换病房。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白白胖胖的,很耐看。她操一口江南腔调的普通话,那声调徐徐缓缓的有些像文学大师余秋雨。“请能谅解,我们这里的病房真的很紧张。”她对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太太说。“哦,你的问题,我们商量一下,给点时间我们好吗?”她把脸朝向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主任,我可以反映一下我的问题吗?”我怯怯的对她说。我把伯父给我的文件递给她。她在文件上扫了一眼,然后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落在我的绣花布鞋上。“你什么意思?”她问。“我伯父说,他要换病房。”我低下眼睛怯怯的回答。“好,明天就给姚老换到老干部病房。”主任用她好听的声音告诉我。“主任,凭什么啊,你刚才不说很紧张吗?”房间里的几个人一下围住了好看的女主任。“凭什么?人家姚老是正厅级的老干部啊,瞧瞧,这有市委组织部的大红印呢!”
  我回到监护室,告诉伯父说,“主任让我们明天换病房。”伯父满意的点点头,说:“凤子,你做的不错。我们就等明天吧。”
  第二天,一直没有动静。等到天晚的时候,有个脸上生雀斑的小护士来叫我,她把我拉到监护室外边的走廊边上。“凤子,你伯父是怎样住进医院的?”“是俺送进来的”“住院是用卡,还是现金?”“俺没卡,交了一万块现金,现金是俺替伯父垫的”“凤子,你是从哪来的?”“山东老家啊。”“你在家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家里种苹果、桃子,还有两亩杏子。”“姚老真是你的伯父吗?为什么不让他把你弄到城里来找个好工作。”“当然是我的亲伯父啊。我在老家过的好好的,干嘛要进城里来?”我觉得雀斑护士问的有些奇怪。雀斑护士,也像主任一样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眼睛落在我的绣花布鞋上。我给她看的有点不自在了,就问:“什么时候给我伯父换病房啊?”“什么时候?等我弄清楚了再说吧!”小护士一转身走了。“弄清楚,她要弄清楚什么啊?”我有些迷糊了。
  天黑了,吃过晚饭,伯父问我:“凤子,怎么还没人通知我们换病房啊?”我说:“城里的事太复杂了,我搞不懂。”就把小护士找我的事学给伯父听。伯父听了,没吭声,但我看得出,有一丝愤怒从老人的脸上划过。过了好大一会儿,伯父问我:“给你伯母打过电话了吗?”“打过了”我老实的回答。伯父生病后,一直不许我给伯母打电话,怕影响了她们旅游的心情,伯母和堂姐是到外国去的。那个地方叫新马泰。伯父告诉我,她们是新马泰七日游。我是昨天奉了伯父的指令打电话给伯母的。“凤子,你去按这个号码,打个电话给这个王书记,就说我病了。”伯父从我昨天给他的小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本,里边有王书记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立刻到护士站给王书记打电话,告诉他俺伯父病了。王书记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他问了伯父的名字、医院名,还问了我和伯父的关系。还一连声的怪我怎么不早告诉他。我什么也没解释,心里说,俺也不认识你,怎么告诉你啊。
  过不大会儿,王书记就来了。后边还跟了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轻人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很多好吃的水果、点心、补品。王书记一见了伯父,开口就叫老首长,一叠声的检讨。然后命令两个年轻人:“去把管事的医生叫来!”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女主任就来了。她一看到王书记,就嗲声嗲气的叫起来:“哎呀呀,什么风把书记给刮来了。王书记,欢迎您来视察我们的工作。”一边叫着一边伸出手来,准备和王书记握手。王书记把手向后一背,黑下脸来,说:“胡闹,你怎么把我的老首长仍在这么个地方!姚老离休前,那是咱们省卫生厅的厅长你知道吗?去叫你们院长过来。”“哎呦呦,王大书记,您老人家就饶了我吧,您这不是要砸我饭碗吗?”胖主任说。她转过身来,对伯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姚老,得罪了,您的事,我马上就办。”胖主任走了。王书记和伯父寒暄了几声也走了。一会儿功夫,来了几个小护士,帮我们转到了一个三人病房,这个病房比监护室干净多了,有沙发,有储藏室,还有电视机。我发现,傍晚和我谈话的那个脸上长雀斑的小护士,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第二天,伯母和堂姐回来了。伯母和堂姐先没有向伯父问病情,倒是先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问寒问暖。堂姐还拥抱了我,说我是伯父的救命恩人。伯母说:“凤子啊,要不是你,你伯父的老骨头就得烧了,我谢谢你啦。给你爹说说,别回乡下了,留下给我做闺女吧。”
