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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不再流放

也许有来生 2012-8-2 11:49 3900

    【一】
  
  一阵比一阵高昂的男女声混合呻吟,拉扯着韩一从混沌中来到清醒。
  
  韩一立刻判断出来了,这是隔壁邻居王义跟他老婆红红俩个正在爱着呢,用土话说,王义正在给红红上缴着公粮呢。
  
  与隔壁快节奏二重唱互为呼应的,是韩一老婆闵翠英在另一个房间独自哼唱的有来有回的慢板呼噜声,节奏均匀,音量细微,哼……扑……哼……扑……
  
  韩一这个家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十二年前,独生女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以后,韩一和闵翠英就彻底地不在一间屋里一张床上睡觉了,女儿卧室原样没动,韩一搬到书房睡觉,闵翠英仍然睡在自己婚床上。
  
  韩一歪头看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在心里说,乖乖,都十二点多了啊,这个王义,给他说过无数回子了,不要在夜半子时爱不要在夜半子时爱的,他老是当耳旁风,不行,天亮以后还得说,总有一天他会体会到自己一番苦心的。
  
  一个节奏比一个节奏畅快的男女声二重唱,把韩一身心的零部件一个一个的都给唤醒了,于是,韩一被条件反射折腾的,就再也把握不住自己了。
  
  恍惚之中,韩一想象着一个女人的音容笑貌,想象着那个女人去掉所有包装以后会是什么一副模样,想象着,想象着,慢慢的,自己就融入了那个女人,无缝衔接地做着跟王义和红红正在做着的一模一样的游戏……
  
  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意,迅速地把韩一身心享受推向极限,随后,这轮快意又迅速地滑落下来,迅速地趋于平缓。
  
  韩一从枕边纸盒里拽出来好几抽面巾纸,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擦拭着头上脸上脖子上的汗津津,接着又清洁着自己下面的这个那个,这才心情舒畅的重新躺下来,把身体放平,然后重重地出了一口长气,轻轻闭上眼帘,被疲惫裹挟着进入梦乡。
  
  韩一自己帮自己释放性的需求,已经十七年了!
  
  
  【二】
  
  闵翠英的生物钟是非常准确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几点几分起床几点几分睡觉,那都是连一分钟都不带差的,就连下半夜三点十五分左右必须起床尿尿也都是不超前不晚点的,在每个月的那几天特殊时间里,哪个地方难受,自己怎样解决,那个地方才会好受,都有自己一套非常成熟的经验。
  
  这天下半夜三点十五分,闵翠英又一次准时醒来,到卫生间尿尿以后,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那几天特殊日子又快来了,于是就任由思绪发散开来。
  
  每个月每到这几天,闵翠英只要一闲下来就被两段子画面缠绕着,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甜,给学生讲课也提不起来精神,满脑子都是那一些子不能说出来给二旁人听的羞丑画面。
  
  第一段画面是她六岁时候在夜色朦胧中的经历。
  
  那天夜里,正在熟睡中的闵翠英被一阵子床的晃动给惊醒了!于是,她一个骨碌爬起来坐着,一边揉着半睁的眼皮,一边扫描着床的另一头的画面。看着看着,她连喘气都不敢出声了,于是,就一个出溜,重新缩回到被窝里,用被子一角裹着头脸,迷迷糊糊地重新进入梦乡。
  
  一天晚黑,闵翠英做完作业,跟娘啦闲呱,啦着啦着就啦到了床的晃动,突不其然地问娘,“为啥爹压着你你不推他还叫他使劲呢?”
  
  娘猛的一个激灵,停住了织毛衣的活计,脸飞快的胀红了,眼珠子睁得跟夹子挤的样,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闵翠英脸没红,一色的纯净,回答,“怪好几天了。”
  
  娘说,“……那是……我跟你爹俩个做丑事的,你不要对旁人乱讲哦?”
  
  “为什么呢?”闵翠英一脸的懵懂不解。
  
  娘一把搂住闵翠英,一边晃动着,一边启蒙着,“男人跟女人长大成人了,就该成亲了,就得到政府去领证,领过证以后呢就是两口子了,是两口子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块子做丑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丑事呢?”
  
  “嗯……也不叫丑事,其实是美事,其实是很美很美的美事,但是这个美事不能说,只能做,说出来了就是丑事,不说出来呢就是美事。”娘幸福的说着,一脸的满足。
  
  闵翠英更加迷惑了,“那……其他小朋友的爹娘也做丑事吗?”
  
  “乖,憨孩子!不做丑事,哪来的孩子呢?”娘把闵翠英搂得更紧了。
  
  丑事,孩子,夜里,爹和娘,光着身子,床的晃动,这些概念、这些画面一个一个的闪过,忽然,闵翠英问,“娘,也不知道我长大以后会跟谁个做丑事!也不知道是跟一个男人还是跟很多男人……”
  
  “呸!”
  
  娘使大劲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一把把闵翠英正了过来,脸对着脸,一本正经的教导着,“不要再胡扯八道了!啊!再胡扯乱吣的我非把嘴给你打歪不可!”
  
  闵翠英被娘突然变坏的情绪给惊吓得脸都变白了,怯懦着瞟着娘,不敢正眼看她。
  
  娘慢慢地把闵翠英重新搂回怀里,说,“天老爷规定,一个女人只能跟一个男人做丑事,一个男人也只能跟一个女人做丑事,多了,就要遭天打雷劈!”
  
  过了老大一会子,娘才接着朝下说,“等你稍微长大一点就懂了,到了那个时候,娘再对你说。”
  
  闵翠英似懂非懂的使大劲点着头,再也不敢朝下问了。
  
  又一天夜里,床又晃动了,闵翠英弟弟闵捷呼噜一家伙爬出被窝,张嘴就骂,“妈逼谁晃床的?妈逼谁晃床的?昂?”
  
  床的晃动立马停止了。
  
  被窝的另一头,光着身子的爹,转过身来,伸出长胳膊,直奔闵捷头上就是一巴掌,打得闵捷满脸冒金星,哇啦一家伙就大声哭起来了!
  
  闵捷哭了一会子,就被困意拽的睡着了,睡着睡着,床的晃动又把他给晃醒了,于是又骂,于是又挨揍。
  
  吃过早饭,姐弟俩一路去上学,闵翠英对闵捷说,“哎,以后夜里床要是再晃动,你不要再骂了哦,再骂还要挨揍,就跟姐学,拱进被窝里,蒙着头睡觉,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闵捷一脸的朦胧,“好像是爹揍我的呢!”
  
  “嘿……其实俺早就知道了,俺不说就是喽,不说就不会挨揍。”闵翠英眼瞅着无知的弟弟,一脸的灿烂。
  
  闵捷问,“那……娘明明知道爹揍我,为什么不护着我呢?”
  
  “这个嘛,你去问娘吧。”
  
  闵翠英说完,就不再理睬闵捷了,到了幼儿园门口,目送着闵捷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小二班教室门,自己才转过脸去,朝对面的实验小学走去。
  
  第二段画面是闵翠英十九岁那年的亲身经历。
  
  那是闵翠英下放到本县大张公社骑路王大队第四生产队第二年夏天的事情。
  
  一天夜里,天气闷热,两间宽的知青屋里就闵翠英一个人住,同屋的徐州女知青回家有事去了。吃过晚黑饭没多大会子,闵翠英就觉着肚子疼,是那种一阵一阵跳动的疼,一开始,没当回事,想忍忍就算了,没想到越来越疼了,忍不下去了,就哎哟,哎哟哎哟着,就一声连一声,一声高一声了。
  
  民兵排长王向东带着两个民兵夜巡正好路过屋后面,听见了闵翠英的哎哟声,急忙顺着山墙边上的巷口子直冲过来,隔着门问,“闵知青吗?可是闵知青?”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乡村农家,都是非常尊重那些城里来的知青的,根本不像后来的电影电视小说杂志里描写的那样,到处都是流氓坏蛋,女知青只有被轮奸以后才能被招工招干上大学。
  
  疼痛中的闵翠英,没有听见门外急促的询问,只顾不住气的哎哟了。
  
  退伍军人出身的王向东迅速想出了办法,只见他把步枪上的刺刀给卸下来,用刀尖子一点一点拨动着门插子,拨着拨着,忽然停住了手,转脸对两个民兵说,“哎,证明一下哦?”
  
  夜色中,一高一矮两个民兵一齐按头点。
  
  门插子拨开以后,王向东没急着把门推开,还在一声连一声的问,“闵知青?你怎么了?”
  
  这时,闵翠英终于听见了人声,连忙使出所有力量,可着嗓门叫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王向东立刻冲了进去。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王向东看见了在床上翻滚着的闵翠英,满头满脸都是汗珠子和乱头发,嘴唇还正淌着血滴子。
  
  王向东一边用手电筒照着自己,让闵翠英辨认着自己,一边说,“闵知青?我是王向东,你可认出来吗?”
  
