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魂

　　她的名字叫做神无，是当朝宰相的掌上明珠，挣扎在这个由“瞳”氏统治的时代之中。
　　她还有个姐姐，名叫神乐。不过早就被当做政治筹码嫁给了洛王爷。而她，也即将穿上红色的嫁衣，成为那堵红墙后，东宫的女主人。
　　“神无，我们是无力挣扎的。”一向追求自由的姐姐嫁出去之前曾这样叹息道，那双砂色的倔强眼眸第一次流露出无奈和失望，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放弃，“身为那所谓的‘好人家’的女儿，高贵无比的贵族千金小姐，我们只能遵从父亲的意思去嫁给我们不想嫁的人。
　　“我们无力挣脱。
　　“也无力反抗。”
　　那样深深的悲伤与绝望烙印在了神无心中，她纯黑的瞳子起了一丝波澜，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宛若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正望着滚滚的红尘和人心的叵测，纳闷。
　　她其实不愿意嫁。
　　她爱的，是瞳氏王朝的兵马大元帅，凌旭。然而，在父亲眼中，太子与一个元帅之间，还是很容易取舍。
　　“神无，别妄想私奔了。你跟着凌旭走了，迟早要被抓回来，而且还会连累父亲和凌旭——你于心何忍？”
　　“嫁吧神无，太子他……应该会对你好的。”
　　神乐勉强说出这番算得上是“安慰”的话语。这让本有私奔这样大胆想法的神无一下子愣住——她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自从得知要被父亲嫁给太子，温儒顺从的她才从心里有了反抗的意识，被急切的自由冲昏了头脑，竟想出了“私奔”这条下下之计。
　　当她就要走出宰相府的时候，省亲的姐姐拦住了她，对她道出了这番酝酿已久的劝言。
　　——她知道妹妹爱的是凌旭。
　　——但她也知道：就连自己都无力挣扎，那柔弱的妹妹又该如何去挣脱呢？
　　“你可以去毁了凌旭，毁了神氏，同样也可以去做至高无上的太子妃，然后等太子即位顺理成章成为皇后，生下龙子，平静过完一生。”
　　“既然你不爱太子，那么，女人之间的争斗也没什么好参与的了。”
　　她沉思许久，终于迈步顺着小道走回了房间，然后将准备好的包袱丢入了火中，抬笔写下几行字，叫个侍女后便侧身躺去。
　　烛光映着她白皙的脸颊，点点闪烁在墨色的瞳中，显出无限的寂寞。
　　明天，她便要出嫁了。
　　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
　　其实她知道的，太子，以妖肆著称，个性狂傲不羁，与凌旭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绝对不是她的良人。
　　凤冠霞帔将她重重包围起来。今日的神府格外热闹。比当初神乐小姐出嫁的规模还要宏大。
　　也对，毕竟，是嫁给太子。
　　神乐细细梳着妹妹银色的头发，她没有将这等琐事交与下人打理，而是自己亲力亲为。
　　“神无，你的夫君，叫做白瞳。白雪的白，瞳……”她微微叹了口气，“就是那个瞳。”
　　是……君临天下的“瞳”吗？
　　神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听洛瞳说，太子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神乐推开了窗户——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好像，就是这个季节吧？
　　去年太子生日的时候，父亲是献了整整三大玳瑁箱的珍宝吧？如今太子的生辰也快到了，父亲的礼物……便是倾国倾城的妹妹吗？
　　神乐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她轻轻挽起了神无的头发。不经意间，一丝银发掉落，在红毯上很快不见了踪影。
　　神无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梦魇一场。她被侍女搀扶着走出闺房，一步一步离开府邸，离开这座囚禁了自己十八年的金笼。她坐进了轿中，厚重的帘子将她的面容掩盖，仿佛将她的过去一同遮住。
　　轿，起了。晃动着的轿子连同她的面纱一样。
　　神无瞥了一眼窗户，上面的红色帘子也同样在不停摇摆。忽然间，一双熟悉的眸子进入了她的视线——是凌旭！
　　她第一次有了反应，连忙靠近了窗户，却发现，那双眼眸再也寻不到了。
　　“旭……”她低声喃喃。
　　“怎么了？太子妃？”窗边的喜娘察觉到了什么，悄声问道。
　　“不，没事。”她重新坐好，垂下了眼。
　　一整套的繁重礼节让神无不敢大意和放松，整个过程中她都紧绷着神经，唯恐有一丝不慎便铸成大错。
　　“礼成，送入洞房。”在婚典上，她连丈夫面都没有看清就被喜娘护着送入了东宫正妃殿。身上贵重的珠宝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红帐枕边客，金殿座上人。
　　周围的烛光透着一种莫名的气氛，令她倍感紧张。她暗自握紧了手。