  我说:“大妈啊,你们城里的事情太复杂,我搞不明白,不像我们乡下,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我就把伯父换病房的事学给她们听了。
  伯母倒没说什么。堂姐听了,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问伯父:“爹爹,你这次住院怎么没住老干部病房啊?”没等伯父回答,她就拉上我去找胖主任。
  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胖主任正在训雀斑小护士:“都是你怀疑那个乡下小丫头,不可能有个离休干部的伯父,害得我被王书记臭训一顿。好在是书记,要是局长来了,我还不得下岗啊?”雀斑小护士抽抽搭搭地说:“主任,我都给你骂了三遍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饶舌了。”
  堂姐拍了一下桌子,打断她们的谈话。“别演戏了。主任,你凭什么不把我家老爷子安排进老干部病房。让他挤在个三人间里受罪?”胖主任没回答,看了我一眼:“凤子,这人是谁啊?”“我堂姐。我伯父的嫡亲闺女。”我告诉她。“嗨呀,我说大小姐。”胖主任脸上堆了笑对堂姐说“我这还在批评她哪,老干部要特殊照顾啊。可是现在确实没有病房啊。春天来了,发病的老干部多啊,等有了病床,我第一个照顾姚老进两人间。行吗?姚老是厅级,对吗?我一定给落实待遇。”堂姐没理睬胖主任,走过去,把雀斑护士从椅子上拉起来,问她:“楼面上,真的没有老干部病房了吗?”“有两个双人间,各住了一个人,可他们都是市里的……”
  没等雀斑护士回答完,堂姐就拉我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她狠狠的摔了一下门。在走廊上,堂姐掏出手机给姐夫打电话,说是你老丈人病了,很重,你是他一手拉扯上去的高足,再忙也得过来瞕老爷子一眼。姐夫在那头说,夫人别发火,我就来。
  姐夫是一个人悄悄来的,但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有王书记、卫生局的局长、医院的院长。过会子又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白皙面孔,高高的个子,有人告诉我是市里的苗市长。到这时,我才知道姐夫是省里的副省长。怪不得见了面有些眼熟,原来在电视里已经见过了。
  姐夫先没有去看伯父,而是被一群人拥到了会客室里。
  我本想上去和没有见过面的姐夫认个亲,却被雀斑护士拉了出来。她拉我去给伯父再次换病房。
  这次换的病房好阔气啊。里边一个单人间,有彩电、冰箱、写字台;外边是个会客室,有真皮沙发,又光又亮的,背后墙上一幅通长的西洋风景油画,两边墙上的橱架上摆着些个古董和烧瓷花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健身房。就连窗户上也是金丝绒的窗帘,可以和伯父家别墅的楼下一比了。
  换好了病房,胖主任和雀斑护士就躲起来了。临行,两个人一再要我替她们多说说好话。她们不喊我叫凤子了,改叫妹子了。
  姐夫是把一群人都打发走了以后,才来见伯父的。姐夫喊了声“爸”,刚坐下,老头子就发火了。老头子斜倚在床上,举起一只手对准姐夫的脸说:“谁叫你来的?你是省长,你知道吗?这影响有多坏,你知道吗?你说,我怎么就不能住普通病房?我住在这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你搞这么个特殊干什么?我不住了,我明天就回家!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你们不懂政治啊,我知道这都是梅子那丫头搞的,……。”老头子断断续续的讲了十几分钟,直到喘不上气来才躺到在床上。姐夫像个小孩子一般,一直没吭声,到老头子不说话了,才小声说:“爸,我错了。我会记住你说的话。”堂姐小声说:“不就换了病房嘛,有啥了。”
  姐夫没有停留,当夜回到了省城。临行,告诉院长,不要为难所有的人,尤其是胖主任和雀斑护士。
  姐夫走后,伯父又换到了二人病房,和一位原市级老干部住在一起。一个星期后,就康复出院了。在这一个星期里,我已经和胖主任、雀斑护士成了好姐妹。她们说是我保住了她们的饭碗。她们逢人就说山里的妹子就是厚道。星期天,她们带我在滨湖的山水间美美的玩了一天。听说我要回家乡了,她们一人买了一双亮晶晶的皮鞋送我,作为交换,她们一人要走了我的一只绣花布鞋。
  回到家乡后,我给小姊妹们讲了城里伯父换病房的故事。姐妹们听得笑出了眼泪,都说城里人是脑子里进了水,弯弯绕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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