  闵翠英急忙点头。
  
  王向东对高个子民兵说,“赶紧,去叫赵先生。”
  
  那个时候,每个大队都有自己的赤脚医生,也都很受乡村人家尊重,一律尊称先生,不像现在,当面医师长大夫短的亲切巴结着,转脸就骂他白狼。
  
  二十分钟左右,干瘦矮小的赵先生来了,几个来回的问答,就眨巴着三角眼对王向东说,“赶紧,上公社!”
  
  闵翠英强忍疼痛,咧着嘴、咬着牙,一边吸溜着,一边断续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闺女啊,不碍事,啊,不碍事,兴许是受凉了,不碍事的,上公社打一针就好了,噢?”赵先生态度和蔼的进行着心理疏导,不像如今有的医护人员,不送红包就一个劲的吓唬你,没病能给吓出病来,小病能给吓成大病,大病能被吓成呜呼。
  
  王向东摁灭手电筒,对闵翠英说,“你赶紧的把大件衣裳穿上,上公社,要快!”
  
  大家一齐跟着王向东转脸。
  
  一番准备以后,王向东背起闵翠英就冲出了知青屋,赵先生紧跟着,直奔公社医院而去。
  
  骑路王大队离公社有将近十八里土石小路,王向东背了差不多有十五里路,其余的几里路都是赵先生背着的,到了公社医院门口,将近三十岁的王向东和将近六十岁的赵先生两个男人都是浑身的汗水。幸亏闵翠英人长得小巧玲珑,要不然,非得把赵先生给压憨累傻了不可。
  
  那个时候的医院,不兴动不动就输液吊水什么的,兴针灸,兴中草药,实在不行了才吃西药,才打针,不到万不得已时候是不把肚皮子划开不把脑瓜子给掀开的。
  
  几个来回的问答,几下子规范检查,两个医生就到门外面叽叽咕咕的商量去了,不大一会子,就给出了结论——急性阑尾炎。
  
  如今的医护人员,都把这些陈旧做法给改革了,讨论病情都当着病人面进行了,这个医生说是肺癌,那个医生说是食道癌,在旁边看热闹的护士则轻描淡写的来一句,八成是子宫癌晚期吧。
  
  诊疗方案是,先保守治疗,于是,先打一针止疼药,紧接着下针针灸。
  
  那个时候也不兴有假药的,所以疗效也好得很。
  
  十几分钟过后,闵翠英不哎哟了,音量降成哼哼了,再过一会子,连哼哼也没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闵翠英才顾得上羞丑,因为上身只穿一件名叫娃娃衫的圆领布衫,下身只穿一件裤头子,哦,如今不叫裤头子了,叫内裤、短裤、三角裤。那个时候,不是大城市女人,也不兴勒什么胸罩奶罩蕾丝的,圆领布衫包围着的东东一年四季都放着长假。闵翠英也是如此。
  
  闵翠英记得清亮的,王向东还提醒了几回子呢,把大件衣裳穿上或者带上的,这个时候左扒拉右扒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闵翠英满脸通溜溜红的对坐在对面病床的王向东说,“你睡一会吧,我好多了。”
  
  “乖,电灯真的比家里煤油灯亮堂多了哦。”
  
  王向东一会昂头看看电灯泡子,一会低头瞅瞅自己解放鞋鞋帮子,就是不敢正眼看着闵翠英。因为,睡在对面病床上的闵翠英,说话声音柔柔的,跟个猫声样,眼眶子里头水汪汪的,眼珠子就跟是玻璃做的样,闪闪发光,看着心里直发慌,浑身上下好比过电似的,麻麻的,酥酥的,比大热天里喝了井拔凉水还舒坦呢!
  
  闵翠英看着一脸憨厚的王向东,忽然咕咚一下子,心里边个开始狂跳起来,紧跟着,有关方面就有了反应,于是,脸更红了,赶紧的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了,一个劲的在心里数着蜷在对面病床上的赵先生的呼噜声,一下,两下,三下……
  
  天麻麻亮的时候,一个女护士来打针,完了以后,两个男医生一块子来检查,来捻拔那些针灸银针,对赵先生交待了一会子,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闵翠英,对王向东说,“可以回家了。”
  
  一夜没合眼的王向东,连一丝困意也没有,一直等到闵翠英一个激灵醒来时,才把医生指示传达给她。
  
  闵翠英羞涩的笑了,一脸的阳光明媚,飞快的看了一眼王向东,然后赶紧低下了头。
  
  第三天,闵翠英就正常出工了,跟众多大姐大嫂大婶大娘一块子锄玉米地里的杂草去了。
  
  第三十七天,是农历七月初七。
  
  这天晚黑是个月黑头,天地之间一团朦朦胧胧的黑。
  
  一大早,闵翠英趁旁人没注意,塞给王向东一张纸条子,叫他吃过晚黑饭以后到西南湖那片泡桐树林子对面的瓜棚边上等她,不见不散,风雨无阻。
  
  那个时候,庄户人家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要一定说有的话,那就是吃过晚黑饭以后,就到河里汪塘里去洗澡,接着,回家搬来自家做的绳编软床子和苇席子,就着凉爽的夜风,凑在一块子啦闲呱,要不了多大会子,一天的暑气就散去了,于是就回屋睡觉,一觉能睡到大天四亮的,因为有武装民兵彻夜巡逻,所以也不用担心小偷小摸的深夜造访。
  
  闵翠英吃完晚黑饭,刷好洗好,就把门一关,灯一吹,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干坐着熬时间了,一直熬到快八点半了,才盼到隔壁五保户李奶奶回屋睡觉。
  
  李奶奶养着一条大黄狗,一看闵翠英蹑手蹑脚的出门,也只是摇着尾巴跟她打下招呼,没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朝外走不搁屋里好生睡觉。
  
  看样子,王向东早就到达指定阵地了,隔老远,闵翠英就看见前面有个黑影子,黑影子附近有个亮点子,一灭一亮的,因为顺风,闻不见味道,但是凭感觉,她知道那是王向东在吸烟。
  
  夜色中,王向东赶紧熄灭烟头子,咧开嘴,露出白牙,小声地招呼着,“来啦,闵知青?”
  
  闵翠英没有回答,伸出手指头子按脸面头的白衬衣打了一下子,才说话,“哎,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翠英子,叫我翠英子的,又忘了?今后再叫我闵知青,我真的不理你了。”
  
  “嘿嘿嘿……今后不了。”
  
  “可吃吗?”
  
  “吃了。”
  
  “吃什么?”
  
  “红薯面稀饭,红薯面饼。”
  
  “喝几碗,吃几块?”
  
  “三碗,六块。”
  
  噗嗤一声,闵翠英笑了,然后说,“哎,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是弄什么的?”
  
  王向东摇头,一脸的实诚。
  
  远处,一阵蛙鸣传来,鼓呱,鼓呱,愈发显出夜色的静谧。
  
  “哎,你可知道今天是几?”
  
  王向东看看满天的黑,回答,“是七,对,今天是七。”
  
  “今天是谁会谁?”
  
  “牛郎会……织女。”
  
  “你不去会织女,你来这干什么呢?”
  
  “我……哦,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噗嗤一声,闵翠英又笑了,“哦,我叫你来你就真的来了?那你的织女不怨你吗?”
  
  “我……哪来的织女……”
  
  王向东的资讯,闵翠英都咨询过了,弟兄四个,他是老三,老大在部队是个干部,女人随了军,有一儿一女;老二在徐州煤矿,是正式工,早就成了家,四个孩子,全是带把的;老四正在当兵,据说已经当上副排长了,很快就能去掉副字;就他自己,非要退伍来家,也不愿意找女人成亲,不知为什么。
  
  于是,闵翠英就问,“哎,你怎么非得要来家,不搁部队朝军官上干的呢?”
  
  一提这个,王向东顿时没有了羞怯,干脆爽快地说,“我想上大学!”
  
  闵翠英一个激灵,“哦?部队不也是大学吗?”
  
  “那不一样。这个文化大革命不会老是这么闹下去的,总有一天,还是要凭真本事的,要不然,光靠着贴大字报开批判会的,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吗?”
  
  “可是……”闵翠英想说,上大学要凭推荐的,不是谁个成绩好想上就能上成的,再说,也得凭关系呢。
  
  王向东信心足足的说,“我知道你想说的啥。我就不信这个邪!总有一天,我会凭自个本事上上大学的!”
  
  这个时候,闵翠英心里一阵乱跳,感慨着,乖,是个有志气的男人!
  
  又是一阵沉默。
  
  闵翠英再一次打破沉默,说,“哎,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呢,是个副连长。”
  
  “噢?”王向东一脸的惊奇。
  
  闵翠英说,“我还没回话呢,想问问你。”
  
  “问我?”
  