　　“太子妃，太子来了。”身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她透过面纱看到了有人影晃动。
　　“下去吧。”
　　他难道不同宾客喝酒么？
　　“是。”
　　侍女一个一个地退了出去，空旷的屋内只剩下她同太子两人。
　　太子伸手，将她的面纱一把揭去——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银灰色的头发夹杂着几分暗粉，英俊的脸上有阴柔显现。与发同色的眼眸和自己的一样，没有颇有灵气的瞳孔，仿佛没有魂魄一般。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笑意中有几丝邪魅的意味，冷漠中透着桀骜不驯的性格。
　　“你就是宰相的小女儿，神无？”太子随手扔掉了精致的面纱，坐在了桌旁自斟自饮起来。
　　“是。臣妾便是神相的幼女，神无。见过太子殿下。”她的声音毫无任何感情，像似浮于空中，令人捉摸不透。
　　“臣妾？你有什么资格自称臣妾？”太子毫不顾忌地大笑了起来，完全不管新婚妻子渐渐苍白的脸。
　　“你不过是父王送给我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她们都自称贱妾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自称臣妾？哈哈……”
　　太子语气中的讽刺意味露骨，神无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侮辱，这叫她情何以堪？
　　“太子莫笑，臣妾是太子正妃，自然与那些女子不同……”
　　“哈。”太子将酒杯“砰”地放下，打断了神无的话语。他起身拂袖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下，“记住，我的名字，叫做白，瞳。
　　“我是你今生今世唯一的王。
　　“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在宫外的旧情别带到宫里给我丢脸。
　　“要不然，你的父亲，你的家族，就完了。”
　　一字一句像是一枚枚利剑，深深刺进了神无的内心。
　　白瞳。他的名字，叫做白瞳。
　　神无越发觉得日子过得无味。嫁入东宫不过几天，周遭的一切都颇寂静。虽然她并不是喜欢喧闹的人，但这样一种严肃的气氛时间一长也令她倍感压抑。
　　“太子妃，皇上在宫中设宴。请各宫妃嫔殿下去辰光阁。”侍婢轻声说道，这使沉醉书中的神无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瞳孔依然毫无波澜。
　　“如此，帮我更衣吧。”她放下书，向内室走去。
　　风哗哗吹动着书页，宛如内心的奋力挣扎却已然无力逃脱。
　　太子妃驾到”侍从的通报声扬起，令阁中嫔妃都纷纷抬起了头——她们早就听说了这位妃子，却对她进宫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存不解。
　　先是太子在新婚之夜就不曾与她同房，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神无的柔顺是宫中任何一个妃子都无法比拟的。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和黑暗，干净得凌驾于这硝烟弥漫的后宫战场。说是政坛领袖神相的女儿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她是故作姿态还是本性如此？
　　“太子妃请坐在这里。”女官的声音打断了众妃的遐想。神无轻轻坐下，毫无表情地打量着众人，不言也不语。
　　“陛下，除了太子殿下以外。其他人都到齐了。”女官提醒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不等他了，开始吧。”
　　“是。”
　　神无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古怪，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微微抬头——一双双眼眸都来自太子的侧妃们，甚至连皇帝的妃子都不断往自己这里望。她们的眼睛有的怪异，有的充满妒意，但更多的是嘲讽。
　　是在嘲笑她，不得宠么？
　　神无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只求不辜负父亲大人的希望，便好了。
　　太子殿下驾到——”门外传来侍从的禀报，那个高贵的称号令神无的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是……白瞳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人，而眼下该如何是好？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周围的嫔妃纷纷起身为太子行礼，神无赶忙站起身来低下了头。
