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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人骨

高粱 2013-3-29 12:37 6671
  那是一个霉雨天,大荒河泛着灰黄色。
  贾平凹扛了一挺捷克机枪过了大荒河的独木桥,他趴在岸边,把机枪扔在脚旁。机枪里面的子弹已经顶上膛;贾平凹棒了大荒河的水,一部分从指缝中流出来。雨丝打湿了乱蓬蓬的头发,那一张皮包着骨头的脸呵,嘴唇四周乃黑黢黢的胡茬。浑浊的脑海启开了一条缝,贾平凹茫然四顾,发觉自己在大荒河边,他看见了脚架向着天的机枪。记得自己随同从众多人一涌就涌进大荒镇武装部的枪械库,至于是怎么把机枪扛出来的,他不记得了。
  清醒了,但是杀人的欲望如同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疯子贾平凹又坠入黑暗,扛了机枪沿着大荒河的上游走,最后甩开大荒河来到大荒庙的左边。
  贾平凹的父亲是大荒镇的镇民,因解放前集体参加了国民党,解放后就被歧视,运动来了还要站高板凳。父亲被人瞧不起,儿子就要跟着受罪——贾平凹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工作,镇上有了招工名额或者部队来征兵的名额,自然都是居民组长和其他干部子女的。
  大荒镇的镇办工厂要招一批正式工,贾平凹所在的居民组分到一个名额,他四处托人通关系,忙上忙下跑了十几天,最后才知道居民组长的小儿子不愿意在商店当营业员,名额又被他弄去了。吃饭成为大问题,贾平凹恨那个居民组长——走路屁股摇一摇的胖妇人。夜间,贾平凹拿了砖头去砸居民组长的瓦房,房顶出现几个大窟窿。这个居民组有二十多户人家,也就有三十多个待业的,那个居民组长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有工作。贾平凹愤怒地想,居民组长就如此厉害,如果是国家主席,岂不可以随便把人杀了。贾平凹穷,娶不到婆娘,那天晚上,砸了人家房子的贾平凹穿过大荒街,听见了羊叫,转过街角就看见了羊圈,一只乖乖的白羊儿,两只前腿趴着,两条后腿跪着。活了半辈子的贾平凹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觉得那羊儿就是女人。于是,就和白羊儿云山雾水地做起爱来了。
  守夜的老头子一把揪住了贾平凹,把他扭去派出所,然后就是挂黑牌游街示众。
  贾平凹恨干部也恨所有的人,他们都是鬼。文化大革命来了,贾平凹觉得有了报复的机会,他要参加造反派,人家说他有臭名,造反派不要这种人。贾平凹气得半死,回到霉臭的家中,厨房里的父亲正在切萝卜,菜刀剁得菜板响。贾平凹望着纸糊了的竹篾墙,发黄的纸上结了蜘蛛网,一只大蜘蛛把脚儿伸开,张开嘴巴等那飞来的食物。
  “真不给人路走了么?”贾平凹眼睛绿了,他看见一座黑黢黢的大桥。桥的两头连着大海与大荒山,他觉得自己在桥上。这不就是奈河桥么?贾平凹一声叫喊,吓得父亲伸长了脖子。贾平凹仿佛看见了许多张着嘴巴的狼,他几声叫唤就撞破墙壁冲出了门。
  于是,大荒镇出现了一个疯子。
  现在,贾平凹架好了机枪,他趴在草丛里面,左手抱住枪托右手握住扳机——机枪的弹匣里压满了子弹。大荒庙常闹鬼,贾平凹的潜意识是要在这儿打鬼。没有了霉雨,太阳撕开了云雾,一群男女红卫兵唱着语录歌儿来了,他们是来破四旧的。红卫兵站成一排,手拿红宝书颂读语录。贾平凹觉得他们都是鬼,红卫兵喊口号:打倒孔老二﹗铲除封资修﹗