  “嗯,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闵翠英说着,昂脸看着王向东,一脸的期待。
  
  王向东低头看着闵翠英,伸出一只脚,去扒拉一块石子子,扒拉过去又扒拉过来,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
  
  闵翠英一把抓住脸面头的白衬衣袖子,一边晃悠着,一边急切的问,“你说话啊,行还是不行啊?”
  
  过了一会子,王向东吐出一口长气,坚定地说出一个字,“行!”
  
  闵翠英一愣,心里一阵冰凉,一直凉到脚后跟子,从脚后跟子又凉到脚趾盖子!
  
  闵翠英气得一跺脚,一把甩掉手里攥湿的白衬衣袖子,转脸就走,走了几步,才回过脸来,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王向东一看闵翠英真的走了,就紧赶几步撵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头子,就势把她拉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闵翠英浑身上下哆嗦着,连一丝子劲也没有,就跟个在外面受委屈的孩子回家见到亲娘似的,一把抱住王向东,头拱着他的胸膛子,悠悠的哭了。
  
  闵翠英自顾自的哭了一会子,感觉心里边个好受多了,接着又提起将才那个话题,“哎,行还是不行?”
  
  “不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嗯……不知道……反正……俺舍不得……”
  
  “为什么?”
  
  “俺喜欢你……”
  
  “乖,憨孩子,俺也喜欢你!俺也喜欢你!”
  
  闵翠英一边跟个连珠炮似的表白着,一边使大劲的用自己的额头子欢欢的拱着王向东的胸膛子,然后,把自己紧紧贴在她喜欢的这个男人身上,比电焊条子焊过的还结实呢。
  
  又过了一小会子,闵翠英悠悠的呢喃着,“乖,你心跳得可真有劲!哎,我心里也乱跳着呢,不信你摸摸……”说着说着,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王向东的手指头子被闵翠英湿热的手心率领着,伸进了闵翠英怀里,摸到了一团火,紧跟着,又摸到了一团火。
  
  这个时候,从小到大经受过的男女感情方面的所有见闻所有教育统统都跑到云里雾里去了,只有期待,唯有渴求。
  
  王向东的手心和手指头子微丝有点凉,手劲很重地游走在闵翠英滚烫的躯体上,寻找着、理解着久盼的答案,体味着柔软,感受着温热。
  
  闵翠英呢,则使出浑身的劲头,咬住自己的嘴唇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同步触摸着男人的坚韧,感受着坚韧的力量!
  
  第一回子,王向东跟闵翠英俩个,都有点慌手慌脚,都有点笨手笨脚的,不知道程序,不知道步骤,甚至连最基本的方法也没有掌握,忙忙碌碌好大一会子,也没找到门道,不敢动,不敢加大力度,后来,就顾不上羞丑了,就一点一点的尝试,一步一步的摸索了,还没将将找到感觉呢,王向东的力气就供不上了。于是,就一边休息,一边总结战斗经验。从第二回子开始,闵翠英就顾不上疼痛了,也不再害怕有人听见自己喊叫了,一个劲迎合着王向东的冲撞,全身心张扬着自己的感受。王向东呢,一开始,光顾着担心闵翠英疼痛了,后来在闵翠英的一再鼓励下,也放野了自个,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了……
  
  冥冥太空中的上弦月,无意中见证了这段画面,赶紧扯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羞红的脸庞。
  
  从第二回子起,每一回子跟下一回子的休息间隔,闵翠英都跟王向东俩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倾诉着心声和誓言。
  
  “就这样,永恒了,多好啊!”
  
  这句话,头一开始,是王向东说的,接下来,闵翠英也说了,再后来,王向东和闵翠英都说了,说着说着,就恢复了精力和体力。
  
  有时候,闵翠英还说这话呢,“要是能这样死在你怀里,托生成牛马驴骡都愿意!”
  
  每当闵翠英这样说时,王向东就会亲着闵翠英的耳尖子,心疼地说,“憨孩子,无论你托生成什么,都得给我当老婆才管呢。哪怕你托生成一条鱼一条虾,那我肯定也会托生成另外一条鱼另外一条虾的。因为,我们会有几个轮回的姻缘。”
  
  一听这话,闵翠英就昂头问,“谁算的?”
  
  “远在天边……”
  
  还没等王向东把话说完呢,闵翠英就抢过话茬子,柔柔的说,“——近在眼前。”
  
  接下来,又是一轮缠绵。
  
  那一夜,到底有过多少回子,闵翠英后来连一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就是把自己的头砍了手剁了脚截了也都顾不上害怕,一门心思的就想叫王向东跟自己俩个严丝合缝的焊接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这一年八月十五前边个,身为县文教局局长的闵翠英父亲知道了她与王向东的恋情,突不其然的连夜把她带走了,使她连个招呼也没顾得上给王向东打。回到家里,无论闵翠英绝食绝水的怎么闹腾,父亲也不理会她。一个月以后,在父亲的运作下,闵翠英和他姨哥一块子被推荐到了地区师范上了中专,成了中国现代史上最后一届不需考试就能上大专院校的在校生。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姨哥都看着她,即使上厕所,姨哥也在厕所外头等着她,直至到了睡觉时间,才把监护权移交给闵翠英同寝室的室长。闵局长对室长和闵翠英姨哥下达了死命令,只要闵翠英脱离监护视线,去找了王向东,就立即取消室长和她姨哥的学籍。
  
  就这样,闵翠英跟王向东断了来往。
  
  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王向东考取了省立大学政教系,毕业以后去了浙江省,再往后,就什么资讯都断了渠道和来路。
  
  后来,在闵局长的安排下,闵翠英和韩一见了面,时间不长,在她没到场的情况下,韩一手里就有了一张印着毛主席“要团结不要分裂”语录的结婚证,紧跟着,她也在家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结婚证,再后来,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被通知去县文教局大会议室参加文教系统革命青年集体婚礼。当天晚黑,韩一就睡在了她的单人床上。
  
  韩一动作生硬的搂抱着闵翠英。闵翠英就浑身僵硬地任由韩一的搂抱。韩一要亲闵翠英嘴,闵翠英就两眼闭合,双唇紧抿,牙关紧咬。韩一去摸闵翠英的胸,犹如攥着两个大铅球,没有一星一点的柔软和温热。韩一张牙舞爪的要硬性进入,闵翠英就两腿直伸、双脚并拢、闭关锁国,不向侵略者开放一点点空隙。
  
  三天以后,韩一所在的县一中工会出面,办了五六桌酒席,给韩一举办了传统婚礼。这天晚黑,闵翠英躺在了韩一寝室的婚床上,终于抵挡不住韩一的莽撞和粗野,失去了自己为王向东恪守的贞洁和贞节。
  
  那一夜,闵翠英几乎一直哭到天亮,起初,是有泪无声的泣,继而是有泪有声的哭,再接着是有声无泪的号,弄得韩一莫名又其妙,也殃及前后左右邻居在云里雾里缭绕着糊涂着纠结着郁闷着。
  
  无论是泣是哭还是号,闵翠英都一直在心灵深处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王向东啊我的心我的男人我的亲人我的命,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啊?你裤裆里的玩意儿真是白长了啊,你还算什么男人啊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啊!你只图自己落个眼不见为净了,你可知道你的女人已经挨人糟蹋了啊!啊——啊——啊——我的命真苦哇——
  
  从此以后,平日里还算比较活泼的闵翠英,一夜之间,变得孤傲了,孤僻了,无论见谁个,都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见面说您好,分手说再见,在课堂上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离开课堂连一个字都懒得说,无论见谁,都是嫣然一笑;到了家,放下拎包立马换衣裳,紧接着,不是洗衣做饭,就是这里擦擦,那里抹抹,把家里弄得跟个五星级酒店似的一尘不染;到了夜里,只要韩一稍有示意,就以最快的速度脱去身上的所有衣裳,把自己摆成大字型,交给韩一折腾,熬到他折腾够了,就侧身睡去,悠悠的哭,揪心揪肺的思念着王向东的音容笑貌,回放着那个七月七夜晚和后来的几个夜晚的美事开心事幸福事的前前后后和每一个枝末细节,想着想着就甜蜜的笑了,想着想着就有了反应,有关方面有关部位对王向东的渴求对王向东的期待和期盼就渐渐明显渐渐强烈了,于是,渴求不到了期待不来了期盼失望了,就自己代替王向东解决,把自己的手当成王向东的手,什么部位渴求,自己手就到了什么部位,哪些方面期待,自己手就援助到哪个方面,几乎天天如此,几乎月月如此,几乎年年如此。
  
  女儿考上大学以后,最兴奋的不是她,而是闵翠英。因为,闵翠英模模糊糊预感到,女儿离家以后,韩一会主动到女儿那屋去睡或是干脆新买一张床睡到书房去。后来,果然不出所料。韩一搬到书房去睡的头一天夜里,闵翠英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但是她压抑着没让真实情感流露出来,依旧嫣然一笑,对韩一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三】
  
  韩一每天都晨炼,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自从搬出老城区,跟王义成了隔墙邻居以后,每天早晨出门,韩一都要习惯地朝隔壁单元楼道口扫一眼,有时候能扫到王义,有时候扫不到,就自己先出小区,到了半路一般都能遇到或是被他追到。然后,俩人一边快步行走,一边说着男人关切的话题。
  
  这天早晨,韩一没有扫到王义,一路上既没遇到他,回头看了好几回也没看见有他,心里就纳闷了,乖,这家伙八成夜里缴公粮累很了睡懒觉了吧,要不怎么碰不到面呢,这都几点了啊?
  