　　脚步声不断靠近，忽然有个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抬起头。”是、是太子！
　　神无缓缓扬起了头——眼前依然是那个人高傲的面容，唇边依然挂着邪魅的笑意。
　　白瞳伸出手托着神无的下巴，“我的太子妃，几日不见便如此憔悴。莫不是那些宫女没有伺候好？”
　　“太子哪里的话，她们，伺候得很好。只是臣妾自小体弱罢了。”
　　白瞳的笑容凝固了，他很快松开了手，冷漠道：“整张脸上，你的瞳才是最大的亮点。但是，那一片虚无，让我完全看不到底。这是真正的你么？用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形容你真让我失望。
　　“他们难道不知道？你的脸，你的瞳不过是伪装的面具。”
　　白瞳拂袖离去，没有在太子妃身旁下坐。反而是在侧妃的边上坐了下来，不再往这边看。
　　不合礼数。
　　皇后微微皱眉，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皇上轻咳了一声，道：“既然皇儿来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就到齐了。大家也不必拘束，这不过是场家庭晚宴而已。”
　　走出辰光阁的时候，外面已漆黑一片。宫女掌着灯在前面走着。神无迈着步子穿越了长长的走廊。
　　她忽然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如墨的天空上，虽洒满白点，却独有一颗最为光亮。
　　“太子妃，太子殿下在前面。”宫女轻声提醒道。
　　神无顺声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抱着一根柱子不断弯腰。
　　——好像喝太多了呢……神无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想要绕道，却被白瞳喊住。
　　“喂，就是那个人！见到本殿下……为何……要走？”白瞳由侍从搀扶着走了过来，满身酒气。那双无魂的瞳孔没了平日的傲气，显得有些疲惫。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人在眼前，神无不得不行了个礼，“如果太子殿下没什么事的话，臣妾就先离开了。”
　　神无刚想离开，袖子却被白瞳一把拽住。
　　“你们，退下。”白瞳冷酷命令道。
　　“可是太子……”侍从们稍有疑虑。
　　“我说退下！”白瞳的语气加重了不少，令宫女侍从们惊恐不已，只得行礼而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神无，过来……过来扶着本殿下。”白瞳倚着柱子，对她说道。
　　神无慢慢过去，伸出手扶住了自己的丈夫——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到这个人的身体，突然发现，他的手好冷，好冷。
　　“唔……你的手，很暖和呢……跟我的完全不一样。”白瞳身子一软，拉着神无一起坐在了地上，他靠在妻子的怀中，闭上眼睛，喃喃。
　　外面不知怎么的，居然飘起了白雪。一片雪花落在白瞳的脸上，让他睁开了眼，“神无……你看……下雪了……”
　　白瞳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几分，“听说，我出生时，也下了雪。好大好大的雪……”他说着，更往神无的怀中靠了靠。
　　“很……温暖呢……你……”白瞳抬起头来，混沌的眼睛忽然看到妻子无神的瞳仁。
　　他忽然轻笑了一下，低下头，“神无……你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呢？”
　　神无猛地一怔，“我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呢？”
　　她反问道：“殿下，您看得到么？”
　　白瞳已经没了声音，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传来——看来，他睡着了呢……一抹淡淡的月光从黑夜中探出，照在了白瞳的脸上。神无突然发现，她的丈夫睡觉的时候，如同一个幼童，毫无邪气。
　　——这是新婚以来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自己的丈夫。或许，如果他不是那么骄傲邪肆的人，谦逊一点，大气一点。她会不会，被自己的丈夫所征服，安心做好自己的太子妃呢？
　　“殿下……”突然间，她竟不知是喜还是悲。
　　没想到，凌旭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神无正在东宫花园的梅树下品茶，却看到一身戎装的凌旭慢慢向自己走来。她站起身，连忙走去。
　　“凌旭……”刚开口，却不料凌旭半跪而下，说道：“臣凌旭参见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神无的心——对啊，她现在，是太子妃了呢……“大将军请起。”
