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的爱

 

　　“老豆，我回来啦！”小浪一脚踢开家门，把书包往木质旧沙发上随手一扔，书包掉到了地上。他一脚把书包踢到沙发底下，像是要从脚法上给自己找回自信。
　　
　　吴明躺在摇椅上，抽着烟，看着天花板在沉思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本杂文月刊。从他的毫无反应，我们可以认为他没听见儿子的声音。
　　
　　“老豆，怎么还没煮饭，我饿晕了”小浪在厨房里搬弄着，发出嘈杂的金属声。
　　
　　“小浪，今晚不煮饭了”吴明朝厨房方向说道。
　　
　　“又要吃泡面，你有没点营养常识”小浪似乎习惯了教训他的爸爸。
　　
　　“今晚去外面吃，你爱吃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喔，老豆，是不是又有稿费了”小浪知道，要是吴明肯带他去外面吃饭，肯定是他拿到稿费了，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
　　
　　“少废话”吴明教训着儿子，一起走出了家门……
　　
　　其实，他们父子过得很不好，过得不好是因为这个家少了个女主人，只有父子两的家庭，我们就可以叫做相依为命，而能用得上相依为命来形容，那他们的处境当然是不太好的。
　　
　　小浪今年七岁，但已经是帅气逼人，说起话来总要带着哲理的意味。他在长相上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基因，智力上完美遗传了吴明的基因，可爱得楼下卖包子的老婆婆每天都挑一个最大的卖给他。
　　
　　前几天吴明在菜市场碰到小浪的班主任，问道：“小浪在学校有没跟同学打架，他听不听话？”。老师回答说，从来没有。因为他是本年级的盟主，没人敢和他打架。
　　
　　吴明这几年来心情一直浮躁，他卖掉了所有家当，买了现在这个地处安静小区的旧房子，他选在这个地上，一是因为这里安静，二是这里离学校也很近，方便小浪上学。他的浮躁，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蔡菲菲失踪的那天开始吧。
　　
　　因为吴明没有想到，自己深爱的蔡菲菲有一天会离开他。那都是七年前的故事了。
　　
　　那时候，他和菲菲都还是大学生，他们虽然不在一个系，但吴明一踏进校门，就认定了她。蔡菲菲其实本身并不漂亮，但她的眼睛很雪亮，很迷人，一双修长的美腿总是让吴明想入非非，而把吴明迷死的，是她笑起来右边脸颊深深的酒窝。
　　
　　菲菲讨厌极了这个每天都要出现的跟屁虫，无论她下课溜得多快，走到楼下时，总会碰到阴魂不散的吴明。吴明的确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因为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大声的说话，这样就吸引了人们的眼球，接着人们就会看见一张全校最怪异的脸。大家都认为吴明长得丑，他的头发又长又乱，一撮一撮的搞小团体主义，像极了学校里的小女生们；什么时候见到他，他的胡须总是从他的下巴和上唇分别僵硬的挂着，并非不是黑色的，而是金黄色。菲菲自己也觉得，被吴明追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
　　
　　2004年，他们所在的广西大学被评为211重点工程，教育部拨了一大笔款，李嘉诚也捐赠了几千万人民币。那一年，学校大兴土木，先是建了一座大型的星级图书馆，然后是拆了97年江泽民主席题词的石碑，因为石碑阻碍了大门的扩建。在综合楼庄严的屹立在学校中央，成为新的标志性建筑的时候，西大的学子们都欢呼了。剪彩后的第2天，西大的学子们欢呼得更激烈了：在新颖的综合楼墙壁上，新颖的喷着几个红色的大字——蔡菲菲，我爱你！
　　
　　使用的颜料是办证公司在马路上和电线杆上使用的那种，校方请来了清洁公司，清洗了半天，人们让然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六个字是蔡菲菲，我爱你！
　　