  晨练回来,洗完淋浴,韩一正在阳台上浇花草,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55周岁生日,不由兴奋起来!哈哈,我老韩今天过寿啊!于是,就扔下水管子,心情激动地胡乱走着,走着走着就感觉家里有一些异样,赶紧停下脚步,观察着,扫描着,这样就看到了自己书桌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一张白纸躺着,连忙加快脚步,伸头一看,是闵翠英留的纸条,说今天去省城,陪闵捷的儿子检查鼻腔,在县医院检查说是长了鼻息肉,必须手术,今天去省城医院复查,如果确诊则就地手术,已经找了熟人同去,大约两天回来,饭菜你就自己解决吧,云云。
  
  韩一在心里嘀咕着,乖,还小学语文老师呢,说话真啰嗦,一个事情说了这么多的其然所以然,按他逻辑,就一句话,今天去省城,两天左右回来,不就完事了吗?女人,这就是女人。
  
  接下来,韩一心情更加兴奋!
  
  平时,韩一就喜欢在家独处,听听CD,看看书,上上网,悠哉游哉,优哉悠哉,这天恰逢闵翠英出门了,心情就更加开朗,更加舒畅,更加充实了。
  
  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55周岁了嘛!无论是国家生日,还是个人生日,也都算是一个小庆啊!
  
  “哎,韩一啊,翠英,家里有人吗?”声音貌似红红。
  
  韩一连忙迎着声音跑到阳台口,歪头向左一看,果然是,赶紧应了一声。
  
  红红使劲用手指头子指着韩一,大喊百叫着,“水龙头关上,不浪费水吗?哎,这么大声没听见啊,耳朵都塞驴毛了吗?嗯?”
  
  真的啊!水还在直脖淌着呢!
  
  韩一关上水龙头后,又转过脸问,“哎,王义呢,还在睡啊?都几点了?哎我说嫂子呃,虽说你比王义小了八九岁,可王义不小了啊,你就细水长流吧哦,不要一次爱个够,不要一顿撑伤了今后断顿啊!”
  
  正在晾衣裳的红红,看来没有听懂韩一说的骚话,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老家伙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上徐州有事去了,得要吃过晚黑饭才能回来呢。哎,翠英呢?买菜去了?”
  
  韩一拿着拖把,一边沾着花草盆里溢出的水,一边传达着闵翠英纸条内容,然后跟红红招呼一声,就各忙各的去了。
  
  这天整整一个上午,韩一就忙着一顿晌午饭了,买菜,洗菜,炒菜,一口气连炒带烧弄了八个菜,然后,看看还不到十二点,就换了一张CD,几秒钟不到,徐小凤那首著名独唱《答案》就在家里回荡了。
  
  “天上的星星,为何像人群一般的拥挤,地上的人们,为何又像星星一样疏远——”
  
  韩一喜欢徐小凤的演唱风格,低沉,磁性,朴实,不矫揉造作。
  
  这时,韩一眯着眼皮,两腿翘在沙发扶手上,头靠在另一头扶手上,悠闲的吸着烟,深情的跟着徐小凤哼唱着,渐渐的,身心融入这首旋律营造的意境。
  
  韩一心里感慨着,乖,什么叫艺术魅力,这就叫艺术魅力,什么叫艺术享受,这就叫艺术享受!一首歌曲,就两句歌词,多个字就成了狗尾续貂,少个字就是断尾巴狼!
  
  忽然,电话响了,等到铃声响了五下,韩一才非常不情愿的收回腿,把它们放回地上,去看茶几上电话的号码,谁知道,还没等到他走到跟前呢,电话就一个生气,不再响了。
  
  不响就算!老子还不高兴听呢!
  
  韩一懒得去看号码了,一边嘀咕着,一边重新回到将才姿势上,继续跟徐小凤一块子哼唱着天上的星星,咏叹着地上的人们。
  
  还没等到找到将才那种感觉呢,咣咣咣,有人砸门。
  
  韩一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收回姿势,去开门。
  
  “我的个小乖乖唻——你还怪知道享福唻——”
  
  红红人将进屋,就大嗓百叫感慨起来。
  
  韩一连忙拧低了音响音量,说,“对不起啊,声音开大了!”
  
  “不碍事,不碍事。”
  
  红红摆着手,脖子下面的物件也跟着跳跃,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神色异常地问,“我的个小乖乖唻,没来人啊,乖,没来人你自己一个人弄这么多菜干熊啊?啊?”
  
  红红一边说着,一边指点着饭桌上的盆盆罐罐。
  
  “哦,嫂子,今天我生日。”
  
  韩一神色庄重的回答。
  
  红红的表情也跟着庄重起来,信口就问,“那,翠英怎么还出门呢?嗯?”
  
  “嗨!”韩一忽然苦笑了,接着说,“我们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几十年了,我没给她过过生日,她也没给我过过生日,我们俩啊,都他娘的没有生日!”
  
  这个时候,手机在震动,韩一连忙打开,一看,是女儿短信——“祝老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仅此而已。”韩一眼睛湿润着,晃动着手机,看着红红,感慨着。
  
  红红看了看韩一,什么话也没说,转脸就走,直到拉开客厅门才说话,“我一会就来。”
  
  几分钟以后,红红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子进来了,一边朝外拿着东西,一边说,“这还是老家伙退槽之前人家送的呢,正宗茅台,十五年的。”
  
  韩一目瞪口呆地看着红红。
  
  “这个生日,嫂子陪你过。”红红一边拆着酒瓶包装,一边喉咙哽咽着说。
  
  韩一伸手阻挡着,声音竟然吞吞吐吐了,“嫂子,这……”
  
  “你还愣着干熊啊?去拿酒杯啊?”
  
  韩一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厨房拿酒杯。
  
  红红端着满杯的酒,跟韩一酒杯碰了一下,神色严肃的说,“来,祝你生日快乐!”话将说完,自己就把杯中酒一口吞了下去,紧跟着,自己噗嗤一声笑了,看着傻愣着的韩一,继续说,“乖,你还愣着看熊啊!喝酒啊!”
  
  红红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韩一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呼啦一家伙,脸红了,原来自己红色对襟休闲服领口下面的两个扣子都没扣上,也没套个胸罩,把两个大白兔露出来大半截子。
  
  “乖,忘了。”
  
  红红一边扣扣子,一边红着脸对韩一说,“乖,算你过了一回眼瘾,不许胡思乱想哦你?这是你哥的专用品,你的被闵翠英带走了。”
  
  韩一眼神慌乱着,不再继续看了,转移了视线,随即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红红抬眼看着韩一,先给他倒酒,然后给自己杯子也倒满,问,“怪好一段时间没弄过女人了吧?”
  
  “嗯。”韩一老实的回答。
  
  对于韩一跟闵翠英的家事,除了闵翠英也是自己释放性需求这个细节不知道以外,其它的都一清二楚。
  
  “唉!”红红长叹一声,对韩一说,“吃菜啊?愣着干嘛?乖,你还别说,男人做的菜就是跟女人做的不一样,不光好吃,还耐品,味道长久。”
  
  韩一一连叨了好几下子那盘清炒土豆丝,然后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不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韩一给红红倒酒,恭恭敬敬的端给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嫂子!”
  