　　“谢太子妃。”
　　神无支退了侍女，邀凌旭在桌旁一坐。
　　“凌旭……你……还好吗？”
　　“是，我很好，谢谢太子妃的关心。”凌旭的神情冰冷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太子妃，叫我……神无……”
　　“怎敢？臣怎可称呼太子妃的闺名？”
　　“你认为是我想嫁给太子的么？”神无突然说道，“旭，你可知我当日为何没有在约定的时间与你见面？”
　　凌旭的五官微微一动，“为何？”
　　“姐姐说：‘你可以去毁了凌旭，毁了神氏，同样也可以去做至高无上的太子妃，然后等太子即位顺理成章成为皇后，生下龙子，平静过完一生。’”神无一字不差地将姐姐的话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选择了后者？”凌旭不敢相信，“神无，我从来不怕死。为什么在这种关头你都要顾及你的家族呢！”
　　“旭，你不能陷我于不忠不孝。”神无望着他，眼眸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悲哀。
　　“好，好！”凌旭站起，准备离开，“神无，带着你的忠孝仁义做好太子妃吧。从今以后，我们再无关系。”
　　他就这么走了。
　　神无突然一笑。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看着这里的一切。
　　“神无。”某一个晚上，黑暗中，一个人放下了酒杯，发出一声长叹。微微的亮光下，银灰的长发若隐若现。获得了皇上的恩准，加入东宫才一月，神无便离宫省亲去了。赶回宫之时已是夜晚。
　　奇怪的是，正妃殿中灯火暗淡，侍婢们都不知去了哪儿，就连提前搬行李回来的侍女也没了人影。神无心里纳闷，却耐不住疲惫，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连洗漱都免了，倒头就打算睡。
　　“怎么？连衣服都不脱就睡了么？”忽然，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声音从耳边低声响起。
　　“谁？”神无猛地坐起，却发现身旁居然躺着一个人！
　　——只见白瞳正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神无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她连忙站起，道：“不知殿下在此……臣妾……臣妾失礼了……”
　　见她忐忑不安的样子，白瞳的兴趣更加高了，“没事，你躺下吧。”
　　神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白瞳脸色一变，“我说，躺下。”
　　“是。”神无重新躺在了床上，但四肢却僵硬无比。白瞳用手绕着她的银发，笑道：“卿之发，连李夫人都不敢与你相比吧？”
　　只见太子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晰，神无突然道：“太子……”
　　白瞳顿住，问道：“怎么？”
　　“求太子不要。”神无偏过脸，不敢再看自己的丈夫一眼。
　　白瞳冷冷一笑，用手将神无绝色的面容挪回，“你知道不知道，东宫有多少女人等着我去宠幸，你竟敢说不要。难道你不知道，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女人。”
　　神无回答道，“臣妾当然知道自己已是殿下的女人，但是……求殿下不要……”
　　白瞳冷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没资格对我说要还是不要。”
　　说完便猛地俯下身去，神无紧闭双眸，四肢冰凉无比。
　　白瞳停了下来，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松开手，翻下床，从一旁的屏风上拿下长衫，“既然如此，今后我绝对不会再踏入正妃殿半步！哼。”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臣妾恭送殿下。”神无连忙坐起，对太子行了个礼。望着白瞳离去的背影，她重新倒下，靠在枕上，自嘲一笑。
　　神无啊神无，你是不是……太傻了点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许这样，就当不上皇后，帮不了父亲大人了啊……——凌旭，你当日如此对我，我今日之举为你是否值得？
　　过去了。那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白瞳真履行承诺，再也没有踏入正妃殿。很快，皇上久治不愈的病症夺取了他的性命。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新的瞳氏王朝开始了。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哦不，今儿个是皇后殿下了。”前来的女官笑容洋溢，不断改着称呼。