　　那天早上正好是颁发校长奖学金的日子，教务领导一时犹豫不决，一等奖的获奖学生正是吴明。校长骂道：你还犹豫什么……奖学金怎么能发给这样没有纪律的学生。吴明非常需要这笔奖学金，他借了别人两千块钱买了一条金项链送给菲菲，当时菲菲一把抓过来就扔掉，转身走掉了，吴明呆呆着望着她的背影，在背影消失后，也扭头走掉了，项链的下落不得而知。现在的问题是债主已经无数次找上门来了。
　　
　　吴明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没把项链捡回来。一是这项链价值不菲，二是耍给谁看，菲菲当时早没了踪影。做人，跟别人过不起会后悔，跟自己过不去更加会后悔，吴明明白了这个道理，代价就是两千块的债务。
　　
　　校园里都在讨论菲菲是谁，是哪个学院的，但很少有人讨论是谁干的。只有校方领导非常重视这起事件，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凶犯吴明，因为认识蔡菲菲的人都一致认定是吴明干的。
　　
　　蔡菲菲起初闻此消息，相当愤怒，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接着听到关于吴明被开除的传闻，由愤怒又变成了惊喜。以后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苍蝇一样的讨厌家伙了。
　　
　　这个事件还没平息，校园里又暴出一条更有意思的新闻。吴明要起诉校方，请求法院撤销学校的不正当行政行为。这些法学院的学生，没什么本事，就是很不安分。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的人要么默默地走掉，要么跪倒在领导脚下，而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学校还从未发生。
　　
　　校方经过再三研究，决定：居于该生出身好，三代贫农，绝对的红色政权的支持者，并且成绩优异，把处分改为留校查看。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不同地是认识吴明的人更多了。
　　
　　吴明和蔡菲菲的关系，在学校十六届啦啦操比赛后出现了转机。蔡菲菲不光脸蛋好，身材好，跳舞也是一流的。这一届啦啦操比赛，她以队长的身份带领文传院的队员参加比赛。
　　
　　当夜，体育馆里挤满了学生，整个校园洋溢着充满激情的舞曲，学校沸腾了，吴明的心里也沸腾了。吴明平日极少参加集体活动，无论是著名学者的讲座，还是校园歌手比赛，他都不闻不问，因为他曾看过希特勒的一句话：只有狼才会成群结队，狮子总是独来独往的。不过这次，他意外的来到了体育馆，因为他听说，蔡菲菲也参加了这次比赛，他不是狮子，在蔡菲菲面前，他就是一匹不折不扣的狼。
　　
　　“下面出场的是文传院代表队.”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先是震到了吴明的耳膜，接着以迅雷的方式震到了他的心里，顷刻间，他精神抖擞，拿出了早已备好的高倍数望眼镜……
　　
　　蔡菲菲宛若一只天使，在他的眼前优雅轻盈地舞动着，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观众的视线；全场沸腾了，口哨声，加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把比赛推向了刺激的高潮。吴明的世界里，此刻却沉静了，这一刻，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眼里只有日思夜想的蔡菲菲，他呆住了，迷住了。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开始有人讨论着。
　　
　　“蔡菲菲，她从小就拿过很多舞蹈比赛奖，听说父母都是高干，豪门出身，别妄想了”。
　　
　　……
　　
　　吴明在一旁不小心听见了，更肯定了自己的眼光，并且有点飘飘然，他用眼睛告诉大家，看吧，哥们看上的女人，肯定错不了。
　　
　　看完蔡菲菲的表演，吴明决定要为她写一首诗，于是提前退出了体育馆。
　　
　　他一路上吟着，你是一只遗落凡间的天使……不不，太俗气，你是一只快乐的精灵……还是不行。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他干脆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想着想着，不想却睡着了.