  红红接过酒杯,噗嗤笑了,说,“乖,你还怪懂事唻!不离嫂子不说话了今天!你别忘了哦,你九岁时,我才一岁呢。”红红说完,飞快地瞟了韩一一眼。
  
  “哈,嫂子是哥挣的啊!”韩一也瞟了红红一眼,笑着说。
  
  韩一比王义小一岁,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邻近毕业时,一起去河南洛阳当兵,四年后一起退伍分配到教育系统,王义到职高开车,韩一到县一中刻蜡纸印讲义。后来,王义靠着大伯是县人事局长的关系,不仅顺利招干,还调到了宣传部,后来当了科长,后来当了广播局长,再后来从文化局长位子上退了二线。韩一在王义招干考试中帮了大忙,提前一天多把卷子多印了一套,接着把自己不会做的题目找人给做好,其间,还故意做错几道题,然后交给王义抄好带进了考场,结果王义以名列第三的成绩顺利入围。后来,韩一沾了王义光转了干,又沾了岳父光进了教育局教研室,时间不长调到县委组织部干审室,接着下乡当了副书记、乡长、书记,再接着回城任交通局长,最后在统计局长位置上退居二线,退居二线之前,跟王义一起,在城外买了商品房。
  
  红红用筷子敲了一下菜盘子,提醒着,“哎,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我这55年走过的路呢!其实,我真该知足了。在这个县里,一百多万人口,能当上局长的不到万分之一啊!”
  
  红红咀嚼着鳝鱼丝,点点头。
  
  你来我往的,韩一跟红红一会子工夫,就把一瓶酒喝掉一多半了,红红酒量不如韩一大,不仅脸红脖子粗的,就连胳膊腿什么的也都跟着变色了。
  
  不过,红红酒意还没完全发作,红着眼珠子直直的看了韩一好大一会子,才说话,“哎,翠英这家伙也许挨哪个男人伤过心了。”
  
  韩一看看红红,摇摇头。
  
  “她不是大闺女身,你不问,她也一直没个说法吗?都她娘的几十年了?”
  
  韩一看看红红,说,“你不是怪能的吗?打一百个包票说一定能审个子丑寅卯出来,哎,你这几十年都审出什么来了呢?嗯?”
  
  红红咂了几下嘴,感慨着,“乖,光她娘的嘴紧,那个玩意松,算什么熊好女人?哎,你别看她人长得还行,不笑不说话的,其实,内心里比谁个都诡诈,把真实自己隐藏得太深了!”
  
  “唉,随她去吧,我要不是为了自己升官进步想爬得更高一些个,她娘的我早就一脚把她给踹了!”韩一感觉酒意只顾朝脑门子蹿了,说话也自感无所顾忌了。
  
  “我总是觉着,她闵翠英心里有个人,而且这个人对她非常非常重要!按讲说,我是绝对对得起她了,这你是知道的。我,童男子,孬好也混到了局长,在省里就是厅长,在北京就是个部长,她一个小学教师啊,没有委屈她吧?要说她生理有缺陷,也不是。嫂子,我借酒遮脸了哦,说点丑话。有回子我跟她做那个事,做着做着她竟然动情了,紧紧的搂着我,还说什么,就这样,永恒了,多好啊!还说了很多动人的话!后来结束了,她竟然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差不多有大半夜啊,对着镜子打自己脸,骂自己是畜生不如,不要脸,一个劲的对着镜子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也不知道是跟谁个说对不起的!从那以后我就更加纳闷了!这个熊女人身上肯定有故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故事!打那以后,她就不叫我沾身了!打那以后,她就鼓励我自己解决了,还说,还说,她自己体会,还是自己解决舒服!嫂子你说,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这?嗯?这还是他娘的两口子吗?可是,就这,我也没有在外面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总觉得,跟对不起她似的。如今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官,有几个清教徒啊?就怕只有韩一没有二旁人了吧?唉!其实,是他娘的她对不起我啊!”
  
  韩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子话,然后,自顾自的倒了满满一杯酒,咕咚一家伙,灌进了嘴里!
  
  “呸!呸!”
  
  红红一连朝地上啐了两口,接着说,“她有体会?她自己解决舒服?那她还找男人干熊?干脆,孩子也自己怀就是喽!唉,有病,这个熊女人八成有病!”
  
  红红对韩一倒出来的苦水,很是唏嘘,一个劲的劝他吃菜,然后就跟他一连碰了三个满杯。
  
  倒出苦水以后的韩一,心情反倒平静许多了,苦笑着,说,“对不起啊嫂子,我酒后吐真言了!不好意思,净是丑话。不过呢,说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红红迷离着眼神,看着韩一,说,“哎,我真的很同情你!我今天在这里也借酒遮脸喘句丑话,要是老家伙微丝有一点点点对我不好,我早就投怀送抱,给你使唤个回把回的了,早早晚晚的也能帮你过过女人瘾!可是,他娘的老家伙对我简直个的太好了,太忠诚了!公粮一点点也不外调,全给我——缴来了!我要是再想着帮你,给你使唤,我他娘的就不是个好女人了我!”
  
  红红一边说着,一边脖颈子一直一直地打起了酒嗝。
  
  韩一在心里说,乖,你个熊憨女人!真好哄啊!王义在外面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吗?没有一个排,也足足有过两个班的女人啊!
  
  红红继续说着酒话,“哎,这么多年过来了,你真的就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思?就没有一个女人为了享受你官位的好处,朝你怀里拱过你就真的也没有动过心?就没有一个大闺女暗示你或者明着对你开放过?哎,你今天必须得对你姐我说实话,不说实话,我就不对你好了你看我说话可算话今后!”
  
  这时,韩一想起来一个著名电影演员说过的一句话,做爱,男人还有个能不能的问题,女人则随时随地都可以。
  
  韩一张了好几回嘴,但到最后还是把它给咽了回去。
  
  “有过,但是我没愿意。也许我过于迂腐,过于书生气吧。我一直认为,这个事情,得要先有感情垫底才行,应该由情到性,水到渠成。再说了,这个事情,男人不愿意做,女人是绝对没有办法的。你是女人,你知道。”
  
  红红摇摇头,装憨做傻地说,“我想请教请教。”
  
  “唉,我是不行了,老了,再说,我是老家伙的专用品,也不能破坏他的专用权。赶明,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我最满意的女人,介绍给你,留你早晚过过瘾!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好使!你个小东西,你成天子摆弄自己那个玩意过干瘾,也能快活,但是伤身体啊……”
  
  红红说着说着,就用大汤勺舀着番茄鸡蛋汤,连碗也不用了,直接灌到嘴里,一连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红红站起身来,把两只手一齐伸出来,啪啪地拍着韩一的肩膀头子,说,“哎,我得回家了,我酒劲上来了!我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回家的话,我就彻底地管不住自个了,我真得叫你来使大劲的使唤我了!我他娘的浑身任哪都痒痒,我得打电话叫老家伙赶紧来家,赶紧来家给我煞痒!哎,将才你怎么不接我电话的?嗯?呃——”
  
  韩一看着红红的酒态,一个劲的笑着,由着她拍着自己。
  
  “你笑个熊笑!你不就想看看吗?来,给你看,给你看,看行,但是不许你摸不许你招撩一下子的我对你说!”
  
  红红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的休闲服猛地掀起来,蹦出来两只大白兔,蹦了一下,又蹦了一下,然后就不再蹦了,挨重新关进去了。
  
  红红趁着韩一没在意,快速伸出手去,朝他下身抚摸了一下子,然后喜笑颜开的说,“我的乖,反应还不小呢!”
  
  韩一挨红红招撩的,立马就想剥去红红的包装,然后一泄为快!
  
  但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韩一脑瓜子里头却迅速闪过几回王义的笑脸!
  
  韩一神智顿时清醒了。他知道,这是另外一个自己在潜意识里提醒着他,不要胡来,红红是王义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长嫂若母!
  
  于是,韩一一边躬着腰,一边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烟,自顾自的点着猛吸了一大口,接着又猛吸了一大口,然后才说话,“嫂子,要不你就在这里躺一会吧,我看你真的喝多了。”
  
  红红收回两只手,按自己脸脖子胡噜几个来回,说,“你说我能搁你这睡吗?搁你这睡,就怕我俩谁也管不住自个了!我得回家!你送我到家门口你就回家,不能进门,进门了,我们俩恐怕随谁个也都管不住自个了!走!开路一马丝!”
  
  红红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韩一朝门外走去,下了楼,出了楼道口,向左拐,上楼,到了504室门口,韩一停住了脚步,眼珠子不转圈的看着红红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手指头子哆哆嗦嗦的打开门锁,然后,眼神水汪汪的看着自己,悠悠的说,“进来吧……我想吃你……这回……我说的……是……实话,来,赶紧的……”
  
  王义写的对联正在门上迎着自己笑呢!
  
  韩一努力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看了看红红眼珠子里头的真情期待,猛地一个转身,快速跑下楼,快速跑进家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快走几步,一个前扑,趴倒在自己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四】
  
  韩一生日过后第十九天的晚黑十点多钟,床头柜上的白色电话机子突不其然的响了起来!
  
  要是摊往天这个时候,韩一早已就把电话线子给拔掉了,省的经受那些卖书的办班的做广告的生意人骚扰。
  
  铃声执拗的响着,大有不摘机不罢休的气概!
  