　　“怎么了？”神无抬起头来，放下绣活问道。
　　“万岁爷今天第一次早朝，便封您为皇后娘娘呢！那可是后宫之主，要母仪天下的，恭喜太子妃！”女官说着，吩咐手下的宫女将皇后一套行头拿了出来，要给神无换上。
　　换上皇后之装的神无多了几分成熟，没了作为太子妃时残留的青涩和稚嫩。那么久以来，她对这后宫已是熟悉万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白瞳，居然会封她做皇后。
　　多时他都不曾来宠幸过自己了啊，这样的话，其他人，能服吗？
　　有的时候，她会和白瞳在廊间相遇。他的身边总是有一些人围着，比当太子时还要多。有时是大臣，有时也是将军，而贴身的则是一些太监总管——都是做太子时便留在身边的一些心腹。
　　每次看到她，白瞳都像没有这个人一般冷漠地离开，将行礼的人甩在后面。神无倒也无所谓，从不刻意去强求什么。
　　这天，她突然听闻，白瞳下令砍了凌旭的右臂。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白瞳。大殿之上，唯有白瞳和服侍的太监在。见皇后前来，侍者料到必有大事，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把那些礼数都省了吧，你找我有什么事？”白瞳放下笔，又拿起了另一本奏折，丝毫不看神无一眼。
　　神无开门见山地说道，“请问陛下，凌旭将军他犯了什么错，您要砍掉他的右臂？要知道，右臂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是何等重要。”
　　白瞳抬起头，用那双冷漠的眼眸望着她，令她不寒而栗，“谁告诉你这些的？又有谁允许你说这些的？”
　　“臣妾只是想告诉陛下请体恤良臣，不要错伤，这将有损您的威仪。”
　　白瞳幽幽道：“他受人贿赂不杀已看在之前立下战功的份上，砍他手臂已算是大发慈悲。”
　　“不可能，旭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神无异常坚定地说道。
　　白瞳哈哈大笑：“我看你是为老情人求情吧？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嫁入东宫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不要把以前的旧情带到这里来，你可记得？”
　　神无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是……臣妾记得。”
　　“那么你可知后果？”白瞳的眸中涌现了一道杀气。
　　“求殿下放过我的族人……杀了我就好……”神无情急之下，居然喊出“殿下”二字。
　　“殿下？很久未曾听到的称呼呢……看来，你还活在太子妃的时光里吧？”白瞳眯着眼睛，似乎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他忽然吐了一口气，“你退下吧，朕累了。”
　　“是……殿下。”神无退了出去，脚步声慢慢远离了大殿。
　　白瞳望了望堆积如山的奏折，摇了摇头，再次批阅了起来。
　　一年之后。
　　白瞳依然无后，这令大臣们都焦虑万分，不断从各地选送美女充斥后宫。然而在太子时期“饮醇酒近美人”的白瞳这次居然对后宫佳丽视而不见，每天在御书房内通宵达旦。
　　但是，政绩却一点也不显著。
　　每每经过御书房，里面总是亮着灯。透过窗户缝隙，神无看到了白瞳时而在桌旁批阅奏章，时而看着要卷，又时而在沉思。
　　而这天，她发现那个兢兢业业的人，竟伏在桌上。身旁的侍从也已经忍不住打哈欠，陷入了梦境，看来，是几天没有合眼了吧？
　　神无想了想，悄悄走了进去，将一旁的外套拿下，盖在了白瞳的身上。侍从猛然惊醒，刚想对她行礼，却被神无拦住。
　　“不要吵醒陛下。”
　　侍从会意，目送着皇后走出御书房，重新打起了精神。望着熟睡的皇上，他突然想：为什么，向皇后殿下这样温婉贤淑的女子，皇上会不喜欢？
　　就连他都知道，皇上从没踏入过皇后寝宫半步。偶尔经过，也只是略微瞧一眼便迅速离开。
　　也许白瞳，真的没有治理国邦的才能。
　　已经，要杀入京都了呢。
　　不知怎么的，方才还安静的皇宫顿时烈火熊熊，宫中人都纷纷逃离。只有她，还在这里。
　　神无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身旁没有任何人。
　　终于，自由了呢……无意识间，她居然来到了御书房——那个她每每经过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地方。然而这次，他却不在。
　　神无微微一笑：连他，也走了呢。
　　脑海中忽然想起过去的种种，与白瞳一起经历过的事。无论是在那个雪夜，还是在那个夜下，又或是，在那大殿之上。
　　她突然间，感觉到一阵空虚。
　　自从那个雪夜之后，她一直感觉到充实，这是在嫁入东宫时无法感觉到的。就连之前与凌旭在一起，也无法感觉到。
　　跟凌旭在一起，只有快乐。
　　然而和白瞳一起，不仅仅有温暖，还有被需要……或者被在乎。
　　白瞳，你在哪里。
　　“白瞳。”她喃喃着，说出这样一个名字。