　　
　　
　　“出事了，出事了”吴明隐约间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
　　
　　“文传院那个女孩，刚才庆祝夺冠的时候，被人们抛起来老高老高，结果人们没把她接住，直直摔到木地板上，就像在演电影”
　　
　　吴明顿时又来了精神，一跃而起，拦在马路上，一路走来的学生被吓了一跳。
　　
　　“是不是蔡菲菲？”吴明大声问道，表现出了无比的关心和紧张。
　　
　　“哇靠，吓鬼啊你，是谁干你叼事”一直说话的学生骂道，显然是被吴明吓到，并且因为自己那么轻易就被人吓到而愤怒了。
　　
　　“哥们，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蔡菲菲？”
　　
　　“谁是蔡菲菲，不认识，是文传院那个领队的，你谁啊？”另外一个学生抢答。
　　
　　对方竟然不认识吴明，可见孤陋寡闻，但吴明没心情批评人家的浅薄，而是像在球场上拿着单刀球往前冲的速度往体育馆冲去。
　　
　　当吴明到达体育馆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散去。他有些懊悔，也有些担忧。懊悔自己退场太早，要不，在蔡菲菲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一定冲上去，表现出自己有多关心，多在乎她。他还认为，当时人们一定都傻了眼了，他会冲上去，抱起蔡菲菲，然后大叫“快叫救护车”。
　　
　　蔡菲菲摔得挺厉害，住进医院去了。医生说幸好不是头先朝地，幸好蔡菲菲是练舞蹈的，骨头比水还柔，不至于瘫痪。
　　
　　医院里，来看蔡菲菲的人很多，先是她们班的班主任，买了很多水果，象征性的说了两句好好养病，电话响了就走掉了。来看蔡菲菲的男生也很多，病床前的柜台上满满摆满了鲜花，蔡菲菲说谢谢都说干了口。吴明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人们都离开后，才敲了蔡菲菲的门。
　　
　　蔡菲菲看到是他，先是露出了厌倦的表情，接着可能觉得毕竟人家是来探望她，这样做太没教养，勉强露出了笑脸，吴明马上就有机会欣赏了她迷人的酒窝。
　　
　　“我们不熟，你不用来看我，回去吧”蔡菲菲说道。蔡菲菲显然还是很介意吴明把她的名字写在综合楼的墙壁上的事情。
　　
　　吴明拿出一本《在西大的日子》，放在床边上，说，这是我为你写的，你闷了可以看看。
　　
　　《在西大的日子》是吴明专门写对蔡菲菲的四年的文集，总共14篇。是没有出版社给他出版的，吴明到文印店印成文集的方式，本来打算在学校免费发行，现在却拿了手抄本的给蔡菲菲。
　　
　　蔡菲菲本来遇到这样倒霉的事情，大起大落，心中就不舒服，再加上那些老师朋友来看望她，不舒服还要面带微笑，说无数次谢谢，已经够窝火，她认为在吴明这种人面前不需要保持教养的风度，于是大声骂道：“滚啊”……
　　
　　吴明本是个顽主，听这一声喊，却也被吓到了，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干涸几百年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滋润了。
　　
　　蔡菲菲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眼泪也在哗哗地往下掉。
　　
　　吴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沉思着……他总喜欢这样沉思，面带忧郁，让人看了觉得他很痴情，很受伤。
　　
　　蔡菲菲哭完，实在无事可做，拿起了《在西大的日子》。这本文集全程记录了吴明从第一次看到蔡菲菲起所有发生的事情和心理历程，该书文笔流畅，不失幽默，此起彼伏，高潮迭起，发人深思，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才华横溢，感情细腻的吴明。蔡菲菲每看一篇，对吴明的厌倦就减少一分。蔡菲菲一口气把文集完整看了一遍。放下书，那个讨厌的吴明又出现在了脑海里，又开始厌倦这个烦人的吴明了。
　　
　　“讨厌的家伙，你还在外面吗？”蔡菲菲看完书，又实在无事可做，于是叫了起来。
　　
　　果然，吴明一听，马上轻轻推门进来，脸带微笑。
　　
　　蔡菲菲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为自己准确的判断而得意，吴明果然乖乖的在门口呆了一个下午。
　　
　　“拜托以后别写这些酸溜溜的恶心东西了，成不”蔡菲菲一脸不屑。
　　
　　蔡菲菲一直以来都要在人前保持贵族的教养和风度，碰到吴明这样讨厌的家伙让她骂，竟然生出一股快感，似乎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某种情绪，一下都释放了出来。