  于是,接听。
  
  “喂?您好!对不起打扰您了!您是韩局长吗?”一声浙江口音普通话传进了耳膜,女的。
  
  要是男音,韩一就烦了,对于女音,还能忍受一会。
  
  “是。”
  
  “对不起打扰您了。请问,闵翠英老师在吗?”
  
  “在。稍等。”韩一又一次体会到了失落。
  
  韩一放下听筒,拉开房门,去敲对面门,“哎,找你的。”
  
  这个时候,闵翠英正斜靠在床头上看电视,听到提示,连忙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调为静音,然后才拿起床头柜上的象牙色电话听筒,“喂?哪位?”
  
  浙江口音继续询问,“您好?请问您是闵翠英老师吗?”
  
  “是。您哪位?”
  
  “哦,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您。请问说话方便吗?”
  
  这个时候,闵翠英听到听筒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是韩一把他的听筒恢复了原位。
  
  “方便。请讲。”
  
  “哦,阿姨您好!我姓王,三横一竖王,请问,有个名叫王、向、东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闵翠英脑海里猛然一愣,紧接着,浑身开始颤抖,差一点个就攥不住手里的听筒了!
  
  过了好几秒钟,闵翠英才把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电话那头的女声,也一直在耐心等待着。
  
  整个世界顿时陷入极度寂静之中!
  
  “哦,有印象!有印象!”尽管闵翠英极力压抑着,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电话那头的女声也很兴奋,“好!真好!闵阿姨您好!我叫王静,是王向东女儿!”
  
  “啊?您好您好!”闵翠英接着兴奋。
  
  王静好像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一小会才说话,“闵阿姨,是这样的,我爸今天下午突然提出来想见您!我们现在在老家,就是您曾经下放的那个村庄。哎,闵阿姨,您身体还好吧?”
  
  “我啊?身体还行,没什么问题。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没事的。”闵翠英继续兴奋。
  
  王静叹了一口气,说,“那好,我就直说了吧。闵阿姨,我爸半年前突然发病,经几个医院确诊是肺部恶性肿瘤,最近,已经扩散……他……不愿意继续治疗了……老是不配合……老是闹着要回老家,这样,我们就到了这里,这几天,他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昏迷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间越来越短,闵阿姨,您……别哭……好吗?您听话好吗?”
  
  “嗯……”已经泣不成声的闵翠英,听话的点着头。
  
  “今天晚饭以后,他突然醒过来,他说他想您,一会喊您名字,一会喊您闵知青,说您在日记里,日记在保险柜里,他说他非常想非常想见见您。他说了好一会我们也都没有听清楚,因为他口齿已经很不清晰了。后来,还是他的一个副总听懂了,于是,就打电话给公司,叫办公室主任找到开锁公司撬开他办公室的那个大保险柜,从保险柜里找到一个小纸箱,打开纸箱以后看到很多日记本,这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您。后来,他们又从日记里找到了您爱人的姓名和单位,一直到刚才,我们才找到您家的电话号码。所以……”王静再也坚持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闵翠英的感觉犹如五雷轰顶!
  
  过了好大一会,王静才说话,“闵阿姨,我是医生我知道,病人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有期待,就会有动力,也就是说,身体机能会得到最高程度的推动,估计他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我们对能不能联系到您,您能不能接我们电话,心里一点底、一点信心都没有,毕竟隔着几十年的时间啊!闵阿姨,您在听吗?”
  
  “嗯……”
  
  “……闵阿姨,看来我爸和您,真的……”王静又一次说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王静哽咽着说,“……闵阿姨……您能……来吗?”
  
  闵翠英连一秒钟也没停顿,立刻回答,“能,能,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请您快点告诉他,我马上就到!我求求您!啊?”
  
  “嗯!嗯!哎闵阿姨,您家住哪里,什么位置,我们去接您,位置越详细越好,我们车的GPS资料都是最新的。”王静这时显得很兴奋!
  
  闵翠英犹豫了片刻,然后才说,“我等会再给您打过去吧。您先告诉他,我会以最快速度赶过去!啊?”
  
  “那好!随时联系!”电话那头,传了几声乱纷纷,然后就收了线。
  
  这个时候,闵翠英满脑子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尽快见到王向东是最最重要的,其它都是次要的!
  
  理清思路以后,闵翠英拉开房门,去敲韩一的门。
  
  韩一正在看书,闵翠英的哭声,他也听到了,感觉很纳闷,正准备等会去问问她呢。因为,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进来。”韩一对门外的闵翠英说。
  
  韩一面前的闵翠英,情绪正处在极度悲伤状态,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表情呆滞,嘴唇一直在胡乱哆嗦着。
  
  这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于是,韩一急忙跳下床,伸过手去,扶住了有点摇晃的闵翠英。
  
  闵翠英脆弱的靠在韩一肩头,浑身上下胡乱哆嗦着,就好像正在经受天大折磨似的。这又是闵翠英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态!
  
  韩一搂抱着闵翠英的肩膀,拍了拍,感觉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安慰她,毕竟夫妻一场,毕竟她是孩子的母亲,毕竟自己是个男人。
  
  “遇到难事了吗?”韩一柔声的问,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闵翠英一直哆嗦的嘴唇。
  
  闵翠英猛地离开韩一怀抱,动作飞快的朝上胡噜一下自己脸上的乱发,叹了一口气,态度非常坚定地说,“是的,我的一个同学肺癌到了晚期,突然提出来要见我一面,我答应他女儿了,我一定会去!我马上就走!在乡下!就这样!”
  
  “噢……那你,怎么去呢?”
  
  “他们来车接我。”闵翠英态度依然如前,目光紧盯着韩一的脸。
  
  “你去吧。”韩一说着,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脸来,“可是,这样耽误时间啊!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
  
  韩一嘴里说着话,手脚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边拉开床头柜抽屉找电话号码,一边歪着头对闵翠英说,“你去准备准备吧,洗洗脸,换换衣裳,哎,你要以最好的容貌和仪表去见人,明白吗?”
  
  立刻,闵翠英心里涌现了久违的感动!紧跟着就吐出了真实心声,“嗯,谢谢!”
  
  韩一连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伸头看看闹钟,已是深夜十一点七分了。
  
  这个时候,找谁呢?于是,韩一只有打自己继位局长陈新的电话了,没想到,电话还占着线。
  
  自从退居二线以后,韩一不到万不得已时候,是不主动联系陈新的,尽管陈新是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但是,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自己没有奶水以后,就应该知趣、尽快适应喊你娘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没有的处境。
  
  五分钟以后,韩一按了一次重播键,没想到,还是占线。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这一手还是自己教给陈新的,不想接电话的时候,就把电话线两根线头缠在一起,这样对方根本就打不通电话,自己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是线路故障,责任不在自己。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
  
  情急之下,韩一想起来另外一条渠道,那就是陈新老婆小魏的手机号码。她的手机是从来不关机的,因为,她父母不愿住县城,一直恋着乡下老宅子,都是八十岁以上的人了,随时随地都会有事,并且那个号码没有几个人知道。
  
  果然,手机通了,但是没人说话,只有呼呼的喘气声,而且很有节奏。
  
  哦……韩一懂了,就在他即将挂断电话的时候,有人说话了,“喂?韩局?有事吗?”
  
  是陈新声音,还在呼呼的喘着粗气呢!
  
  “哎,陈新啊,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
  
  “嗨!十天半月的缴一回公粮,还被你给发现了。说,什么事?”
  
  “嘿嘿,是这样的……”说实话,韩一真的感觉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好一会子,才把内容说清。
  
  十分钟以后,陈新回话,“最多二十分钟,小马把车子开到你家小区门口,你到门口,先把小马送回家,然后,车子就是你的了,你随便用到什么时候都行。”
  
  “那你明天上班,怎么接你呢?”韩一考虑得很细很周全。
  
  陈新说,“不就几分钟的路吗?哎,你没喝酒吧今晚?”
  
  “没有没有。那我挂了啊,谢谢!”
  
  陈新立马说,“韩局,你骂我。”
  
  “好,不说了,你继续吧。”
  
  韩一放下电话才发现,闵翠英拎着一个包,依靠在门框上,正在看着他,那个眼神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两个字,温柔。
  
  这才像个女人。韩一在心里说。
  
  不到四十公里的车程,韩一用了将近两个钟头,原因很简单,天黑,路况不好,路线不熟,车子底盘低,车技不熟练,精力不集中。
  
  轿车出了小区门口,韩一对着后视镜里的闵翠英眼珠子问,“具体什么地方?”
  
  知道目的地以后,韩一就在心里犯嘀咕了,但是,一直没问,因为小马在场。
  
  小马下车以后,韩一马上就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骑路王村是你曾经下放的地方,那个地方怎么会有你的同学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就是,怎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过呢?
  