　　“你怎么还不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神无转过身来，望见那个人正站在身后。
　　她轻笑道：“臣妾在等殿下。”
　　白瞳的脸上浮现了笑意，“等我么？你……不怕？”
　　“不，不怕。”
　　白瞳走过来，拉住神无的手，道：“走吧，跟我一起。”
　　“是，殿下。”
　　白瞳轻轻摇了摇头，“别叫我殿下。叫我……白瞳。”
　　神无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白……瞳？”
　　“神无，走吧。”白瞳拉着她的手轻车熟路地走了出去，巧妙地绕过了火焰。
　　眼看前面就是出路了。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带领大军，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凌旭？！”神无认出了来人，惊讶无比。
　　那个人没了右臂，正对他们怒目而视。而身后，则是严正以待的士兵们。手握兵器，准备随时取走皇帝的性命。
　　“白瞳，你没料到吧？”凌旭大笑道，“没料到我会是这次的叛乱领导者，没想到我会杀回来吧？”
　　白瞳冷冷一笑，“我唯一没料到的是，当初，怎么没有杀掉你。”
　　凌旭刚想反驳，却发现白瞳竟然握着神无的手，“你……你居然握着她的手！你怎么敢碰她！白瞳！把你的手拿开！”
　　对方无动于衷，反而将身侧人儿的手握得更紧了。
　　“神无……你……你怎么不挣扎，难道你默认了么？你屈服了么？你同意让他碰你了？”凌旭不可思议地说道。
　　神无淡淡道，“我是他的妻子，凌旭。他是我唯一的王，而我，也是他的女人。”
　　凌旭倒退了几步，“但是……为什么……”
　　“凌旭，你还不明白么？”神无望着他，嫣然一笑，“我爱他。我爱白瞳。”
　　“这么说你以前对我……都是假的？”凌旭大声问道。
　　“不，不是假的。但是……我却发现那个时候的我们太幼稚。”神无摇了摇头，“我才发现，白瞳他，才是我的良人。真是可笑，当初嫁入东宫的时候，我还那么肯定，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他。
　　“他曾经是那样傲慢，将我的尊严践踏成碎片。但是那个雪夜之后，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他会谅解，会包容，登基之后才显得出他的君子风范。
　　“凌旭，如果你没有反叛。白瞳他，将会在大臣的辅佐下，成为一代明君。但是现在，你毁了他，毁了我，也毁了天下的百姓。
　　“你何苦？”
　　“够了！够了！”凌旭不愿再听神无的解释，他抢过将士手中的弓箭，“给我住嘴！住嘴！我才是王！我才是明君！”
　　他拉动了弓，一支箭迅速射了出去，居然直逼神无！
　　“呃……”箭进入了另一个人身体里，白瞳挡在了神无的面前，慢慢倒下。
　　“白瞳！白瞳！”神无扶着白瞳慢慢坐下，望着凌旭，神情惊讶万分，“凌旭，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神无，你该问问你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凌旭冷冷道，转过头去，“撤。”
　　大军撤离了皇宫，唯独留下了白瞳和神无二人。
　　“白瞳，你怎么那么傻，白瞳……”不知怎么的，神无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悲伤和焦急。
　　“为我担心么？神无……”白瞳的语气又变成了当太子时的轻松，“呃……我要死了……神无……”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但那样的笑容却多了几分纯澈。
　　“白瞳……你不会死的……白瞳……”忽然间，神无的眸中滴下了几颗清泪，落在白瞳的脸上。
　　感觉到了泪水，白瞳微微眯起了眼，“神无，你是为我哭么……”
　　恍惚间，白瞳似乎看到从空中突然落下了白雪，他慢慢伸出手去抓，拿住一片握在了手心里。
　　“神无……又下雪了呢……好温暖……可以抱紧我吗？神无……”白瞳低声喃喃道。
　　神无将他用力揽住，白瞳望着她，“神无……你是第一个，让我如此感兴趣的女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若我是一个明君，那么，你也该是我的贤内助吧？”
　　他突然笑道，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抚摸神无的眼睛：“神无，我看到了呢……我看到你的眼里是什么了……”
　　“那……是什么呢？”仿佛回到了那天的雪夜，神无似乎忘记了白瞳将要离开自己。
　　“是我啊……你的眼里，是我……”白瞳的声音低了下去，手也慢慢放下，“神无……真的……好温暖……”
　　他没了声音。
　　“白瞳？”神无问道。
　　“又睡了么？”神无的脸上出现了温暖的笑意，她抱紧了丈夫，周围熊熊的烈火将她重重包围。
　　“我的眼睛里，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