  贾平凹闭了左眼,睁开右眼,猛的一压扳机,机枪仿佛呱呱呱地叫了起来,那些红卫兵烂砖般地倒下去。可是,红卫兵没有中弹,机枪也没有叫,只是叮当的一声响——子弹臭了火。赵青山把机枪丢去一边,枪的脚架就向着他。
  贾平凹非常恨女人。那回,还没有疯的贾平凹找政府要工作,接待他的是个姑娘,她头上系了蝴蝶结,脸儿抹了粉,两片嘴唇像是涂了鸡血;姑娘对贾平凹爱理不理。
  “锅儿吊起当钟打啦,莫非要把人饿来摆起?”贾平凹吸着劣质烟。
  姑娘把细白的小手放在鼻孔前轻轻地扇,赶走他嘴里喷出来的烟臭味:“有啥法呢,我又没有开办工厂。”姑娘把手从鼻孔前放下来,拿起钢笔在纸上起草为镇民服务的公告,“你去找镇长吧。”
  “你们,只管死不管活么?”贾平凹鼓起了眼珠子。
  “别扯了,我要下班啦。”姑娘放下笔立起苗条的身子,粉红色衣衫里面凸起来两团鼓鼓的肉。
  贾平凹的目光似乎刺穿了遮羞的布,想,我要把你吃了,鼻梁和舌头正好下酒呢。姑娘摇着苹果似的小屁股出门,贾平凹的眼睛跟着她,好像吃光了姑娘的肉,摇动着的是人骨架。
  如今,大荒庙前就有姑娘。
  山风把那个姑娘的脸儿吹成桃红,她与其他红卫兵七手八脚地抬出庙子里的菩萨,大家给菩萨一阵拳脚一阵口水,发声喊:“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女红卫兵散去旁边,男红兵围着菩萨冲尿,齐声喊:菩萨,菩萨,我们请你吃尿。尿柱一头连着男红卫兵的家伙另一头连着菩萨的嘴巴,菩萨不吃,尽数吐了出来。
  贾平凹看得清楚,菩萨洗完尿澡,女红卫兵又围了上来。贾平凹听见女红卫兵唧唧喳喳的喊叫,那个姑娘的嗓子最尖。她穿了绿军服戴着绿军帽,左臂上红袖笼非常刺眼睛;姑娘指挥众人要把菩萨砸得稀烂。
  一声清脆的枪响,姑娘两只手举向空中划个大圆,然后腰前倾屁股后坐——优美轻松地倒卧在菩萨旁边。红卫兵们见状呆如木鸡,以为菩萨显圣惩罚他们,一个二个的撒腿就跑。
  打死姑娘的是那个“现管份子”的儿,他抢枪的目的是打干部,可是大荒镇的红卫兵捉他父亲来游街,今日路过大荒庙见红卫兵整菩萨,抬手就给了一枪。
  贾平凹见那“现管份子”的儿扔了枪跑来跪在菩萨跟前,然后就起身走了——天地寂然无声,大荒山悄然无息,只有那鲜红的太阳斜挂于大荒庙的对面。贾平凹拣起别人丢下的三八大盖步枪,斜背于肩上,抱着死了的姑娘走过草丛来到大荒庙后面的山顶。把姑娘剥个精光,放平。“现管份子”的儿射出的子弹,于她后背入前胸出,贾平凹于步枪上取下刺刀割了那两团鼓鼓的肉。大荒山升起了柴烟,飘散着人肉味香。寻找姑娘身上的精瘦肉,就剖开她的大腿。
  把姑娘身上的肉剐了也就是一具人骨架,贾平凹看见了姑娘的心,突然,他清醒了。
  “啊﹗啊﹗”贾平凹吓得倒在了人骨架的旁边。
  醒来的时候,贾平凹捧着姑娘的心儿,把它置于人骨旁。贾平凹拿过步枪跪于人骨边,拉开枪栓跳出一颗子弹来,弹仓里还有一颗。坐下了,把枪口对着自己的胸,右脚的大拇指挂住扳机,砰的一声响,枪口冒出蓝色的烟。贾平凹压住了那颗心,他觉得自己在飞,前面是黑洞口,进去了,又觉一沉,也就亮了——太阳,白云,湛蓝的天,还有那个美丽的姑娘,她向贾平凹伸出双手,他觉得就是飞不到姑娘的身边,姑娘离他越来越远了。
  美呀,请你等我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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