  “唉,以后有机会再对你说吧。”闵翠英从一上车,就泪流不止,不断拉扯着车里的面巾纸,一会工夫,手里就攥着好几个纸团子了。
  
  韩一知道,女人心理状态男人是永远琢磨不透的,所以也懒得去白耗精力。她想让你知道的,你早晚会知道,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她会一直带到坟墓里去。所以,每当他路过一片公墓或是一座坟茔时,都会生发这样的感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恩怨最终都将石沉大海或是被人们带到九泉之下成为永久的不解之谜了啊!
  
  车子快到村口时,好像是一辆越野车,车灯在一灭一亮的示意着,他们正在那里等候。
  
  这个时候,闵翠英说话了,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语气平和,情绪稳定,“韩一,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见的这个人,是个男人,叫王向东,其实他不是我的同学,而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听到这话,韩一本能的就踩了刹车,所有的精气神都短路了,都被死死的截断在车下的路面上去了!
  
  闵翠英仍在继续说着,“我跟你结婚以后,很多事情都与这个男人有关,我的心一直在这个男人那里,感情这个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如今,我只能这样对你说,今生今世,我闵翠英对不起你,等来世,我会变猫变狗伺候你,偿还我欠你的所有!还有,从今往后,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你就是一刀把我头给剁了,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皮的!因为,对你,我是亏欠的!而你,是无辜的!”
  
  看见这辆车忽然停了,对方不知怎么回事,闪亮了几下远光以后,径直开了过来。
  
  这时的韩一,脑袋瓜子里头被很多团乱麻缠绕着,已经完全不能适应驾驶人要求了。
  
  
  
  【五】
  
  越野车缓缓停在十米远的地方,从驾驶员位置跳下来一个小个女人,步履矫健地走来。
  
  闵翠英和小个女人相遇。
  
  小个女人伸出右手,握住闵翠英右手,说,“您好闵阿姨,我是王静。”
  
  看见王静,闵翠英就像见到了王向东,就像见到了久盼的亲人,鼻子一酸,紧跟着眼泪就不断线了,一把把王静搂在怀里,呜呜的哭着。
  
  王静和韩一相遇,昂着脸说,“叔叔好!”
  
  “您好!”韩一刚触到王静手指的冰凉,就急忙分开了。
  
  韩一对闵翠英说,“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歇会。”
  
  闵翠英顾不了那么多了,脚步匆匆地搂抱着王静前行。
  
  一盏刺眼的探照灯,照射着停靠在王向东家院子门前空地上的几十辆轿车商务车越野车救护车和说不出来型号的汽车。
  
  一个身高和王静差不多的中年女人从家院子门口迎过来,伸手抱住了闵翠英,说,“对不起,打扰您了。”
  
  她的浙江口音比王静的重多了。
  
  “这是我妈,名叫林洁,您称呼她林工吧,她是IT工程师。妈,闵老师。”王静一一介绍着。
  
  两个女人又拥抱了一下,分开,拉着手,向家院子里面走去。
  
  王静说,“闵阿姨,您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我爸已经瘦削得变形了,您……”其实,王静想说,您别被吓着了,但是,这几个字被她咽回去了。
  
  闵翠英点了一下头,回答着,“我爸我妈都是这类病老去的,我有经历。”
  
  “哦……对不起。”
  
  这是一个四合院,正房明三暗五格局,东偏房三间,西偏房三间,前面是过道。
  
  大部分房间都亮着灯。几个男女白大褂在院子一角打牌,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在一角抽烟喝茶、低声聊着什么。在雪亮的灯光下,所有人脸色都苍白。
  
  在王静引导下,闵翠英蹒跚着,朝正房最东面一间走去。
  
  这间房子面积比较大,一张大床东西向放着,两边摆放着心电监护仪、氧气瓶、手推车等抢救器械,床对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台大屏幕电视机,如此大的尺寸闵翠英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人,闭着双眼,对屋里的动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男一女两个白大褂从大床一侧的靠椅上站了起来,无声注视着三个女人。
  
  这个时候的闵翠英,几乎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仿佛她的所有都被床上的病人给牢牢的吸引过去了!
  
  这真的是王向东吗?脸色灰黑,眼窝深凹,颧骨突出,下巴颏尖细,甚至连铁灰色的络腮胡茬子也都看不清了,耳朵显得很大,头戴一顶棒球帽,红色的,愈发衬出灰黑肤色中的苍白,苍白中的灰黑。
  
  所有卧具都是白色,显然来自医院。
  
  只有挂瓶里药液的滴流在证明着,生命之水还在流淌。
  
  在自己的努力说服下,闵翠英终于镇定下来,抱着林工的臂膀,目光充满着期待,央求着,“……嗯……我能提个请求吗?”
  
  “能,能,您说。”五官长相秀美的林工急忙表态,眼镜后面的表情全是真情实意。
  
  “我能……我想……”闵翠英言语吞吞吐吐。
  
  忽然间,王静第一个诠释了,紧跟着,林工也理解了,急忙示意两个白大褂暂时回避,接着,母女俩也无声地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里,顿时显得比那年七月七的夜空还要空旷!
  
  只见闵翠英步履无比沉重的挪动到床前,缓缓地双膝着地,缓缓地握住面前干枯的手臂,缓缓地抚摸着,缓缓地感受着王向东生命的温度……
  
  忽然,闵翠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从刚才的默默啜泣直接变成大声的哭喊!
  
  “呜——呜——呜——”
  
  “呜——呜——呜——”
  
  ……
  
  闵翠英的哭声凝聚了三十年的委屈和久久的期盼!
  
  这一声连一声的哭声,通过床头柜上的话筒传到了客厅的音箱里,闵翠英的表情则通过另一个床头柜上的摄像头传到了客厅墙壁悬挂的大屏幕上。
  
  客厅里的所有人,其它房间的所有人,家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像听到战斗命令似的,停止了手里的活计,停止了闲聊着的话题,一齐聚焦着哭声和画面。
  
  ……
  
  病床上的王向东,表情依然如前。
  
  “向东……我是翠英子……我是翠英子啊……”
  
  “……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啊……你到哪里……去了啊……我到处找你啊……我想你啊……你可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啊……啊……啊……”
  
  “呜……呜……呜……”
  
  突然,哭声停止了!
  
  闵翠英猛地睡倒在地板上!
  
  所有人都以最快速度向大床冲去。
  
  “不要乱动!”一个男白大褂大声喝道。
  
  这个白大褂,瘦高个,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几乎在同时,所有人都给白大褂们让路。
  
  经过心肺复苏术的施救,闵翠英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周围,不到几秒钟,随即又从地板上爬起来,用膝盖拖动着双脚,向病床快速地挪动着。
  
  这时候,王静拨开一条缝隙,过来了。
  
  王静蹲下身去,对上半身趴在床沿上的闵翠英说,“闵阿姨,闵阿姨,您起来,闵阿姨,您起来……”
  
  王静一边央求着,一边伸出手去,要把闵翠英拉扯起来。但是,闵翠英根本不理睬她,双手紧紧抓住席梦思床垫,紧接着又抓住了王向东的一条胳膊和腰身,拼命的抱着。
  
  瘦高个白大褂蹲下身来,开始心理疏导,“这位女士,您冷静冷静,好吗?王总正在休息,我们等会再来看望他好吗?”
  
  瘦高个一连说了好几遍,闵翠英也不理会他,只顾一边哭泣着,一边紧紧抓着王向东的胳膊和腰身,生怕自己一个缓劲,王向东就会再一次躲开她,再一次又是一个三十年不见他的踪影似的。
  
  林工过来了,蹲下身来,低沉着声音说,“闵大姐,让向东休息一会,我们也去休息一会,好吗?”
  
  这个时候,闵翠英说话声音顿时大了许多,只见她目光恨恨的盯着林工,说,“你是怎么照顾他的!啊!啊!”
  
  所有人对闵翠英的感情都发生了变化,认为她很不讲理。
  
  林工忽然直起身来,看着闵翠英,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嘴唇子一个劲哆嗦着,好像也有天大的冤屈要对闵翠英诉说似的,紧接着,扑通一下,直直地跪倒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紧接着,王静也跪倒在地,抱住闵翠英和妈妈,大声地哭了起来!
  
  ……
  
  几分钟以后,有人高声喊叫起来。
  
  “王总!王总!”
  
  “王总醒了!王总醒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迅速从三个女人身上转向了王向东。
  
  王向东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能看得见里面的眼球在缓缓地转动。
  
  那个能分辨出王向东语言的副总被人们喊了过来。
  
  只见这个副总迅速蹲下身去,耳朵贴在王向东嘴唇上,采集着语言信息。
  
  过了一会工夫,副总从蠕动着的嘴唇里采集到了一个问话,经过他和王向东核对以后,把脸转向闵翠英,说,“王总问,闵知青找到了吗?真想她啊!”
  