　　
　　“帮我削个苹果”蔡菲菲“请”和“麻烦”，“问号”都省略了，她觉得这是给吴明一个很大的面子。
　　
　　他们开始聊了起来，聊李敖，余华，余光中，钱钟书，席慕容，梁实秋，徐志摩，聊爱情观，人生观，世界观，聊西大……蔡菲菲意外的发现，这个没教养的痞子，骨子里装的东西也并不比她少。
　　
　　蔡菲菲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吴明是怎么一夜之间在10几米高的综合楼墙壁上写下那几个大字的。直到今天才知道，是吴明买了跟长绳，玩命的从楼顶把自己吊下来写上去的。
　　
　　吴明今天也收获了一个消息，蔡菲菲早就有男朋友了。
　　
　　他男朋友在北京读书，今天晚上就会到这里来看她。蔡菲菲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脸幸福。吴明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脸幸福。蔡菲菲则有些意外，她认为吴明听到这个消息做出的表情反应应该不是这样的。
　　
　　吴明自卑了，绝望了，放弃了。蔡菲菲告诉他，要是他不这么烦人，还可以做朋友，允许他加她的QQ；否则，他只会一直让蔡菲菲讨厌。蔡菲菲告诉他，她毕业了就跟她的男朋友结婚，她说就是她没人要，也不会跟一个农民的儿子结婚。吴明一听，就自卑了，就绝望了，就放弃了。
　　
　　吴明精神上失恋了，他因此瘾上了香烟，瘾上了逃课，瘾上了游戏。他会在睡觉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谁都不喜欢他，谁都不愿意跟他住一块。他一个月都不洗一次衣服。
　　
　　一晃三年过去了，第三个年头，冰雪灾害很严重。荷塘里的鱼全部死光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来清理荷塘的民工，在漆黑的夜里，在校园的一个角落，把一个女大学生强奸了。那个女大学生，就是蔡菲菲。
　　
　　听说，蔡菲菲那天失恋了，她的男朋友在北京娶了个女人，不要她了。听说她很爱他，就像吴明爱她一样。
　　
　　蔡菲菲更出名了，整个城市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再后来，蔡菲菲和吴明就失踪了。他们一起私奔，到了越南边境的一个小县城。
　　
　　吴明经常说，菲菲，幸好你被民工强奸了，要不我根本没机会和你在一起。
　　
　　他们过上了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小浪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再后来，蔡菲菲的爸爸找到了他们。他大骂吴明拐骗他的女儿，骂他配不上他女儿，就算他女儿被民工强奸了。
　　
　　蔡菲菲的爸爸告诉她，让她出国去，再读几年书，换个新环境，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蔡菲菲说，她有孩子了，她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哪也不去了。
　　
　　蔡菲菲的爸爸说，一个贵族的培养需要几百年的时间，一个农民的儿子，他读了几年大学，他还是农民，你甘心？
　　
　　蔡菲菲想了想，要不是发生这样的事，她会跟吴明吗？她跟吴明，是出于自私，感动，还是真爱？难道就真这样过一辈子？
　　
　　蔡菲菲不干了，虽然吴明对她很好，但吴明没能拿出什么来对她好。她去了澳洲。
　　
　　蔡菲菲的爸爸扔给吴明一搭钞票，说是小浪的生活费。
　　
　　吴明把钱扔到了门外。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一辈子也不会赚那么多钱，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扔这么多钱。
　　
　　小浪躺在床上，睡觉了仍然面带笑容。
　　
　　吴明知道，一开始，这份爱就是如此的勉强，执着、痴情，到底是不能换回幸福的。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坚持，他后悔了。可是，如果给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不会改变。
　　
　　蔡菲菲说要再看小浪一面，吴明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吴明说，我知道你不是装纯情，是真想再看他一面，就像你真的要离开一样真，但是，你没这个资格了。
　　
　　于是，七年来，吴明和小浪就这样过着。并且打算就这样一直过着。生活，总还会有下文，但故事，却结束了。因为，没心情再写了。