  闵翠英迅速爬起身来,扑到王向东身上,呜呜的哭着,颤抖着嘴唇,说,“向东,向东,我是,我是。”
  
  听到副总的传达以后,王向东缓慢地把眼神转过来,看了看闵翠英,紧接着又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副总传达着蠕动语言,“他说,不是,你不是。”
  
  闵翠英有点难堪,大声说,“我是,我是,我是翠英子。”
  
  根据王向东的示意,副总又把自己理解到的蠕动语言认真地跟王向东核对了一下,然后才传达过来,“他说,闵知青比你漂亮多了,比你也年轻多了。”
  
  闵翠英听到这话,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王向东的脸,意思是告诉王向东,三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你不也老了吗?
  
  所有人都看到了,王向东在点着自己的头,一连点了两下。
  
  副总继续传达着,“他说,翠英子锁骨中间最凹处有一个黑痣,两边各有一个牙印子,那是翠英子硬缠着叫他咬的,当时都咬破了,流血了,可是翠英子还叫他咬,说是咬得狠一点,不然今后就长实了。”
  
  闵翠英迅速解开自己的衣扣,把只有两个暗颜色的不规则的牙印子和一个黑痣提交给王向东核查。
  
  这个时候,王向东嘴唇子蠕动速度快了起来,眼珠子紧紧盯住那几个印记,看着看着,就有两串子眼泪花子从两个眼角不断线地流出来,顺着颧骨流到唇边,顺着唇边流到下巴颏子。同时,使出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又过了好大一会,副总才传话过来,“他说,他已经对你爸没有意见了。”
  
  闵翠英满腹狐疑,“我爸?为什么?”
  
  副总说,“他说,他一直保存着你爸写给他的亲笔信,用的是黄淮县革委会文教局信笺纸,夹在写给你的第一个日记本里,以后你可以看到。你爸对他说,王向东,你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一个农民,连一个临时工都不是,还想娶我这个局长的女儿做老婆,什么叫癞蛤蟆你知道吗?你就是!我告诉你,你寄给翠英子的所有信件礼物我都给你毁掉了!邮政局长已经安排过了,只要是你的邮件和电报,必须先交给我审查,然后再投递。你呀,就死了你那颗心吧!后来,这封信就成了他克服一切困难的智慧源泉和推动力!”
  
  闵翠英惊讶得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啊!几十年的疑团终于破解!
  
  闵翠英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啊——啊——啊——”
  
  林工挪步过来,安慰着闵翠英,“闵姐,冷静,闵姐您冷静,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王静也说,“闵阿姨,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过得比自己好呢?您就宽恕他吧,啊?”
  
  副总传话过来,“王总说,到了九泉之下,他会找到你爸,邀请你爸去浙江考察他公司总部,去港澳台、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雅加达、渥太华、西雅图、柏林、莫斯科、冰岛、堪培拉、南非等地考察他的分公司,看看你爸那封信的推动力催生和衍生了多少现代文明!他要用事实证明自己不是癞蛤蟆,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而是一个不惧怕任何艰难险阻的英雄!”
  
  所有在场的人都为能在王向东旗帜下为人类文明奉献智慧展现才华而倍感自豪!
  
  闵翠英也是,也为王向东能取得如此骄人成就而骄傲!
  
  与此同时,闵翠英暗暗发誓,一旦自己到了九泉之下,一定要当面问问爹娘,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着他们如此歧视农民!他们自己不也是农民孩子吗?
  
  ……
  
  过了一会子,副总又传话过来,“王总说,他要抱抱你,几十年没抱了,加上身体也变差了,不知还能不能抱得动你了。”
  
  闵翠英昂起脸,看了看林工。
  
  林工急忙点头。
  
  闵翠英慢慢地从棉被里抽出那条没有输液针管的胳膊,让它围绕着自己的脖子,接着,让自己的头啊脸的紧紧贴在他的脸上,然后,无声的哭了起来。
  
  在林工眼神的示意下,在场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房间,把所有空间所有时间都留给了这一对初恋爱人。
  
  客厅大屏幕上的画面在告诉人们,闵翠英正在用自己的手牵引着王向东的手,伸进自己的怀抱里,带领着王向东衔接着间隔三十年的抚摸。
  
  画面上,王向东有了笑意,接着,竟然还能欠起身子,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闵翠英的嘴唇子呢。
  
  聚焦画面的人群中,王静搂抱着林工膀臂,小声地问,“妈,您什么感觉?嗯?说实话。”
  
  “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最伟大的爱!这才是爱啊孩子!”林工把脸颊贴着王静脸颊,动情地感慨着。
  
  王静说,“你骗我,你就没有一点别的感觉?”
  
  “没有,真的没有,你爸尽管对我非常好,但是,对我的好绝对赶不上对她的好!你看,他们是不要命的好啊!这就是真爱啊孩子。”
  
  此时此刻,至纯至洁的情爱,荡涤着人世间所有的污垢和龌龊。
  
  过了一会,所有人都听懂了从音箱里传过来的王向东比较清晰的一句话,“就这样,永恒了,多好啊!”
  
  闵翠英也在说,“是啊,就这样,永恒了,多好啊!”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
  
  突然,王向东的那条胳膊从闵翠英怀抱里滑落出来,五个手指头子全部张开着,五个手指头子的间距慢慢的张扬到了最大,紧接着,猛然一挺,垂落到了床沿下。
  
  正在脸贴着王向东脸的闵翠英,也感觉到了异常,只见她急促地用自己的嘴唇亲吻着王向东的眼睛、鼻子、嘴唇和颧骨,一边亲吻着,一边小声叫喊着,“向东,向东,向东。”
  
  他的向东没有搭理她的呼叫,一直微笑着的面部表情在告诉她,他很高兴,很满足,很欣慰!
  
  闵翠英喊着喊着,声音就大了,只见她一边摇晃着怀抱里的王向东,一声比一声高的喊叫起来,“向东——向东——”
  
  撕心裂肺的呼唤,传向了四面八方。
  
  但是,王向东仍然没有理睬她,还是对她微笑着。
  
  几乎所有的人都再次向这个房间跑过来。
  
  在医护人员的示意下,闵翠英轻轻地把王向东平放在枕头上,移交给医护人员。
  
  半个小时以后,所有监护仪器上的数据表明,王向东生命指征已经全部消失。
  
  
  
  【六】
  
  一直在客厅角落沙发上休息的韩一,和大家一样,耳闻目睹了王向东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和闵翠英接触的全过程,其间,最大的反应就是感动!没有一丁点的嫉妒!同时,对闵翠英的所有纠结烟消云散!如果这些场面不是自己现场耳闻目睹,他一定会骂告诉他的人是混蛋是放屁。
  
  在一片混乱中,闵翠英再一次昏倒在地,被简单急救处理以后,紧急就近送往镇卫生院救治。天亮以后,县医院救护车接走了闵翠英。经过两天一夜的抢救治疗,闵翠英基本恢复正常,回到了家里。
  
  第三天上午,办完出院手续又上街买菜的韩一,进家以后就感觉到了异常,就突然地没敢朝好处去想,赶紧去找闵翠英,只见闵翠英穿戴的整整齐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墙壁上、地板上、被褥上和枕头附近都有很多血迹,已经凝固了,一滩血的旁边有一把水果刀。
  
  于是,韩一随即手忙脚乱的抄起电话报警。
  
  经过法医现场鉴定,闵翠英死于自杀,脖子两边的动脉血管是她自己割断的!
  
  ……
  
  第七天上午,县城西郊公墓里出现三座并列新坟!
  
  根据王向东生前在日记里的交待和闵翠英留给韩一的遗书,经过协商,王向东和闵翠英的骨灰都分为两个部分,王向东骨灰的一部分和闵翠英骨灰的一部分合葬,墓碑上刻写着他们的名字,墓碑落款是两个人名,王静和韩一女儿韩炯;王向东骨灰的另一部分单独葬在另外一个坟墓里,墓碑上刻写着王向东和林工的名字林洁,墓碑落款人是王静;闵翠英骨灰的另一部分也单独葬在另外一个坟墓里,墓碑上刻写着韩一和闵翠英的名字,墓碑落款人是韩炯。遵循风俗,林洁和韩一的名字为红色,表明他们是未亡人。三个墓碑的落款时间都是同一年同一月同一天。
  
  每天早晨,几乎每个到公墓附近凤鸣山上锻炼的人们,都要情不自禁的朝那三个并排的新坟看一眼,然后给最新观众讲述着比作者笨笔头写出的故事还要动人的版本。有的人,讲着讲着就淌出了眼泪花子,不吱声的下山去了,连再见也没顾上说;有的人,讲到最后就不住气叹气,不住气咂嘴,然后,吐出一口长气,眼珠子眺望着遥远的天际,脸上写满了一色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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